第1章 郑国:天下诸侯,莫非郑党——第一个敢与周王室正面硬刚的国家
无论是血缘关系还是地理位置,这个国家离周王室都是最近的。
但偏偏这位周王室的“近邻”,却给春秋的乱世开了一个“好头”:
兄弟相残、号称这辈子不见亲生母亲、干涉他国内政、第一个在春秋时期称霸的诸侯国……
当然最让周王室颜面扫地的,是和这个国家互换人质,最后自己还被这个国家打败,从而彻底丧失了对各诸侯的控制权……
总的来说,让周王室真正失去统治权的,正是这个国家——郑国。
一、新的希望
“姬宫湦(周幽王)这小子实在太过分了,前阵子为了褒姒这个女人废长立幼,把太子宜臼和王后都赶回了娘家,这回玩得更大了,放着当下的灾害不去拯救百姓,反省自己的罪过,反而为了博这个女人一笑,跑到烽火台戏弄诸侯,这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再这么胡闹下去,我大周朝迟早被他玩没了!”
掌管王室典籍的太史伯刚一进门,就看到郑桓公姬友在那里大发雷霆,不过他并没有插嘴,而是默默地在背后静立。
“啊,先生来了,咱们同朝为官,想必您对我这侄子的所作所为也都亲眼看到了。”姬友察觉到了站在身后的太史伯,急忙回身说道,姬友不仅是郑国的第一任国君,史称郑桓公,同时也是周厉王的儿子,周宣王的弟弟,周幽王的叔叔。
“大人急招我来,是来找我一起商议如何劝导国君吗?”太史伯问道。
姬友叹了口气道:“哎,身为周王朝的司徒和皇室宗亲,对君王的所作所为理应监督劝导,无奈我这位侄子一意孤行,沉迷酒色、不理朝政,还经常做些离经叛道的事,导致近年来天灾人祸不断,百姓怨声载道,现在国外蛮族虎视眈眈,国内诸侯们也众叛亲离,我任职几年来虽然尽心理政,在百姓口中略有贤名,但周王朝若是如此下去,只怕迟早会再起祸患,到时我怕是孤掌难鸣,无力回天了。”
“大人是在担忧我大周会亡?天下将会大乱?”
姬友默默点头,随即又道:“作为司徒和王室宗亲,我自觉问心无愧,可作为一方诸侯,理应保境安民,可倘若大周真的覆灭,我郑国的子民又该去哪里逃命呢?他们可是无辜的啊,为郑国长远计,我可不想让他们当陪葬品。所以今日特来请先生共同商议对策。”
太史伯除了掌管王室典籍外,还是周王朝的史官,对历史的兴盛衰败有着非常清晰认识,他随即回答道:“若要躲避未来的灾祸,只有将您的子民迁移到洛河以东,黄河、济水以南,才可以安居。”
“为什么要选在这里呢?往南到长江流域一带不行吗?”
太史伯答道:“南面的楚国是祝融氏的后裔,当年祝融氏作为高辛氏的火正,掌管民事,功劳最大,但他的后代在我朝并没有兴盛起来,如今王室衰落,楚国必将兴起,楚国兴起对郑国不利。”
“那我搬到西方怎么样?”姬友继续问道。
太史伯摇头:“那里的人贪婪好利,难以久居。”
“所以只能按先生说的,迁到洛河以东,黄河、济水以南的地方?”姬友仍有疑惑。
太史伯道:“这个地方邻近虢国和郐国,而这两个国家的国君贪财好利,国内百姓都嫌弃他们,而您现在身为司徒,又是王室宗亲,深受百姓爱戴,您如果真的请求住在那里,虢、郐的国君定会分给您土地,长期之后这两国的百姓都将成为您的子民。”
听了太史伯这一番分析,姬友心中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可未来的郑国想要在即将到来的乱世中长期生存下去,重视一些潜在的对手也是十分必要的,于是他又问道:“我大周覆灭后,那些国家将会兴起呢?”
太史伯思考了下,说道:“大概会是齐国、秦国、晋国、楚国吧?齐、秦、楚他们的祖先都曾有功于天下人,而晋国地势险阻,首任国君唐叔虞是武王之子,成王之弟,这样有德之人的后代肯定与周朝的兴衰相并存,它将来肯定也会兴盛起来。”
姬友听罢不禁点头:“好,就按先生说的办!”接着便暗中开始筹划了东迁事宜。
从周幽王九年起,姬友便将郑国百姓陆续迁移到太史伯所说的那方土地上,而事情的发展也正如后者所预料的那样,虢郐两位国君因郑桓公是当朝司徒、当今周天子的叔父,位高权重,并贪图对方赠予的丰厚礼品,于是各自献出五座城池,这十座城池成为了日后新郑国建立的基础。
郑国迁移虽然顺利完成,使得姬友没有了后顾之忧,但他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因为先前太子姬宜臼被无端废黜,此前他的母亲——王后申后也遭遇同样的命运而逃到了娘家申国,此时走投无路的太子便来投靠他的母亲和他的外公——申国国君申侯。
见自己的女儿和外孙受到了屈辱,申侯不禁大为恼怒,于是联合了缯国以及西北的少数民族犬戎攻打周幽王,其实申侯的目的仅仅是想替自己的女儿和外孙讨个说法,出口恶气,但事情的发展不仅超出了申侯的想象,也超出了当时所有人的想象。
地处西北的犬戎对西周的京畿地区一直垂涎三尺,只是没有一个好的机会,这回申侯的邀请无疑对他们来说是个天赐良机,进入中原地区后的他们完全不受申国的号令,反而攻陷了西周的都城镐京,这对本就雪上加霜的西周王朝无疑是致命一击,而更令人震惊的是,犬戎还在骊山脚下杀死了逃命的周幽王和随行的郑桓公姬友,这个行动直接宣判了西周王朝的死刑。
按常理来说周王室的战斗力并没有那么弱,何况王室背后还有上百个诸侯国可以率兵勤王,但此前周幽王玩了一出“烽火戏诸侯”,使得各路诸侯成为“狼来了”故事中被欺骗的农夫们,而这回“狼”是真的来了,但各路诸侯却无动于衷,当然,这背后还有一个原因,那便是大家都觉得周幽王这种长幼颠倒的做法在当时极其讲究宗法礼制的西周王朝看来,做得实在是有点出格了。
我们已无从知晓当看到镐京变成一片废墟时宜臼和申侯的心情,我们只知道这位太子宜臼成为了日后的周平王,也是东周的第一位君主,而死去的郑桓公的遗志也被他的儿子掘突所继承,后者会同了秦、晋、卫三国共同击退了犬戎,并因功受封卿士,不久他又率领三国联军护卫周平王迁都雒邑,被赏赐了大批土地,只不过当听到周平王不仅封赏秦国爵位,使其正式成为诸侯,还将已被犬戎占领的岐山以西的土地赐予秦国时,掘突颇有些想法:这不是我们周朝祖先发迹的地方么?怎么能轻易拱手让人呢?
不过此时的掘突无暇在这方面想太多,历史赋予了他一个新的身份:郑国第二代君主郑武公。
武公在位近三十年,并按照父亲郑桓公制定的路线继续开疆拓土,使得郑国在春秋的乱世中逐步强大,并有了日后称霸的资本,当然更令人欣慰的是,郑武公的妻子武姜为他先后生下了两个儿子,一个叫寤生,一个叫共叔段。
曾经的西周王朝已然覆灭,那个讲究宗法礼制的时代已经过去,转而迎来的,是“礼崩乐坏”的东周乱世——春秋战国。而如何在这个乱世中生存下去,成为了每个诸侯都值得思考的问题,而郑桓公的成功迁徙和郑武公的文治武功以及两个孩子的诞生,都无疑使郑国在乱世中看到了新的希望。
二、母子关系?兄弟情谊?不存在的
郑庄公很想不通为何自己如此不受母亲的待见。
同样每天给母亲请安,母亲对他的弟弟共叔段都笑脸相迎,可对自己却板着个脸,语气也颇为冷淡,所以每次退出母亲的寝宫后,他都会想刚刚自己是否做错了什么。
可是并没有。
除了请安,其他方面的事情也都是如此,想想自己也是一表人才,各方面也不输于弟弟,为何母亲就那么偏爱弟弟呢?
后来他才得知,原来是母亲在生他时经历了难产,还差点把命都给丢了,产后还得了好一阵子的抑郁症,而生共叔段时却是顺产,而且儿时的郑庄公清晰地记得自己弟弟刚出生时就长得白白净净,不管男女见了都十分喜爱,这么一对比,恐怕母亲会喜欢弟弟也是情有可原吧。
聪明的郑庄公同时也明白了为何母亲会给自己取名叫“寤生”的原因,因为这个词放现代,其实就是难产的意思。
想到这里,郑庄公嘴角不禁露出一丝苦笑:恐怕自己的母亲在父亲面前也没少夸过自己的弟弟,当然,也没少黑过他自己。
不过作为西周王朝灭亡的见证者和郑国开疆拓土的先驱者,父亲郑武公可谓人生经验丰富,面对母亲的“作”他丝毫不为所动,相反,随着兄弟二人逐渐成年,对郑国的世子之位争夺越发激烈之时,父亲不但没有答应母亲的请求,反而将自己的弟弟共叔段分封到了一个叫作共城的小地方,以此来为自己顺利继位铺路。
对此,郑庄公打心眼里感激父亲,在父亲死后,因为自己是嫡长子,所以如愿以偿地成为了新一代郑国国君,可他刚继位后便隐约察觉到,母亲武姜似乎有所不甘,一心还是想把自己的弟弟扶上位,而有着封地的共叔段似乎也有蠢蠢欲动的迹象,虽然郑庄公自己极力地想避免冲突,但为了郑国的前途,他心理还是时刻准备着这一天的到来。
武姜一直觉得自己是能将共叔段推向王位的胜负手,一日她把郑庄公叫来,边哭边说道:“你如今继承了郑国这么大一个国家,却让你弟弟待在那么小一个地方,你作为哥哥,我作为母亲,于心何忍呢?”
“那该怎么办呢?还请母亲大人示下。”郑庄公答道。
武姜答道:“不如将制邑分封给你弟弟,你看怎么样?”
郑庄公听了不禁心里一哆嗦:我妈可真是会挑地方,制邑是个军事要塞,易守难攻,要是自己弟弟真去了那里,怕是将来起了冲突不好对付,但母亲的话又不好直接反驳,怎么办?
此时郑庄公显露了历史上“狡诈”的一面,他笑着答道:“制邑历来是个险要去处,时常打仗,当年虢国的国君就死在了那里,这地方阴气太重,弟弟去不适合,其他城邑唯母亲之命是从。”
“那你看京邑怎么样?”
郑庄公思索了一阵,便一口答应下来,武姜也由悲转喜,觉得为共叔段争取到了未来夺取王位的资本,因为京邑是郑国比较大而富庶的城池之一,离国都也十分相近。
对于这次改封事件郑国王室内部并没有太大的异议,相反郑庄公下面的一些大臣倒是频频来劝谏,说什么京邑的规模比都城还要大,这地方本就不适宜封给您的弟弟,万一将来他做大了,恐怕对国君您不利。按臣等的意见,倒不如现在及早给您弟弟换个封邑,不要让他的势力滋生蔓延,因为一旦蔓延开来,就很难处理了,何况他还是您的亲弟弟呢?
这样的劝谏不止一次在郑庄公的耳畔响起,但郑庄公只淡淡地回了一句:“这都是我母亲的要求,我怎么能反对呢?”
当时这帮大臣的内心阴影怕是用几句脏话来形容都不能够,而武姜也没闲着,她不仅没有对郑庄公的封赏感恩在心,反而还偷偷派人跟共叔段说:要不是为娘的跟你哥哥好说歹说,你现在连个赏赐都没,所以你哥也太不够意思了,这次去京邑你要好好准备,找个机会把你哥推翻,自己当郑国国君,我会在都城里给你接应,你要是能当上国君,为娘也死而无憾了。
共叔段自小听从母亲的话,去了京邑后果然军政一把抓,开始做起了大佬,并日日操练兵马,准备等待机会推翻自己的哥哥。
这消息很快传到了郑庄公的耳朵里,一群大臣又开始按捺不住,纷纷请郑庄公出兵剿灭共叔段,不想郑庄公却说这么做不仅有伤兄弟之情,还会让自己的母亲伤心。
这下群臣们又看不懂了,人家都明着准备对你国君动刀动枪了,你怎么还在顾及什么兄弟母子之情呢?真要顾及,你弟弟和你妈早不这么做了!
“王兄真有那么迂腐吗?”身为大臣,同样也是郑庄公弟弟的公子吕在散朝时边走边琢磨着,同样思考这件事的,还有郑国的正卿祭足、大夫颍考叔,三人聚在一起商议后得出了一个结论:肯定是郑庄公当着众人拉不下面子才会这么说。
于是他们私底下找到了郑庄公,果然,郑庄公说出了几句心里话:自己的弟弟并没有真正的反叛,此时讨伐师出无名,倒不如等他真正的行动,何况我听说多做不义的事情,必将祸及自身(多行不义必自毙),你们姑且等着瞧吧。
然而不久之后,共叔段非但没有自取灭亡,反而将附近的两个邑吞并,公子吕得知消息后建议郑庄公立即行动,郑庄公却笑笑说:“我这个弟弟对君主不义,对兄长不亲,土地虽然扩大了,但迟早也会崩溃,所以我即使不除掉他,他也会自取灭亡的。”
当然按郑庄公狡诈的个性,他口头上虽是这么说,但背地里却还是有所行动,并放出了一只鱼饵钓共叔段上钩,这个鱼饵便是他自己。
一日共叔段得到了他母亲武姜的来信,说是郑庄公已离开都城去朝见周天子,此时正是造反的好时机(他们的父亲郑武公是周王室的卿士,死后自然也由其子继承,所以郑庄公每过一段时间去述个职并没有引起武姜和共叔段的怀疑),但这封信不仅共叔段看了,郑庄公也看到了,因为他在半路就派人截取了这封信件,得知了共叔段和母亲的阴谋,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便来了个将计就计。
当共叔段带着兵马来都城时,发现自己的哥哥早已严阵以待,结果一阵激战后共叔段落荒而逃,但本想逃回京邑的他却发现自己的老巢早被哥哥派出的兵马攻陷,进退两难之下只能逃往鄢邑,而郑庄公依旧紧追不舍。
在鄢邑又被击败后,走投无路的共叔段只能逃到最初的封地——共城,面对团团包围他的兵马和城下的哥哥,他既感到羞愧,又觉得害怕,最后只能在城门楼子上大喊道:“大哥,咱们兄弟闹到今天这地步,全是咱们的妈坑了咱们呀!”说完,他便拔剑自杀。
郑庄公唯一的胞弟共叔段就这样离开了人世,史书对他唯一的记载便是在“郑伯克段于鄢”这段记录中。
虽然和这个亲弟弟从小并没有什么深厚的感情,但毕竟也是姬姓诸侯国的血脉,可令郑庄公更为伤心的,是自己的亲生母亲竟然在背后捅刀子,于是共叔段的叛乱一结束,他便派人将自己的母亲赶出了都城,并安置在一个叫城颍的地方,火冒三丈的郑庄公发誓不到黄泉,誓不相见。
一年多之后,正当国人以为事态已经平息时,郑庄公却开始有些后悔了,毕竟武姜是自己的亲妈,虽然不喜欢自己,但对自己还是有养育之恩的,这么把母亲打入冷宫,实在有违孝道,可自己已经立下重誓,怎么既能不违背誓言,又能和母亲相见呢?
不久的一次宴会上,这个难题被彻底解决。
当时的大夫颍考叔非常想和解郑庄公母子的关系,但他也知道郑庄公是个拉不下面子的人,于是他在和郑庄公饮宴时故意把一些好吃的东西藏在了袖子里,这个小动作很快被郑庄公发现,并问他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颍考叔答道:“我母亲常年住在乡下,没吃过什么好东西,我想给她带些回去,以表示我一片孝心。”
郑庄公听了不禁想起自己的母亲,并诉说了自己的苦衷,颍考叔道:“这好办,我们可以挖地道挖到黄泉,然后在地下筑成甬道和居室,您和您的母亲不就可以见面了吗?”郑庄公听了一拍大腿:“你小子还真是个人才!”
于是颍考叔很快组织人挖成了一个地道,请郑庄公和武姜在地下见面,而母子二人见面后不禁抱头痛哭,但更多的是喜极而泣,两人甚至吟赋一首,作为母子关系和好如初的见证,郑庄公先赋曰:大隧之中,其乐也融融!武姜随后赋道:“大隧之外,其乐也泄泄(yì)。”
一场长达多年的内乱终于在郑国落下帷幕,从此之后的郑庄公再也不用担心国内的隐患,他的视线已开始转向中原大地上的各路诸侯国,当然,也包括周王室。
三、高光时刻
郑国庙堂之上,郑庄公正同一班谋士分析着当下局势。
“君上,目前在周边对郑国构成威胁的,只有宋、卫两国,其余小国皆是墙头草,基本不值一提,我郑国未来若是要称霸,宋、卫两国是必然要跨过的坎。”
“若是单独一对一,我郑国绝不怯他们宋国、卫国,可如今大争之世,各国诸侯互相攻伐,常有数国签订盟约后联合起来欺负一个弱小国家,我郑国虽是不弱,然则近来宋、卫两国常与南面的陈国、蔡国一同压制我郑国,去年,想必大家都知道,四国军队围我郑都,虽未攻城,然则割走了我郊外的粮食,致使国库开仓赈济,这才缓了过来,若是那天再来这么一出,怕是郑国难安呐。”
“不过若论综合国力,我郑国未来大有超出周边国家的趋势,届时怕是四国联军也抵挡不了我郑国大军……”
谋士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在地图面前比划,唯独王座上的郑庄公不发一言,郑国之所以遭到宋、卫两国的压制,主要还是因为自己曾插手过两国的内政,比如两国国君的继承问题,以及谁是这片地区“话事人”的问题,当然他也知道,这些问题在三国之间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一个大家都满意的答案,但郑国要继续发展,拓展自己的生存空间,稳定的周边环境是必要条件,而为了争取稳定,宋、卫两国是必须要制服的。
然而靠郑国一个国家,长期耗下去是绝对斗不过四国联盟的,看着这班谋士不停地在宋、卫、陈、蔡、郑之间游移,郑庄公忽然觉得有些眼花缭乱,于是他略微抬了抬头,调整了姿势,可目光却移开了地图中央,落在了东北方的齐、鲁两国上。
“自古之事,皆是环环相扣,郑国既然被四国套着,为何我们不能来个远交近攻、结强制弱,让四国被齐、鲁两国给套着呢?”
郑庄公的发言让吵闹的众谋士们顿时哑口无言。
“齐国和郑国原先就有盟约,我们若是在此基础上更进一步地加深和他们的交往,齐国定然能够帮助我们,而鲁国刚与宋国交恶,我们可以乘机拉拢,让他们也来帮助我们。”
“可宋、鲁两国早已签订盟约,现在交恶仅是一时,怕是日后又会和好。”有人提出担忧。
郑庄公笑道:“这个你们放心,我自修书一封,保管让鲁国和我郑国签订盟约。”
数日后,郑国使臣带着郑庄公的亲笔信出现在了鲁国国君面前,鲁国国君展开一看,大致是说郑、鲁两国归根结底都是姬姓王室血脉,而宋国却是前朝商人后裔,原先就该灭亡,只不过我周朝的先王们有仁德之心,给他们这片封地才得以继续苟活,说到底原始得很,听说贵国每年都有祭祀其开国国君周公旦的习俗,既然两国同姓,那周公旦便也是我郑国的先祖,不如请贵国挑个良辰吉日,两国一起祭祀如何?
这封信说到了鲁国国君的心里,我堂堂周公后裔,凭什么跟你宋国一个亡了国的后裔交往?还不如跟郑国这个正统的姬姓国家交往呢。但他还是继续正襟危坐,说道:“郑伯的书信寡人已经看了,所表达的意思寡人也都清楚了,只是祭祀大典是个非常隆重的仪式,郑国既是要和鲁国同祭,难道不应该拿出点诚意吗?”
使臣立刻明白了鲁国国君的意思,急忙道:“国君派遣敝臣来,还特为贵国国君奉上上等璧玉一对,国君还说了若是祭祀大典能成,还有重礼相送。”
“好,好,就按郑伯的意思。”鲁国国君这才喜笑颜开。
通过上述的这些“友好”往来,郑国和鲁国终于在越邑结盟,并发下“如果违背盟约,就不能保全国家”的重誓。
在郑庄公这一系列的外交攻势下,郑国在对抗宋、卫、陈、蔡四国集团时逐步如鱼得水,并在中原地区获取强大优势,逐步走上了称霸之路,而四国集团因为失去了齐、鲁等大国作为靠山,在与郑国争夺中逐步落于下风,最后只得和郑国签订盟约,俯首称臣。
如果把列国比作一个班级,那么现在全班任何一个同学都不能阻止郑国的称霸之路,可如果是“老师”或是“家长”级别的人能出来收拾它,郑国会不会收敛点呢?
担当这个角色的,正是毗邻在郑国西面的东周王室。而此时郑庄公部署在王室的眼线也送来了一个情报,那便是周平王打算把自己卿士职位的权力分给他人。
“要不是我爸当年领着四国联军护送你姬宜臼到雒邑,你丫现在也能当上周天子?”接到消息的郑庄公很是愤愤不平,连夜赶到雒邑来见周平王,他不仅把这件事公开挑明,而且还撂下了狠话:“你要不愿意给我这位置也罢,反正我也不稀罕,你爱给谁就给谁。”
周平王见郑庄公这么气势汹汹地质问自己,立刻认怂似的开始了否认三连:“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啊!”
然而郑庄公并不听周平王的解释,最后周平王没有办法,只能提出两国互换人质,以证明王室和郑国的互相信任。
堂堂周王室派人质到诸侯国?这不是乱了套了吗?要知道周王室可是当时的天下共主,诸侯再怎么闹腾归根结底也是周天子的臣子,哪有君王家派自己儿子去臣子家里当人质的呢?
这可是周朝开国至今从未有过的事情,此事一出,天下哗然,但不管百姓和舆论怎么看,这件事的的确确是做成了,周王室太子姬狐来到郑国作为人质,郑国则派出世子忽作为交换。
郑周交质事件后不久周平王便溘然长逝,在郑国的太子狐回到王室继位,是为周桓王,这位新继位的周天子大概因为年轻气盛,不仅没有释放出和郑国交好的信号,反而因为自己的父王死时被困在郑国没有及时去陪伴他老人家而忌恨郑庄公,所以他继位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把郑庄公的卿士之位撤销,这一行为算是彻底和郑国撕破了脸皮。
郑庄公也不是那种能寄人篱下忍气吞声的主,得到消息后立刻采取了反制措施——派人来到周王室封地,把原本准备进贡给周天子的小麦、稻谷等全部收割,带回郑国。
虽然经过东迁的周王室威信已大不如前,但还没有哪个诸侯敢来夺取周天子封地的贡品,而这回周桓王似乎学乖了,对此事竟然默不作声,反倒是郑庄公觉得自己做得有些过分,便来朝见周桓王,想着双方给个台阶下这事也就算过去了,不想周桓王却没给对方好脸色,反而讽刺性地问郑庄公:“你们郑国今年收成怎么样啊?”
郑庄公毕恭毕敬地答道:“托天子您的福,今年收成不错,还挺好的。”
周桓王随即酸了一句:“幸好你们国家收成好,这回我封地上的粮食终于可以给我自己吃了。”
这不是摆明了在触我霉头吗?郑庄公听了这话后内心十分不爽,这一次会面也以不欢而散而告终。
在周朝,诸侯晋见完周天子后,临走前或多或少都会被给予赏赐,这些赏赐要么是金银布帛和铜、锡等贵重金属,要么就是周天子的训诫,而这些训诫会被记录铭刻在青铜器上,以表示“王恩浩荡”,可郑庄公的这次朝见并没有获得多少赏赐,但他还是装模作样地命人把这些赏赐装了几大车,并用绸缎等昂贵的丝织物包裹,扬言说这是周天子的赏赐,而恰好这时宋国又和郑国发生了矛盾,郑庄公一回国便矫诏说周天子命令他讨伐宋国,同时他还拉上了齐鲁两国一起攻打,致使宋国连丢两座城池,后来因为卫国在背后偷袭郑国,郑庄公才被迫撤兵。
这次“假借王命伐宋”事件使周桓王气得火冒三丈:不放我回去见我父亲最后一面也就算了,割我封地的粮食我也忍了,这次你打着我周天子的名义去攻打其他国家,简直反了天了!除了这些积压的新仇旧恨之外,因为自己撤销了郑庄公的卿士之位而导致其长期不来朝见也让周桓王十分恼火,我撤你是我周天子的权利,但这不能成为你不来朝见的理由啊。
为了自己的面子,更是为了维护周王室的尊严,周桓王集结了陈国、蔡国、虢国、卫国四国军队共同讨伐郑国,而这些国家早就希望周天子这位“家长”能出面帮他们教训下这个不听话的“孩子”——郑国,于是纷纷起兵响应,一场关乎郑周未来命运的大战一触即发。
春秋时期的战争相比后世来说还算比较文明,双方在哪里打,什么时候打,出多少人打,都是要预先约定好的,类似于今天的“放学后操场见”。当时周王室联军的部署为左中右三军,左军为蔡、卫两国联军,右军为陈国军队,周桓王则自掌虢国和周王室军队组成的中军。
对面的郑庄公也早已做好了应对准备,并采纳大臣子元的意见,用自己的左方阵来抵御蔡、卫联军,用自己的右方阵抵御陈国军队,自己则率领中军,并将战车布置在前而将步兵疏散配置于战车两侧及后方,形成了车步协同配合,攻防灵活自如的整体,当然,这种部署还有一个学名——鱼丽阵。
正式开战前,子元还同郑庄公说道:“现在陈国正逢内乱,军队士气低下,没有什么战斗力,如果先进攻他们,他们必定会败逃,而周天子的军队见陈国军队败逃,定然也会发生混乱,这时蔡国、卫国的军队也一定会支持不住,等三国军队溃逃后我们再集中兵力对付周天子的部队,这样就能大获全胜了。”
在一切布置妥当后,双方在繻葛展开了战斗,先前还想在阵前数落郑庄公几句的周桓王万万没想到战斗刚开始便呈现一边倒的趋势,先是蔡国、卫国、陈国的军队开始在郑军猛烈的攻势下败逃,随后自己的本阵也出现了混乱的迹象,尽管周桓王不断地采取措施试图阻止溃败的发生,但在郑军两面合击下,周军还是大败而逃,自己也被郑国将领祝聃射出的箭矢所击中,幸好这发箭矢只射中了自己的肩膀,而不是头部这种致命的地方。
也许祝聃并没有发觉这一箭的意义会在历史上非同凡响,它不仅粉碎了周天子“高高在上”的形象和“不可战胜”的神话,更是向天下诸侯宣告如今的周王室早已江河日下,连我个小小的郑国都对付不了,更何况其他大的诸侯国呢?而繻葛之战造成的更大影响不光是周天子和王室的威严扫地,名誉受损,而是以前只有周天子拥有制作礼乐及发令征伐的权力的传统从此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诸侯的竞相争霸。
而郑庄公在获取胜利后,郑国的政治、军事、外交地位一夜暴涨,各诸侯国都惧怕于郑国的实力,纷纷和郑国签订盟约,所谓“天下诸侯,莫非郑党”,而郑国也成为春秋时期第一个敢和周王室正面硬刚、第一个在中原地区称霸的国家,这两个第一也被永远载入了史册。
不过郑庄公的头脑并没有被胜利冲昏,当时杀红了眼的郑军将领纷纷请求追击周军,担心承担“弑君”罪名的郑庄公害怕为此招来列国讨伐,果断下令停止追击,并在晚上派人前往周军军营犒劳,并向周桓王道歉,后者虽然无比气愤,却又无法拒绝,但这种虚伪的道歉已经无法治愈周王室的威信扫地。
四、后郑庄公时代
在郑国称霸后,无论是郑国还是郑庄公本人,都达到了郑国立国以来的巅峰,不过金无足赤,人无完人,郑庄公虽然将郑国和自己推向了最高处,但随着常年的外交征伐和年岁的增长,郑庄公的身体也是一日不如一日,继承人成为了一个迫在眉睫需要解决的问题。
据说郑庄公在死前曾找大夫祭足委托后事,并对他说:“寡人这一生总共生了十一个儿子,除了世子忽以外,剩下的子突、子亹、子仪都有贵相,其中子突的能力是最强的,我想把君位传给子突,你看怎么样?”
祭足听完急忙劝道:“子忽是嫡长子,又对国家有功,久在世子的位置上,国人都相信他,国君怎么能轻易废嫡立庶呢?恕臣不敢奉命。”
郑庄公道:“可是子突并不是一个甘于屈居人下的人,如果真的是子忽继位,只能委屈他去别的国家了。”
祭足道:“知子莫如父,臣惟君命是从。”
病榻上的郑庄公叹了口气道:“郑国从此之后要不太平了!”但他为了让子忽顺利继位,还是让子突去了宋国。
同年,一代霸主郑庄公逝世,世子忽继位,是为郑昭公,郑庄公的去世标志着郑国一个时代的谢幕,同时也开启了郑国为争夺王位而发生内讧,从此走向衰落的序幕。
按当时的规矩,诸侯国新君继位需要派人向邻近各国通报下情况,同时顺带看看在各国作为人质或是贵宾的公子是否安分。
被托孤的大夫祭足也在这份派出去的名单中,而他的目的地正是子突所在的宋国,但他出发时并不知道自己早已成为了郑国政治天平的砝码。
祭足一到宋国尚未落脚,便被宋国君臣胁迫,让他拥戴公子突回郑国为君,祭足在半推半就下答应,而郑昭公在得知消息后没有任何抵抗便流亡去了卫国,或许人们会问,你怎么就不敢跟你兄弟干一架呢?其实这还要从一桩未答应的婚事说起。
在子忽还是世子的时候,郑庄公曾派他协助齐国共同对抗北戎,胜利之后当时的齐国国君齐僖公想把女儿嫁给他,但却遭到子忽的婉拒,祭足劝他答应了这门婚事,日后有齐国这个靠山支持,自己继位后哪怕发生什么事情也无后顾之忧,但当时的子忽并没有听从。
这就导致现在成为郑昭公的子忽没有任何的强硬势力能够支持他,这也是他当年拒绝这门婚事而付出的代价,当然更深层的原因,同时也是一种猜测,那就是为了避免自己父亲郑庄公和共叔段的悲剧重演。
在公子突回国继位成为了郑厉公后,祭足照道理应该成为“有功之臣”,然而郑厉公非但没有赏赐他,反而企图暗杀他,阴谋败露后,本来就是被胁迫而答应公子突继位的祭足展开了反击,以“托孤大臣”的身份迎接郑昭公复位,并迫使郑厉公流亡逃到郑国边境的栎邑,宋国得知消息后自然也不甘心,并派了一支人马同郑厉公一道驻扎在这里,这如同一颗钉子扎在了郑国的身上,也为日后郑厉公复位埋下伏笔。
不过郑昭公在国君位置上不到三年,便在一次射猎时被一个叫高渠弥的大臣杀害,而这位大臣杀害他的动机,并不是郑厉公派人或是哪一国安排的奸细特意为之,而仅仅是因为自己的私人恩怨,而这笔债依旧发生在郑昭公做世子时来自他对高渠弥的厌恶,因为当时郑庄公想提拔高渠弥做卿,但却遭到世子的反对,如今当年的世子已成为了郑昭公,而高渠弥却成天被迫害妄想地担心自己有朝一日会被郑昭公杀害,于是干脆先下手为强。
按理说高渠弥犯下“弑君”大罪实乃十恶不赦,身为首席大臣的祭足理应将之绳之以法,但祭足非但并没有对高渠弥做出任何惩罚性的措施,反而找他来商议到底立谁当国君,最后两人一合计,立昭公、厉公的兄弟公子亹为君。
不过这位公子亹的命运比郑昭公还惨,连个称号都没有就在和齐国的会盟上被齐襄公杀害,主因是公子亹曾经少年时和齐襄公发生争斗,双方因此结下仇怨,而两位公子各自当上了国君后也从未就此前的事道歉过,齐国认为我堂堂一个大国,怎么可能给你小小的郑国道?
而公子亹则把齐襄公想得太过简单,先前祭足曾劝说公子亹不要轻易去会盟,公子亹却说:“如今郑厉公还虎踞在栎邑,如果不前往会盟,齐国就会找到口实率领诸侯讨伐我而迎立郑厉公,何况会盟的诸侯那么多,到时候不见得我就一定受辱!”
不想这次会盟成为公子亹的第一次,同样也是最后一次。
当噩耗传来,祭足不禁捶胸顿足:早让你不要去吧,偏偏要去。但既然自己身负郑庄公的“托孤”遗命,就得坚决执行,于是他又到陈国迎立了公子婴为君,自己则继续执掌国政,直至十二年后离开人世。
从郑昭公到郑厉公,从公子亹到公子婴,这位“托孤”大臣已然立了四位郑国国君,但讽刺的是他虽然一生都在始终贯彻郑庄公的遗命,辅佐新君、效忠郑国,但却不知不觉间把郑国搞乱了,严重的内斗耗尽了郑国的元气,很多人都说郑庄公所托非人,但与其说所托非人,倒不如说是无人可托。
公子婴在失去祭足这位郑国的“台柱”后很快被蛰伏多年的郑厉公所杀,后者在流亡了十七年之后再度成为郑国国君,但事实证明郑庄公并没有看错这个儿子,郑厉公不仅帮助周惠王平定了五大夫之乱,而且还获得了郑武公时代就梦寐以求的虎牢以东的土地,郑国再次复兴。
但此时的郑国犹如黄昏中最后的一抹余晖,而东方的齐国正在齐桓公和管仲的治理下如朝阳一般冉冉升起,郑厉公死后其子郑文公继位,他被迫尊奉齐桓公为霸主,又摇摆于晋楚两个强国之间,之后历代郑国国君亦在这三个强国之间徘徊生存,虽然这中间出过像子产这样的治国良相,但郑国再怎么样也无法恢复郑庄公时代的荣光。
后郑庄公时代其实是当时春秋时期各诸侯国的一个缩影,而这种下克上或是雄主离世后诸公子争夺君主地位的命运是当时任何一个国家都摆脱不了的,它们既是偶然,也是这段乱世历史的必然。
郑国虽然熬过了春秋时期的兼并,但在战国时代并没有逃脱被灭亡的命运,公元前375年,战国时代的新兴诸侯——韩国,灭亡了郑国,而郑国的都城也被作为韩国的新都城继续延续着它的使命,并被命名为“新郑”,直到韩国灭亡。
第一个敢和周王室正面硬刚的国家就这样消失在了历史的尘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