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
“那儿有个异种!当心!”
随着这声警告的叱喝,休·霍伊兰当即低头闪避。那鸡蛋大小的铁弹带着足以让他颅骨开裂的力道,贴着他的头皮,“咣当”一声砸到舱壁上。他迅速蜷身蹲伏,双脚飘离地板,不待身体慢慢落地,便脚抵身后舱壁用力一蹬,沿着通道平直飞出,同时抽刀出鞘,全神备战。
他在空中拧过身来,双脚点在对面舱壁上稳住身形,然后轻飘飘地落在地板上。那异种刚才正是在这通道的拐角处向他发起攻击的,而此时此刻,通道的另一分支里却不见一物。他的两名同伴笨拙地滑过来与他会合。
“它跑掉了?”艾伦·马奥尼问道。
“对。”休说,“它躲进那道舱门时我隐约瞟见了一眼。我觉得是个母的。看着好像有四条腿。”
“不管是两条还是四条,我们现在可绝对逮不住它了。”另一名同伴点评道。
“谁了个赫夫想抓它啊?”艾伦回嘴,“我可不想。”
“不过,我可是想,”休说,“真它个乔丹的,要是它再准个两英寸,我就得被送去转化炉了。”
“你俩非得三句话不离咒骂吗?”另一位表示不满,“万一让船长听见了呢?”提到船长时,他恭敬地伸手触碰了下前额。
“哦,看在乔丹的分儿上,”休不屑地说,“别假正经了,莫特·泰勒,你现在还不是个科学家呢。我可没觉得你比我虔诚多少,偶尔发泄一下情绪并不是多大的罪过。连科学家都这样,我可都听过。”
莫特动了动嘴,像是要反驳,再一想却又作罢。艾伦碰了碰休的胳膊。“你看,休,”他恳求道,“咱们还是先离开这儿吧。以前咱们可从没来过这么高的地方啊。我觉得有点虚,想回下面去,至少在下面我还能感到身体的分量。”
休不死心地望向袭击者躲进的那道舱门,手仍然按在刀柄上,然后扭头冲着艾伦说,“好吧,小鬼。”他答应道,“毕竟回到下面去也得好一会儿。”
他回身朝向来时通过的舱口滑去,另两人跟在他后面。他无视刚才爬上来用的梯子,从开口直接跳了下去,缓缓飘落到十五英尺开外的下一层船舱里,莫特和艾伦紧跟着他也跳了下去。下一道舱口的位置与第一道错开了几英尺,继续通向更下一层。跃下,跃下,再跃下,他们下落了几十层,没人开口说话,光线昏暗,气氛诡异。每次他们下坠都比之前更快,落地更狠。受不了了的艾伦终于抱怨出声:“剩下的路我们用走的吧,休。刚才那一跳伤着我的脚了。”
“可以。但那样要花更多的时间。我们还要走多远?有人数着吗?”
“我们大概还有七十层到农场区。”莫特回答。
“你怎么知道?”艾伦怀疑地问。
“我数着呢,笨蛋。我们每下一层我就记一层。”
“你才没有。只有科学家才能数到这么多。别以为你上学认了几个字就什么都会了。”
休在两人吵起来之前打断了他们:“闭嘴吧,艾伦,也许他就是有这本事,他在这种事上挺灵光。反正我也觉得好像还有七十层—身体已经挺重了。”
“说不定他还想数数我刀上有多少锯齿呢。”
“闭嘴吧你。村外禁止决斗,这可是铁律一条。”他们默然前行,脚步轻捷地沿着楼梯向下跑去,直到逐层渐增的重力迫使他们不得不放慢脚步走了起来。现在的他们进入了一处灯火通明、甲板上下距离是之前的两倍多的空间,四周的空气潮湿而温暖,植被茂密得遮蔽了视线。
“好了,总算下来了。”休说,“我不认识这座农场,我们下来和上去的肯定不是同一条路线。”
“那儿有个农夫,”莫特说着,将两手的小指塞入嘴中打了个响哨,然后喊道:“嘿!船友,我们这是在哪儿?”
那农夫迟缓地打量了他们一番,然后爱搭不理、一字一顿地给他们指了路,打发三人前去那条通往他们自己村子的主通道。
三人沿着那条通道快步走了一英里半的路,这里路面宽阔,却由于人流来往而略显拥挤—旅者、脚夫、一辆不常见的手推车,还有一位坐在轿子里的科学家,那人一副大人物的派头,由四个身强力壮的勤务兵抬着边走边晃,而他的卫士长则在轿子前面开道,把寻常船民赶到路的两旁。走过这样的一英里半的路之后,他们就回到了自己村子的公共区—一处高达三层的船舱,宽度也许有层高十倍那么大的一处舱域。他们在此分道扬镳,休回到学员营房中自己的宿舍—不和父母住在一起的年轻单身汉都住在这儿。他洗了个澡,随即去了他叔叔的舱室,休正是为他叔叔打工才得以糊口。婶婶在他进门时抬眼瞥了他一眼,什么也没有说,就像女人应该表现的那样。
叔叔发话:“嘿,休,又去探险了?”
“饱安,叔叔。是的。”
这位不苟言笑却也通情达理的叔叔显得饶有兴致:“去哪儿了?发现什么没有?”
本来默不作声、悄悄走出舱室的婶婶此刻端着休的晚餐回到屋里,将餐食放在他的面前。休开始吃起来,根本没想着还要先谢一下婶婶,他大嚼了一口,这才答话。
“上面。我们就快爬到无重力层了。有个异种想敲碎我的脑壳。”
叔叔轻笑道:“你会死在上面那些通道里的,小子。还是多花点心思在我的生意上吧,等着哪天我死了就给你腾出地方来了。”
休一脸倔强:“你就一点都不好奇吗?叔叔?”
“我?我还是个毛头小子的时候就已经看够了。我曾沿着主通道走了整整一圈回到村子,穿过暗区的时候,身后可是跟了一屁股的异种。瞧见这道疤没?”
休扫了一眼,敷衍了事。他之前已经见过好多次了,就连这故事也都听腻了。曾经环游过飞船—嘁!他可是想走遍全船,饱览万物,探究世理。就说那些上层船舱吧—要不是为了让人能够爬上去,乔丹又何必创造它们呢?
但他把自己的想法埋在心底,继续闷头吃他的晚饭。叔叔换了一个话题:“我得去找一下见证人。约翰·布莱克竟然说我欠他三头猪。你要一起去吗?”
“啥?不去,我还是不去了吧。等一下!我想我还是去吧。”
“那就赶紧的吧。”
他们在学员营房门口停了一下,好让休请假外出。见证人住在公共区里正对着学员营的一间小舱室里,那里气味熏人,任何有求于其才智的人都能方便地在这儿找到他。叔侄两人看到他坐在门口,正用指甲剔着牙。他的徒弟正蹲在他身后,那是个满脸青春痘的少年,一脸近视者常有的专注样子。
“饱安。”休的叔叔说。
“你也是,艾德·霍伊兰。你是有正事?还是来陪一个糟老头子?”
“都算是吧。”休的叔叔圆滑地回答,然后讲明了来意。
“这样啊,”见证人说道,“好吧,这契约可是写得很清楚的啊:约翰拿出十斗麦,心想换成俩猪崽。艾德喂粮养猪崽,养到够大还约翰。”
“猪崽有多大了呢?艾德?”
“够大的了,”休的叔叔如实回答,“可是那约翰开口就要三头。”
“让他一边凉快去吧,就说‘见证人原话就是这么说的’。”
他咯咯地细声尖笑起来。
两人又闲聊了几分钟,艾德细致入微地讲起自己近来的见闻,好满足这位老人对细节永无止境的饥渴。大人交谈期间,休在旁边一直乖乖地一言不发。但当叔叔转身要走的时候,他开口了。
“我想再待一会儿,叔叔。”
“嗯?那你随便吧。那就饱安了,见证人。”
“饱安了,艾德·霍伊兰。”
等到他叔叔走远到听不见他说话了,休才开口:“我给你带了件礼物,见证人。”
“给我看看。”
休掏出一包从他自己寝室的锁柜里拿来的烟。见证人毫不客气地收下,随即扔给了自己的徒弟保管。
“进来吧,”见证人招呼休,然后转向徒弟,“你,过来—给这位学员搬把椅子来。”
“好吧,孩子,”待两人坐定,见证人继续说,“告诉我你最近都在忙些什么。”
于是休开口讲述,并不时地应见证人的要求,重复着近期探险中的种种细碎之事,整个过程中,见证人不停地抱怨休没能事无巨细地记住他所见到的一切事物。
“你们年轻人就是不行,”他断言,“真是不行。就连那个呆子—”他冲着自己的徒弟扬了扬头,“他也不行,尽管他比你还算强个几十倍。你知不知道,他一天连一千行诗都背不下来,就这样还想当我的接班人。这都是什么世道,想我还是学徒那会儿,我随随便便就能哼个千把行诗哄自己睡觉。脑子还不如漏水的壶,说的就是你们。”
休没有反驳,而是等着老人自顾自地说下去。
“你有问题要问我是吧,小子?”
“算是吧,见证人。”
“好吧,快说吧。别吞吞吐吐的。”
“你上到过无重力层吗?”
“我?当然没有,我可是见证人,记诵才是我的天职。前面有历任见证人留下的诗行需要我来记诵,我可没有时间用在这些孩子气的游戏上。”
“我还指望着你能告诉我那里是什么样的呢。”
“好吧,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我是没有上去过,但我脑子里记得的上去过的人比你这辈子见过的人都多。我可是个老人了,我认识你的祖父,甚至你祖父的祖父,你想知道些什么呢?”
“哦—”他想知道什么呢?那只不过是个不断噬咬着内心的问题,他该怎么开口呢?但他还是说了出来—“到底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呢,见证人?为什么我们头顶上有那么多层呢?”
“哦?这算什么问题?乔丹在上,孩子,我是见证人,又不是科学家。”
“好吧,我还以为你肯定知道的。对不起。”
“但我知道的是,你想找的答案就在《太初经》里。”
“这我都听过。”
“那就再听一遍。你要的所有答案都在那里面,只要你有足够的智慧去体会。来,跟我一起……算了—还是让我的学徒显显本事吧。你,过来,《太初经》—注意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