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余园·护尸
翌日。
天明。
茅山第一家的金子招牌下,红漆大门打开,身穿青袍白褂的钱真人走出家门。
对面破败寒酸的茅山第一家正巧也开了门,贼眉鼠眼的吴真人同样走出家门。
“阿发!”
钱真人斜眼瞥了一眼对面的吴真人,双手负于身后,神情傲然的朝后喊上一声。
“来了,来了。”
穿着一身黄色道袍,头戴八卦帽的阿发跌跌撞撞的从门后走了出来。
他一边拿着木梳,一边将发油打开,紧接着将木梳剜出一些发油,恭敬递了过去。
“师傅,你的发油!”
“嗯。”
钱真人轻嗯一声,十分满意的接过带着发油的木梳,顿时朝头上梳去。
这样傲娇的一幕,直看得吴真人嘴角抽搐不已,“哼,真以为自己帅啊,搞怪!”
言语鄙夷不屑。
根本没有稍加修饰的意思。
钱真人听在耳里也没有去过多计较,将木梳递回给阿发,摸了摸乌黑噌亮的发型。
“这不叫搞怪,这叫仪表!”
“仪表?臭不要脸才是!”
见两人又要吵了起来,阿发无奈的站在一旁,并未出声劝说什么。
因为他知道,因为各自理念的不同,这俩师兄弟的争吵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吴真人将就实事求是。
钱真人讲究排场迂回。
两者理念并没有谁好谁坏的说法,只不过是各自生活态度的不同罢了。
眼见一天争吵又要开始,钱真人却并没有再次争吵下去,因为他今天有事要做。
“阿发,今天我们去哪儿谈生意啊?”
钱真人看似漫不经心的问着自家徒儿,实际上却是对吴真人无声的嘲讽。
瞧见没?睡醒就有生意上门了,你呢?
阿发看得头皮发麻,捂嘴轻咳一声,然后说道:“九叔约了我们在余园。”
“既然如此,那走吧!”
钱真人双手负于身后,傲然的看了眼吴真人,率先朝外走去。
阿发连忙跟上。
吴真人轻哼一声,嘴里嚷嚷道:“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也约了他!”
余园。
镇里出了名的三教九流之地,往日里各方人马在此聚集,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但今天,却有些不同。
大堂里。
气氛凝重。
八位话事人端坐左右,腰间配着红匣子枪,身后站着一位位凶神恶煞的小弟。
钱真人踏进大堂,见到这气氛凝重的场面,顿时暗道:“糟糕,这次可不好玩!”
阿发、吴真人紧随其后,同样见到这剑拔弩张的一幕,皆是下意识的站在后面。
“两位师傅,怎么这么晚啊?”中间人九叔立马迎了上来。
钱真人强露笑脸:“嘿嘿,是啊。”
阿发、吴真人同样出声附和。
九叔见这三人紧张的模样,却并未给时间让他们去适应,直截了当的对钱真人说道:“我们老大已经等很久了,这边请。”
钱真人瞥了眼左右话事人们腰间露出的红缨匣子枪,强自镇定的跟在九叔身后。
阿发、吴真人小心翼翼的紧跟其后。
一行四人踩着楼梯登上二楼。
一具死尸横放在中间。
一位穿着气派长衫,不怒自威的中年男人负手而立,身后还站着两个小弟。
此人自然是余园的黑老大。
“老大,两位师傅来了!”九叔领着钱真人三人上得楼来,就朝中年男人说道。
老大平头八字胡,不怒自威,望着强装镇定的三人,眉头不由得微微皱起。
这般小场面就如此经受不住,茅山第一家的名号当真是见面不如闻名呐。
九叔看懂了老大的意思,连忙向老大引见几人,他先伸手介绍着钱真人。
“这位是金字招牌钱真人。”
钱真人顿时昂首挺胸,神色傲然。
紧接着,九叔又伸手介绍朝在旁獐头鼠目的吴真人,“这位是……”
九叔话还未说完。
吴真人挺身而出,直接出声打断道:“叫我吴真人即可,派头呢我不如他的大,不过我们这行不讲究门面,最要紧讲实际。”
老大微微颔首。
吴真人见状心喜,直接来到躺着的死尸面前,低头小心观察着死尸的状况。
只见尸体双目紧闭,面色惨白,身上的尸臭味若隐若现,想必死了有些时日了。
最重要的是……尸体靠着高枕头。
“有没有搞错啊。”吴真人脸色难看的站起身来,瞥了眼伫立一旁的老大,然后看向九叔说道,“这么普通的常识都不知道?”
“怎么了?”九叔问道。
“死人不能睡高枕的嘛,要不然他两眼平望,望到哪个,哪个就倒霉呀。”
“这样啊。”九叔恍然大悟。
老大身旁的小弟却是听不下去了,伸手去摸腰间的挂着红布的匣子枪。
老大伸手挡住小弟掏枪的动作,对着对方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再看看。
这样的一幕,却是被早就准备暗中观察的钱真人看了个正着,心中咯噔了一下。
“阿发!”
钱真人连忙出声,阿发秒懂,从八卦袋中掏出金丝编制而成的枕头递了过去。
“不错,先由要睡低枕头。”
先由,是对死人的俗称,起避讳。
钱真人率先肯定自家师弟先前所说的一番话,瞥见老大面色无异,这才继续说道。
“低枕头有很多种。”钱真人将尸体脑袋下的高枕头抽了出来,“这种是穷人睡的。”
钱真人又将准备好的金丝低枕头放在尸体脑袋下,“这种才是有钱人睡的。”
这样的一幕,落在众人眼中,不论是九叔还是老大等人都是微微颔首,暗道不错。
“什么狗屁穷人有钱人的。”
“我说的是穷人与有钱人的区别的吗?我说的是死人要靠低枕头啊混蛋!!!”
吴真人气急,心中骂骂咧咧的。
拐弯抹角!
依旧是熟悉的拐弯抹角!
虽然师兄说的是什么狗屁的穷人有钱人的,但实际上还不是将先前死人靠的高枕头换成了金丝编制的低枕头。
这不就是死人要靠低枕头吗?!
他错了吗?他没错啊,理是这个理!
可……为什么。
经过师兄这一番拐弯抹角之后,不论是九叔还是老大他们,都露出佩服的神情。
难道说真话就真的错了吗?!
吴真人心中不服。
他直接走到尸体面前,一手捏开尸体的嘴,一手查看着嘴里是否有封口的物件。
这一看,却是心中微惊。
没有!
尸体口中竟然没有封口的物件存在,这群人竟然连这点最基本的常识都没有!
“死人要含铜钱封口,要不然的话下地府,他会胡说八道,对活人非常不吉利啊!”
吴真人叹息一声,手指捏着一枚铜钱放入尸体口中,不经意却指向了一旁的老大。
老大翻了个白眼,却不去理会于他。
这样的细节,又被在旁的钱真人瞧得个明明白白,知晓老大不喜这番说辞。
钱真人当即挺身而出,打断了吴真人接下来即将说出口的大实话。
“你懂什么!”
“铜钱是普通人用的,像老大这种有头有脸的人,普通的铜钱怎么能配得上呢。”
阿发从八卦袋中拿出檀香木盒,将其打开之后就见一枚枚珍贵的铜钱典藏其中。
钱真人手指划过一枚枚铜钱,然后在某处停下,双指捏出其中一枚铜钱。
“这种铜钱是唐太宗贞观之宝,只有我才有,至于普通铜钱,就留着你买烧饼吧。”
钱真人直接弯腰将之前吴真人放进尸体口中的铜钱替换成了他的这枚铜钱,然后就将替换下来的普通铜钱扔在吴真人身上。
吴真人当即冷哼一声。
“哼,人才要面子,死人不用那么讲究!睡低枕头也不保险,你看他两眼向上望,就会数瓦块儿,数着数着就房倒屋塌喽!”
说完。
吴真人从怀里掏出一块白布来盖在尸体脸上,“一定要找块白布遮着他的脸”
“对啊,死人不要面子,但是活人要啊,用这块破尿片你说多难看”
钱真人准备好的绸缎布拿了出来,将吴真人那块白布替换成他这块上好的绸缎布。
吴真人见自己的准备又被师兄给破了个干干净净,不甘心的来到主事的老大身边。
“老大,我这个人是老老实实的,有什么就说什么。”
“嗯。”老大微微颔首。
“我老老实实的告诉你,这个死人长的獐头鼠目,生前一定没做过好事啊,你看。”
伴随着这声“你看”,吴真人走到尸体面前,伸手掀开尸体衣角,露出肚上毒疮。
钱真人见状,连忙伸手将拍开吴真人的手,将掀开的衣角复原,遮住肚上毒疮。
“又不是让你来看相的,人都去了,真不会说话!”钱真人直接出声点明其中关键。
吴真人尴尬一笑,又连忙来到老大身边,“老大我老老实实的告诉你,这个死人呐若不好好处理将来一定会尸变的。”
此言一出。
场面顿时冷了起来。
老大眼眸微眯,斜眼看了眼两人,身后的小弟顿时会意,掏出将腰间系着红布的匣子枪顶在吴真人、钱真人的脑袋上。
“我是干哪一行的就不必我多说了吧!我兄弟命短,早上路,这是我最伤心的事。”
老大皮笑肉不笑的迈步而出,刚走了几步之后,便转身面向这俩师兄弟。
“老子有的是钱,兄弟只有一个!”
“不管你们谁的本领大,送我兄弟回乡安葬,这一件事情一定要办的妥妥当当。”
言罢。
老大目露凶狠,指着吴真人的鼻子说道:“我也老老实实的告诉你,我兄弟这件事,我决定交给钱真人去办。”
钱真人一听,当即拍着胸口保证。
“大哥,你放心!”
“我用人头保证,我一定将令弟的遗体安安全全,完完整整的送回乡,入土为安。”
“好!”老大露出满意的神色,搂着钱真人的肩膀,“那我们先去写一张字据,嗯?”
“好!”钱真人同样满意的点了点头,跟着老大勾肩搭背的去写字据去了。
这一幕让吴真人气得牙痒痒。
阿发贱兮兮的来到吴真人身旁准备说些什么,却被吴真人开口打断道。
“哎,别说了,算你师傅狠!”
“我老老实实的告诉你吧,像你这样老老实实的是做不成生意的。”
“哼,咱们走着瞧!”吴真人恨声道。
……
入了夜。
原本停摆在余园的尸体早就被收敛在金字招牌茅山第一家准备好的棺材里。
嘭!
嘭!
嘭!
油灯摆在棺材盖上,昏黄的光线照得整副棺材黄橙橙的,钉着一排排的粗钉。
“七七四十九口钉啊,又要排成一字型,这要钉到什么时候?太夸张了吧!”
阿发一边握着锤子嘭嘭嘭地钉着钉子,一边时不时的瞥了眼自家师傅埋怨道。
同样钉着棺材钉的钱真人听到这话,出声解释道:“不是夸张,是必须的!”
“师傅,你老老实实的告诉我,师叔有没有吹牛啊?”阿发问道。
“他要是会吹牛,他早就发财了!不过这件买卖的确很麻烦!我已经查过了,这大哥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在世的时候缺德事做多了死都死得乱七八糟一塌糊涂的。”
“他是怎么死的啊?”
“给疯狗咬死的啊,他肚子上不是有两个烂洞吗?”
“啊?”阿发浑身一抖,锤子差点脱手。
“不用太紧张!这个大哥的大大哥虽然是凶了一点我倒是不怕,我怕的啊,是你那个吃了瘪的师叔暗地里搞鬼。”
“不会吧?”
“不会?”钱真人翻了翻白眼。
自己师弟什么德行他怎么会不清楚,做买卖老老实实,坚信有本事终究会出头。
但他却不知道的是,他们师兄弟二人这点本事如果出了这个地界根本连屁都不是,如果再不懂得变通,哪里能混出头哦。
最关键的是。
他输给自己心里肯定不服气,如果一心来搞事情,那这场送尸的任务可就难了。
阿发不懂,只得嘭嘭嘭的钉着棺材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