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胆大能包天
任然觉得自己的话已经说得十分明白了。
他考虑得很多,也让步了很多。
这是受限于种种条件考量。
首先是时间,根据蓝眼睛妖怪所说,他来自的世界名为“主神空间”——嘿,什么绕口名字。
主神对轮回者的掌控十分严苛,包括前往各个世界的时间都要限定,蓝眼睛妖怪等若一个向导,没有离开了向导还能找到路的说法。
所以在最迟七天之后,任然就要离开这个世界。
他既觉得好奇,又觉得兴奋。
为去往那未知切精彩的世界,他做好了万全准备,也已有割舍任怅的心理。但事无绝对,当得到任怅丧命的消息,任然仍有种无法形容的心痛感受,他必须为任怅做些什么,而时间就限定在七天之内。
好吧,七天就七天,任然不管也不顾。
他废了王素,来到这里,进行审判,为的就是令自己念头通达,否则带着遗憾离开,未免太不痛快。
此间事此间了,便是正理。
但问题就来了,要在七天这么一个苛刻的时间之内,将王素和任怅之间的事情传出去,任然一个人是做不到的,他需要帮手。而任然更宁愿叫这些人做走狗、鹰犬,反正无论怎么叫也好,不给自己干活就杀了他们。
这世上别的不多,就是人最多,若杀得三五个方便做事,那也就杀杀吧。
现在已杀了第一个妄辰道人,第二个又是谁呢?
任然大大方方坐在公案上,身穿着官府、头戴着翅帽,环顾四周,居高临下,眼神过处无不躲避。他除去年轻一些,看上去真如一个盛气凌人甚至骇人的大官老爷了。
只是官老爷的手中不是惊堂木,而是一柄大铁刀。
县衙的大堂又是寂静了一会儿,有个人终于是站了出来,是任家公。
在这关键时刻,他也明白自己是怎么也躲不了了,其实这种觉悟早在收到任然消息的路上就已通彻了,只是真正见到了任然的凶残手段,发现实际应用上还得稍加斟酌。
现在斟酌是斟酌好了,任家公屈指敲在担架上,发出笃笃笃的声音,任渠为首的侍从们匆忙将担架往前面抬过去,到最前方来。
“阿然,你神功盖世,是了不得,手段吓人,也了不起。”任家公高声说,“但在场诸位,也有着几位高手,老头子我劝你还是莫要小看了他们。春秋一手、枪王凤点头……”
“阿哥的手下败将而已,一群土鸡瓦犬,不必再说。”任然打断道,干净清澈的目光扫视全场几个入得眼中的家伙,“老家伙,我比你更清楚真正的高手是谁,比这两个废物厉害,也比那道士和王素厉害,甚至也比我阿哥更厉害——怎么,都害怕啦?还不准备出手?”
任家公也不知道任然说得是谁,因为在他固有观念之中,王素这出身名门的仍比任怅厉害,春秋一手、凤点头应该和妄辰道人差不多,结果在任然眼中却全然不是这么回事。
他知道自己算外行人了,也不纠结,“既不愿意出手,就说明他们再强也强不过你,就算有围攻取胜的必要,也有枪打出头鸟的危险,十分不值当。阿然,我知道你之所愿,无非是令大家听命于你,闹得满城风雨、大张旗鼓,将阿怅所遭受的不公平变得公平,令阿怅入土为安。但你是否知道,这么大胆行事,有几处困难?”
任然点头,“嗯。”
任家公道,“第一,我们面子上过不去的。”
他用的是我们这个词汇,意指自己和临海城权贵共存亡,而与任然毫无干系。任家公算是看明白了,任然虽比任怅更加厉害,却有着太大的不确定性,是个害人祸己的东西,还是赶紧扯开关系得好。
这也是他不得不站出来说话的原因,否则事后临海城的权贵没一个放得过他们任家。
任然摸了摸刀柄,道,“面子值几条人命?”
任家公的脸色抽搐两下,继续道,“面子当然值不得哪怕一条人命,所以若能平和处理此事最好。更何况还有第二点,阿然你才不过是龙骨七节而已,虽强得莫名其妙,令人无有单打独斗的把握,但毕竟不是天下五极般的威慑力,若逼得急了拼起来,实力仍是我们这边更强,只是你孤身一人,损失得了,而我们不值当罢了。”
任然不可置否,“实力是你们更强?是吗,可我觉得我能轻松杀光你们所有人哎。”
众人一阵骚乱,没人不对他这狂傲得出奇的态度感到不满。
只是任家公知道这年轻人心高气傲得紧,倒也不便争执,抬高声音压住骚乱,“好好好,第二点暂且不说,第三点却更加要命。就是你真能杀光我们全部,可王公子不是孤家寡人,他背后还有一股力量,那才是我们真正不敢与你为伍,干涉王公子与阿怅一事的原因。”
任然点了点头,道,“哦,王家。”
这个词汇似乎激发了地上王素身上的某种力量,本来已像条臭虫一样的东西,此刻挣扎着跃动着翻滚了几下,十分雀跃的样子,甚至还高扬起头,朝着任然咧嘴发笑,笑声恐怖而怨毒,令人不寒而栗。
任然居高临下,瞥他一眼,忽然在脸上挤出一个看似阳光灿烂的笑容,笑容里同样有某些阴冷的东西,“嘿嘿,有精神头了?很好,你越有精神越好。”
似乎跟着他的笑容相称,洒落下来的阳光明媚之余,也带着些令人哆嗦的寒意,像是一滴滴无形的冷雨,从骨子里渗透到围观者的身心。
在场众人,或多或少都下意识吞咽一口唾沫,安抚自身心跳。
这幅一上一下,两人同笑的画面,可成为周围众人永生难忘的一刻。
任家公好半会儿不敢说话,这时候才道,“没错,正是王家,王素成了这幅凄惨模样,王家一旦得到消息,就不会放过你。阿然,你固然是神功无敌,但到底还是龙骨七节,到底也只有二十出头,你这样的人怎可能是王家的对手?我们帮了你后,等若是侮辱王素的名声,到时候你被王家所灭,我们这群人又怎能不被牵连进去?”
任然道,“倒也有些道理。”
总算有了个好脸色,任家公稍稍得意,又笑道,“依老夫看来,单打独斗,杀伐果断,毕竟匹夫所为,不是长久之策。老夫却又有拙见,就是阿然你大可先搁置为任怅翻案一事,孤身离开临海城,去寻找能够与王家抗衡的势力做栖身之地,以阿然你的才华武功、禀赋能力,用不得三五年时间,你才是真真正正的武林七公子,甚至只有你一个武林公子!届时你位高权重,武学更进,再寻王家的晦气,岂非再无阻拦?你现在没杀王素,想必就是要留着他的性命以待审判,而王家自然也不会害他性命,那岂止是三五年时光,三五十年也养了,保管是白白胖胖,等你什么时候有了能耐,什么时候就能够去王家找茬,你说说是否如此?”
他说话时侃侃而谈,中间条理清楚、分析明白,显然在心头酝酿已久。旁人把话听在心头,将自己与任然易地而处之,只觉得任家公话语处处都为自己着想,十分周全妥当,恨不得立马答应下来。
还有人细想一层,便更佩服这老狐狸,只因这话是任家公当着众人面前说出。他既是要解决任然这个狂徒要挟众人的事情,偏又不能说出过分迎合任然而贬低王素的话语,以免事后传了出去,还是要被王家问罪迁怒。
所以这个法子有个关键地方,就是能保住王素的性命。
既能保住王素性命,又能劝走这么个疯子,任家公是没得罪王家,也没得罪临海城的权贵,还划清与任然的界限,令人不得不赞叹他的思维之缜密。
到时候王家势力到临,只怕也不会因一切源头和任家有关而如何发怒,毕竟还要顾忌在临海城权贵前的颜面,最多是心头有些芥蒂罢了。
这已是任家公在这么个情况下,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
毕竟一切的起因任怅是他的人,任然更与他有同姓,能做到这地步已是十分不容易了。
如此唇舌,便比古时候纵横家们动以利害、巧辞服人的雄辩之术也不差了。
众人想得越多,越觉得任家公老而弥坚,不可小视。不过佩服越高、警惕也就越深。
但不管如何,他们看来,任然这一关估摸着算是过了。
而任然呢?
他坐着想了一会儿,忽然点了点头,“我没有那么多时间,老头子你的办法我用不了。但你所说的东西,的确给我启发,我已有了个自己的法子,你活了这么一辈子,就今天活得最有价值了。”
任家公的脸上本来已绽放出了笑容,这一刻笑容却凝固了。
但他随后深吸一口气,“你的法子是……”
任然稀松平常道,“既然是王家威慑你们,那么我就让王家失去这份威慑能力——谁给我去传个信,让王蛰在七天内过来临海城见我,我把他杀了你们就听话了。”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
地上那一“团”王素,听闻到这样的一句话,也一瞬间面色僵硬了起来,以一种看傻子的目光看向任然,然后他就忽然地大笑起来。他笑得眼泪鼻涕口水横飞四溅,笑得疯狂而癫狂,笑声隆隆地响彻在整个县衙之中,仿佛听到了一个世界上最好笑最有趣的笑话。
王蛰是谁?
天下五极,剑圣王蛰。
他就是王素的祖宗,世上仅有的五个龙骨九节,无数人公认的最强武者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