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诛宦竖何进揖盗

中平六年夏四月，灵帝病重，开始计议后事，灵帝和母亲董太后都想立已故王美人的儿子刘协为帝，何皇后则想立自己的儿子刘辩为帝，就和哥哥大将军何进暗中商议害死董太后。

四月十一日，汉灵帝驾崩[1]。刘辩登基称帝，史称汉少帝，董太后想削弱何家势力，十常侍让董太后先临朝听政，再诏何进入宫，趁势诛杀，董太后大喜，准备按十常侍之计行事。却不想何太后先一步召何进入宫，密令何进召集三公[2]，次日便以董太后原是藩妃的名义将董太后逐出宫廷，流放到河间。张让、段珪等十常侍见大势已定，生怕和董太后的计谋败露，又知道有人建议何进诛杀他们，于是尽力贿赂何进的弟弟何苗，并向何太后示好，以求保全自身。

六月，何进又派人暗中鸩[3]杀董太后，举柩（jiù）回京，葬于文陵。何进称病不出，司隶校尉袁绍劝他说：“我听人说，张让、段珪等散布流言，说大将军鸩杀董太后，图谋不轨。大将军若不趁此机会诛杀阉（yān）宦，日后必受其殃。”何进说：“容我想一想。”张让得到消息后，又给何苗送了不少贿赂，何苗在何太后面前“分析利弊”，旁敲侧击地说尽了张让等人的好话。于是何太后把何进召入宫来，劝他说：“先帝刚刚过世，你就谋杀旧臣，这太危险了！”何进本就是没决断的人，听妹妹这么说，只好唯唯而出。

何进回到官邸（dǐ），袁绍忙问：“情况如何？”何进无奈叹气：“太后不答应，我又能怎么办？”袁绍细想一番，说：“可以召集天下英雄，率兵进京，诛杀阉宦，到时候也不容太后不答应了。”何进大喜：“此计甚好！”旁边有主簿陈琳，忙劝道：“千万不可！如今将军大权在握，统率三军，要杀宦官不费吹灰之力，何必召外臣进京？到时候天下英雄齐聚京都，各怀异心，必生祸乱。”何进满不在乎地笑道：“这是懦（nuò）夫之见。”

话音刚落，旁边一人拍手大笑，抚掌道：“此事易如反掌，何必多议！”众人回头看时，见是曹操。曹操对何进说：“宦官之祸，自古有之。如今只要剪除元凶，不必悉数诛杀。依我看，只需托付一个狱吏进宫捉拿便可，何必召外兵进京？如果兴师动众，一旦事情泄露，必败无疑！”这话不合何进的心思，他细想一番，讥讽道：“孟德难道有别的心思？”曹操闻言大怒，拂袖而去，口中骂道：“乱天下者，必何进也！”

曹操走后，何进暗命差使前往各州颁布密诏。有诏书传到西凉，刺史董卓大喜，他原本因为在黄巾之乱中屡败无功，将被治罪，但因贿赂十常侍得以幸免，后又巴结朝中权贵，做了西凉刺史，统率二十万大军，心中常怀不臣之意。如今接到诏书，立刻点齐军马，带李傕（jué）、郭汜（sì）、樊稠、张济四员大将往洛阳进发。

朝中大臣郑泰、卢植听说董卓要进京，纷纷劝谏何进：“董卓为人，面善心狠，若他到来，必生祸乱！”可是何进心意已定，一句不听。郑泰、卢植见何进这样态度，纷纷弃官，满朝文武走了大半。

张让等人在宫中得知外兵到来，惊慌不已，一同商议说：“外兵一定是何进请来杀害我们的，现在必要先下手为强。”于是先在长乐宫嘉德门内埋伏下五十名刀斧手，又进宫告求何太后：“大将军如今请外兵进京，想要消灭臣等，望娘娘救命！”何太后不分忠奸，偏信了张让的话，就下诏传何进入宫。何进目光短浅，接了诏书就要进宫，主簿陈琳连忙说：“太后这时下诏，一定是十常侍撺掇（cuānduo）的，千万不能去，去了一定会出事！”可何进偏偏不听，仍要前往，曹操也劝谏说：“若要进宫，须得先把十常侍召出宫来。”何进笑道：“这是小儿之见，我手握天下兵权，十常侍能奈我何？”说罢起身就要走。袁绍忙拦住，说：“大将军一定要去的话，起码让我们带兵护送，以防不测。”何进见他们执意坚持，也只好答应了。

于是，袁绍和曹操各点五百精兵，交给袁绍的弟弟袁术带领，在青琐门照应，他们两人则带剑护送何进进宫。不想到了长乐宫前，黄门官拦住袁绍和曹操说：“太后只宣大将军进宫，其他人不得入内。”曹操和袁绍只好在外等候。何进不知大限将至，昂然直入，刚到嘉德门前，张让和段珪等人就迎了出来。张让厉声问道：“董太后有何罪过，你就私自鸩杀？你本是屠猪贩酒之徒，幸有我等保荐，才能安享荣华，如今反要谋害我等，这是为何！”何进见势不妙，转身就要逃跑，那埋伏好的刀斧手却早已冲出，将何进砍杀在地。

曹操和袁绍在宫门外等候多时，不见何进出来，心中预感不好，就向宫门内大声叫道：“请将军上车！”话音刚落，就见一个人头从宫墙内扔出，仔细一看，正是何进。两人还在震惊中，又听墙内高喊：“何进谋反，已被诛杀。其余胁从[4]者自行退去，全部免罪。”袁绍闻言，厉声高叫：“阉宦谋杀大臣，众将随我诛灭恶党！”一声令下，何进部将吴匡就在青琐门外放起火来，袁术领兵突入内庭，所见宦官，不论大小，悉数诛杀。袁绍和曹操斩关[5]入内，将赵忠、程旷、夏恽、郭胜四个赶到翠花楼前杀死，宫中顿时火光冲天，哀嚎声一片。

张让、段珪等人趁乱劫持何太后、少帝及陈留王，想从后道逃走，却正遇上卢植，此时卢植虽弃官但并未离开，他见段珪拥逼何太后走来，大喝一声：“段珪逆贼，竟敢劫持太后！”段珪大惊，舍了太后，和张让拉着少帝及陈留王转身便走。

袁绍在前庭[6]又命军士将十常侍的家属捉来，不分大小全部斩首。而曹操一面救灭大火，一面找到何太后，请太后暂且代理国家大事，一面又派兵追袭张让等人，寻觅少帝及陈留王。

张让和段珪劫持少帝和陈留王逃出皇宫，离开洛阳，连夜奔走至北邙（máng）山。大约二更时分，身后喊杀声大震，回头一看，是河南中部掾（yuàn）吏闵贡带兵来寻找少帝。张让情知难以逃生，投河而死，段珪则撇（piē）下少帝和陈留王，独自逃跑。

可怜少帝和陈留王一对幼年兄弟，不知闵贡善恶，不敢高声，只能躲藏在河边草丛中。一直等到四更天，四周静谧无声，露水落下，将两人的衣裳都濡（rú）湿[7]了，再加上腹中饥饿，兄弟两人只能相拥哭泣。哭了多时，陈留王才止住眼泪说：“这不是久留之地，咱们还是另寻活路。”于是两人爬上岸边，却见茫茫黑夜，哪有一条路可走。

正无可奈何之时，忽然有千百流萤[8]在四周飞转。陈留王大喜，对少帝说：“这是上天保佑咱们。”于是两人踉踉跄跄[9]地跟着萤火前行。一直走到五更左右，两人足痛不能行，这时，就见眼前有一堆干草，两人便躺在草堆上，昏昏欲睡。

这草堆前面是一所庄院，庄主是前朝司徒崔烈的弟弟崔毅，因见十常侍卖官嫉贤，才隐居在此。这夜正在房中安眠，忽然梦见两轮红日堕于庄后。崔毅惊醒，赶紧出来查看，就见两个少年睡在草堆上。崔毅忙上前问：“你们是谁家孩子？”少帝不敢应答，陈留王却指着少帝说：“这是当今皇帝，遇十常侍作乱，逃难到此。我乃是皇弟陈留王。”崔毅大惊，倒身下拜，表明身份，扶少帝入庄，奉献酒饭。

再说闵贡赶上段珪，喝问：“天子何在？”段珪战战兢兢[10]，说：“半路上就走散了，不知在哪。”闵贡大怒，一刀杀了段珪。之后来到崔毅庄上，崔毅带闵贡进见少帝，君臣见面大哭不止。哭了多时，闵贡止住眼泪说：“陛下，国不可一日无君，还请陛下还都。”崔毅庄上只有一匹瘦马，只好请少帝骑这匹马，陈留王与闵贡共骑一匹马，由闵贡带着返回洛阳。

君臣出庄不到三里，就见司徒王允、太尉杨彪、左军校尉淳于琼、右军校尉赵萌、中军校尉袁绍一众人等，带数百人马前来迎接。少帝见诸位大臣，不免又落泪，群臣也暗暗哭泣。又走了几里，忽见远方旌旗蔽日，尘土遮天，一队人马浩荡而来。百官见状大惊，袁绍策马出阵，喝问：“来将何人？”问罢，就见绣旗之中一员大将拍马上前，也不答言，反而厉声问道：“天子何在？”少帝此时已经被吓得抖似筛（shāi）糠（kāng），面色如土，一句话也说不出，反倒是陈留王勒马上前，叱（chì）问：“来者何人？”那大将这才回答：“西凉刺史董卓。”陈留王又问：“你是来保驾，还是来劫驾？”董卓回答：“特来保驾。”陈留王闻言，一声断喝：“既然保驾，天子在此，为何不下马参拜！”董卓大惊，慌忙下马，在道左参拜，行君臣之礼。陈留王以言语抚慰董卓，从始至终，没有一句失言。董卓心中暗暗称奇，废少帝，改立陈留王的念头也渐渐萌芽。

当日，董卓护驾回宫，送少帝见何太后，母子相见，又痛哭一场。众臣查检宫中物品，各样都在，唯独传国玉玺遗失。

原著名场面

绍与操带剑护送何进至长乐宫前。黄门传懿（yì）旨云：“太后特宣大将军，余人不许辄（zhé）入。”将袁绍、曹操等都阻住宫门外。何进昂然直入。至嘉德殿门，张让、段珪迎出，左右围住，进大惊。让厉声责进曰：“董后何罪，妄以鸩死？国母丧葬，托疾不出！汝本屠沽（gū）小辈，我等荐之天子，以致荣贵；不思报效，欲相谋害，汝言我等甚浊，其清者是谁？”进慌急，欲寻出路，宫门尽闭，伏甲齐出，将何进砍为两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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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驾崩：君主时代，帝王去世称为驾崩。

[2]三公：东汉时将太尉、司徒、司空合称三公，同为中央最高行政长官。

[3]鸩（zhèn）：鸩是传说中的一种毒鸟，把它的羽毛放在酒里，可以毒杀人。鸩即意为毒酒。

[4]胁从：被迫随从和附和。

[5]斩关：砍断门闩。

[6]前庭：正屋前的庭院。

[7]濡湿：沾湿。

[8]流萤：指飞行不定的萤火虫。

[9]踉（liàng）踉跄（qiàng）跄：走路不稳，跌跌撞撞的样子。

[10]战战兢兢：形容恐惧得发抖或小心谨慎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