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三幕 安魂
“我很高兴你愿意这样做，佩科德，这句道歉她等了将近2000年，如今她也该安息了。我想那位大人应该会就此与你和解吧。”同样站在那棵樱花树前，【零】轻声道，“毕竟某人之前可还担心你在尘世活不下去呢……”
【零】是一直站在那里的。克萝伊偷瞄的时候没有注意这个黑色头发的少年，因为佩科德一米八七的高大身形把他一米七的瘦小身形给遮住了。
佩科德长久地沉默着，过了好一会，祂才轻声开口道：“【零】……或者说【零】的意志，你还在恨我吗？”
黑发少年愣了愣，随后摇摇头，淡笑道：“恨？我没有恨你的理由啊，佩科德，呵呵，本来还想跟你开个玩笑呢，既然你已经看出了些许端倪，那我就就此作罢吧。我终究不是那位大人，我只是被赋予了他的部分意志和记忆的『墨水分身』，有和他相似的思维方式却没有继承他的情绪意识。所以你和我道歉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小意志顿了一下，重新开口道：“说实话，这个世界上我第二同情的人便是你了，佩科德。”
“此话怎讲？”佩科德疑惑地问。
“我们两个是这个世界上唯二的虚灵呀，可是我活得自由自在，你却被权力的枷锁死死锁在那孤独的王座上，活的像一只提线木偶。就连那位掌控你的真灵，都时不时可以抽出时间下来转转。不过我最同情的就是他。”
黑发少年叹了口气道：“你比他幸运一点，因为你还没有遇到喜欢的女孩，这意味着你还有无限的机会。而那个完全被情感束缚的笨蛋就不同了，明明世界上还有无数好姑娘可以任他挑选，他却就这样吊死在这棵歪脖子树上。”
“唉，你们这对空有权力的难兄难弟啊，活的真是一点也不快乐，还不如我这个小小的意志，每天都能有睡不完的妞儿。还能把头枕在姑娘们柔软温热的大腿上，比某个睡在樱花树下又硬又冷的泥土上的笨蛋不知要舒服多少倍，哇咔咔咔咔……”
【零】突然不笑了，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身边的男人。只见佩科德虽然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但那微微抽搐的嘴角和眼皮已经将祂的内心活动全部展露无遗。
“原来如此，你是崭新的人格。”佩科德扭过头苦笑道，“那就请忽略我刚才说的话吧，谢谢……”
“好吧好吧，我明白你的心思了，会好好帮你劝一劝那位大人的，你也不必自责。”小意志轻声道。
“谢谢你。”佩科德说。
“不客气老家伙，我们这对冤种打工仔就是应该互帮互助嘛。我提议我们晚上再吃个饭，顺便结个义，我这辈子还没有过兄弟呢。”
“那就这样说定了哦，我现在有些事要去处理一下，晚上见。”不等佩科德说话，【零】拍了拍祂的肩膀，笑着跑开，仿佛真的有什么急事似的。
樱树下很快只剩佩科德的身影，说是落寞，但祂原本黯淡的眼中隐约闪过一丝光泽。
“兄弟吗……”
另一边，暗红色的身影没入幽暗的森林，柔软的淤泥上留下了她赤足奔跑的痕迹。克萝伊一手提着高跟鞋，一手攥着裙摆，那只银色的十字架挂在她白皙的脖颈上，伴随她奔跑的动作起伏跳动。
风在高高的树顶摇晃着，发出一阵阵庞然缓慢的沙沙声，仿佛狰狞的魔鬼屹立于云端之上，吹奏着独属于他的胜利号角，令人毛骨悚然。而克萝伊的周围却安静得出奇，以至于在上百米开外都能听见她光脚踩在泥土上发出的“啪嗒啪嗒”的响声。她瞬间有种不祥的预感，奔跑的动作也不由得一滞，导致她差点被脚下的东西绊倒而摔在淤泥中。
等一下，这个触感，好像不是石头……
克萝伊瞳孔猛地收缩，僵硬地低下头查看，可看到那东西的一瞬间，她差点吓得魂飞魄散。
那是人的头骨。视线向前看去，成片的枯骨残骸静静躺在淤泥上，无数黑漆漆的空洞眼睛都望向克萝伊这边，仿佛是在倾诉，仿佛是在畏惧，又仿佛是在目睹着新的倒霉蛋加入；在幽幽森林里淡淡荧光衬托下，它们仿佛是活物。
“哦，古神保佑。”克萝伊冷静下来之后，倒吸了一口凉气。还好自己刚刚的动作停滞了刹那，不然可就要正面拥入枯骨堆的怀抱了，想想还真是不妙。
克萝伊擦了擦额角流下的汗珠，心想着这种地方还是尽快离开为妙。她刚往右边的空地踏出一步，又缩回脚，把脑袋转向枯骨堆的方向。
这些可都是无名英雄的尸骸呀。从古至今，哪一位进入幽幽森林的不是猎杀魔物的勇士？可他们就这样被遗忘在这片不见天日的地方，他们的灵魂怎会得到安息？
但这又与自己何干呢，自己只是一个魔女啊，自己哪有什么资格呢？更何况自己还要快点赶回去。这种事情，应该让教堂里的牧师……可哪个牧师会冒着生命危险进入森林里，为这些无名的尸骨念诵悼词呢？
克萝伊的内心在纠结着、犹豫着。最后她在心中轻轻叹了一口气，认真地看向面前遍地的枯骨，张开樱花般粉嫩的薄唇，发出她那犹如天使般优美空灵的声音。
她念诵：“凡事都有定期，天下万务皆有定时：生有时，死有时；栽种有时，成苗有时；杀戮有时，医治有时；拆毁有时，建造有时；哭有时，笑有时；哀恸有时，喜悦有时；抛掷石头有时，堆聚石头有时；怀抱有时，不怀抱有时；寻找有时，失落有时；保守有时，舍弃有时；撕裂有时，缝补有时；静默有时，言语有时；喜爱有时，恨恶有时；争战有时，和好有时。这样看来，作事的人在他的劳碌上有什么益处呢？我见【上帝】叫世人劳苦，使他们在其中受经练。神造万物，各按其时成为美好；又将永恒安置在世人心里。然而【上帝】从始至终的作为，人不能参透……”
“主啊，请让逝者安息——愿，永恒之光照耀他们的灵！”
“主啊，你当受赞美，你当得还愿，你的孩子们在锡安唱你的名，在耶路撒冷歌你的至高无上！”
“主啊，垂听我们的祈求，倾听我们的祈祷吧，世人终将至于您的面前，接受审判与宽恕！”
“主啊，请您赐予我们以怜悯。”
“主啊，求您赐予他们永恒的安息——”
黑发少年站在不远处的树枝上，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女孩虔诚的姿态被他尽收眼底。他聆听着她空灵悦耳的诵吟声，那唱诗般的旋律萦绕在他的耳畔，经久不绝。
多么美丽而又善良的女孩呀，只可惜是个女仆而不是妓女，还不是自己喜欢的类型。【零】摩挲着下巴，心想道。
好就好在她不是妓女，坏也坏在她不是妓女。【零】轻叹一声，准备转身离开。他对那些要软磨硬泡才能得到手的女孩可一点兴趣也没有，况且对方还不是他喜欢的类型，那就更没兴趣了。可就在转过身的那一刻，他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那个女孩的声音，把居住在那里的猎食者吸引回来了。
“圣阶A+级第五阶段的魔物吗？事情变得有趣起来了呢。”【零】收敛起自己的气息，用玩味的目光看向红色长发的少女，想要看看那个小家伙要怎样化解即将到来的危机。
此时，站在枯骨堆旁的克萝伊也打了个寒战。她意识到自己惊扰了这里的怪物，于是连忙屏住呼吸，握着高跟鞋蹑手蹑脚地向旁边走去，想要快点逃离这里。但还没等她走出多远，那道恐怖的气息就已经锁定了她，并且迅速向她袭来。
圣阶A+级第五阶段，幽冥之蚺。
长达千米的蛇躯从幽幽森林的地面中破土而出，掀起震耳欲聋的轰响，将克萝伊能够逃脱的路径全部堵死。恶心的粘液附着在它光滑的鳞片上，加之它那高达五六米的躯体，克萝伊绝无翻越它逃出生天的方法。
幽幽森林之所以危险，是因为这里到处都是隐藏的猎手。真正优秀的猎手往往不会主动现身，他们掩埋好自己的面目，只待猎物误入。
巨蚺仿佛来自幽冥的使者一般，高高地抬着脑袋，用它那不太发达的眼睛死死盯着被自己身体围在中间的小白兔。而克萝伊则是当场被吓懵在原地，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竟如此倒霉碰上了这种级别的怪物。巨蚺和克萝伊就这样大眼瞪小眼，前者盯着少女发出警惕的气息，而后者却已经是被吓得不知所措。
要知道，就是自己那个用光魔法的天才主子克里斯特尔·坎贝尔也才A+级第一阶段呀，自己区区一个A级，而且这很大程度上还得借助那份来自魔鬼的力量……现在却要面对这种A+级第五阶段的可怕魔物……
难道今天就要死在这里吗？
不，不，【上帝】，古神，请保佑我……克萝伊在心中默默祈祷。
呵呵，说来也真是可笑，明明自己是动用恶魔力量的罪人，明明自己是魔女，有什么资格接受【上帝】，亦或者是古神的护佑？自己死后也应该是下地狱，与魔鬼为伍的吧……
可无论如何，自己也不能死在这里。
“『雪魔法·功能·飞雪』”克萝伊用一只手提着高跟鞋，另一只手握着胸前银灰色的十字架，发动了自己的魔法。
随着漫天飞雪飘落，幽冥之蚺的视线受阻，克萝伊的气味也被雪的气息掩盖。不过对此巨蚺倒是一点也不担心，除非那个女孩长了翅膀，否则她根本逃不出自己的封锁圈。
事实也确实如此，克萝伊来到巨蚺的身体旁边，无论怎么尝试向上攀爬都是无济于事。她的身上也没有带任何锋利的器具，只有那双不算尖锐的高跟鞋，砸在巨蚺的鳞片上效果不能说是微乎其微，只能说是毫无用处。可即便如此，克萝伊也一下一下的用手中的高跟鞋对巨蚺进行打击，似乎是在宣泄自己的不甘、愤怒、恐惧与绝望。
“『雪魔法·控制·雪崩』”克萝伊咬着牙，发动了自己的第二个高阶魔法。如果这一招成功地压住了幽冥之蚺的蛇躯，自己顺着雪爬上去倒是还有一线生机，就算不成功这一招也会把自己的气息彻底抹干净，那自己就跑向另外几边如法炮制……
然后只能说是克萝伊的想法太过天真了。成堆的雪刚压住蛇身，便被幽冥之蚺轻易抖松。不仅如此，这条巨蚺似乎是没有耐心再陪猎物玩下去了，它用千米长的蛇躯不断向内挤压，沿途的树像是脆弱的牙签一样被它一棵棵折断，克萝伊也只得被迫往里退去。
一条长达8米的森蚺绞杀力便可达到好几吨，更别提像幽冥之蚺这样被魔力浸染洗涤过的高阶魔物。它的主食是幽幽森林里特有的长达三四百米的成年中阶魔物幽林鳄，像人类这样的小玩意连给它的塞牙缝资格都没有。不过有些人类体内蕴含的魔力却比幽林鳄的还要浓郁上数倍，因此幽冥之蚺对狩猎这些小家伙也表现得乐此不疲，就像现在被自己困住的这只一样，她绝对是上好的补品。
克萝伊是彻底绝望了。她呆呆地站在包围圈中间，看着巨蚺不断收缩的肌肉像山一样朝自己倾覆过来，似乎随时都会将她碾碎成粉尘。
“主啊，我……”
“主在这里，美丽的小姐。”
红发少女猛然抬起头，原本泛着泪光的眼睛在一瞬间被震惊与不可思议的情绪所取代。她看向眼前身着优雅黑色燕尾服的黑发少年，他的嘴角上扬一丝弧度，噙着不知是嘲讽还是怜悯，亦或是两种情绪并糅的笑。
“你似乎遇到了一点困难，需要我的帮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