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序二
致敬先驱，以时间的名义

六神磊磊

这是一本讲钟表历史的非常有趣又有价值的书。

钟表，是用来记录时间的。而时间是天下第一矛盾的事物，最冷酷无情而又浪漫多情，它是你最大的敌人，也可以是你最好的盟友。

在人类文明的进程里，有两件关于时间的事情，我觉得是极大的飞跃。

第一件，就是人类明白了时间的存在；而第二件，就是人类学会了标示和记录时间。

试想一下：一百万多年前，在阿舍利文化或是元谋人的时代，一个远古人某天在闲暇之余，凝望着日升月落，忽然心头涌起一阵明悟，猛地意识到了时间的存在。那是怎样的一种震撼。

他忽然领悟到了自然界有一种神奇的力量，看不见、摸不着，却会带走自己的青春，染白人们的头发，把婴儿变为成年人，然后又让成年人渐渐老去。

这一奇妙的领悟，对人类来说是一个多么大的飞跃啊。

不难推测，当人们发现了时间之后，就立刻开始尝试种种办法来记录时间了。

就如《时间的战争》上说的，古代的人类用聪明的头脑发明了大大小小的工具来标示时间，有庞大的日晷、水钟，也有小小的滴漏、香钟、蜡烛钟，五花八门。

事实上，发现时间和记录时间，不但是文明的大事，也是一件极其浪漫的事。在古代的诗歌里，人们就反复描写着这两件浪漫的事。

唐代的诗人张若虚写道：“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这美丽诗句的主题正是时间，诗人叩问的是物和我、片刻和永恒的关系。

同样，记录时间这件事也被郑重写进了诗歌里。有一个叫李益的唐朝诗人就写了四句诗：“露湿晴花宫殿香，月明歌吹在昭阳。似将海水添宫漏，共滴长门一夜长。”

他描写了一个幽怨的宫中女子，她正在经历着寂寞的漫漫长夜。这一晚有多难挨呢？诗人说，仿佛是把整座大海的水都添到了滴漏里，直要滴到地老天荒。

所以说，时间和计时器，真是一个永远咏叹不尽的话题。

《时间的战争》的作者邓潍（范主）是时尚领域的著名达人。起初，当听说她有一本关于钟表的著作要面世时，我还以为这会是一本著名钟表品牌的发展简史。

然而当第一眼看到书名时，我就感到预料错了，这个名字让人耳目一新，内容也比之前想象的更丰富多彩。它是站在一个更高、更有趣的角度来剖析钟表的发展历史。

“时间的战争”，在这里有两层意思。第一层是指本来意义上的战争，本书讲述了人类历史上的战争、冲突是如何奇诡地促进了钟表工艺发展的。

比如天主教徒和新教徒的战争，居然促使瑞士一步步成了“钟表之国”；拿破仑的军事行动，间接地促使了“表王”百达斐丽的问世；而腕表这一原本是古代女性专属的事物，也变成了男性的心头好，起因居然是在南非参加布尔战争的士兵觉得看怀表容易送命。这些历史知识都让人感到新奇。

除了这个本来意义上的战争，本书还描写了另一层意义上的“战争”，就是人类和计时工具的死磕。从东方到西方，一代代学者、发明家和工匠殚精竭虑，创造出了精良的计时工具，孕育出了著名的钟表品牌。这同样也是一部波澜壮阔的历史。

好比一个词“游丝”，倘若在古代中文里，它便是指轻柔的蛛丝，是一个常见于诗词里的意象。林黛玉说“游丝软系飘春榭”，这里的“游丝”所指的就是蛛丝。然而在钟表的历史长河里，“游丝”是一个了不起的发明，大大增加了计时的准确性。

不但如此，关于这个小小的“游丝”，两位卓越的发明家罗伯特·胡克和克里斯蒂安·惠更斯还展开了激烈的竞赛，成为一场著名公案，而这一场比赛居然绵延数百年。二人在17世纪结下的梁子，直到300多年后的2006年居然都还有新证据面世。

这些穿插在书本中的历史故事，都使人既觉得新鲜、感佩，又忍俊不禁。

这本书还有一点是很给人启迪的：在今天，不少拥有很高声誉的钟表品牌，在历史上往往都是重大创新的先驱。它们今日的地位不是凭空得来，而是缘于当年一次次向“时间”发起的挑战。

这也再次说明一个道理：功名富贵皆易朽，真正能穿越时光、为世人所铭记的，是对人类文明做出的贡献。

而这恰恰是本书的主题：对时间抱以敬意，也对一切为人类的工艺、文明做出贡献的先驱抱以敬意。

2022年12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