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无极设计害忠良 伍奢含恨跳油锅
城父之中,太子芈建与伍奢父子及司马奋扬相处十分融洽,芈建尤其欣赏伍子胥的才干,二人每天相伴,或习文或练武。
这一天,芈建请伍子胥出城打猎,二人既未乘车,也没骑马,只是徒步而行。伍子胥身材高大,声音洪亮,外貌虽然粗犷,但性格深沉,内藏睿智。他背挎箭弩,手持长矛,一路之上言语很少。二人刚刚来到山林之中,便见一只野兔向前飞跑,芈建前走几步,正要挽弓搭箭,子胥猛然发现太子腰中所佩宝剑,不由一愣,口中念道:“不好!”
芈建刚刚搭好箭,正要射的时候,忽听子胥一声“不好”,手不由一松,箭落在五步之外,未射中兔子。他觉得丢人,又不好直说,便回头埋怨子胥,问:“何事不好了?”
原来,楚灵王在位时,颇爱宝剑,命剑客风胡子寻访三年,请干将、莫邪夫妇二人合铸两口宝剑,一为龙渊,一为泰阿,两口剑同时铸就,因此又叫孪生剑。风胡子当年告诉灵王说:“此剑已受日精月华,能通人性,不得相离,否则祸必及身。”此语虽是传言,但作为宫中之宝,平王终日将它藏于寝室,只在每年祭祖之时有人见过,平常不为外人所见,为何龙渊宝剑现今却系在太子腰间?
子胥感觉事情蹊跷,便问道:“太子所佩宝剑可是龙渊?”
“正是,你认得此剑?”太子诧异地问。
子胥说:“民间早就相传先王得了两口宝剑,但见到者很少。我只听家父讲起过,说是先王给当今大王留作镇宫之用,其一是泰阿,剑柄赤色;其二是龙渊,剑柄绿色。这两口宝剑有特殊功效,夜晚可以领路,白天可以防身,如身边遇到不测,剑可自动出鞘御敌。只因当年铸剑之人乃夫妇二人,因此两口剑不能分离,否则便会失效,且祸必及身。我不解的是如此珍贵的宫中之宝,为何会系在太子腰间?”
太子听完,哈哈一笑,说:“子胥果然博学多闻,这剑是父王在我临来城父之时送给我的,你不必大惊小怪。既然你不曾亲眼看见,那就送你欣赏几日。”
芈建说着便取下宝剑,交给子胥,自己只顾寻找猎物。
子胥见芈建性情单纯,对宝剑的奥秘不细推敲,心中很是焦急,但又不便直说。因为平王霸占儿媳一事,宫廷内外以至百姓中早就传开了,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现在只有芈建一人不知,所以他把平王对他的刻薄当作严格;将他放逐城父,又认为是重用。只有子胥常想,做贼之人必心虚,心虚之人必会坐卧不宁,所以对这样一些人还是多加小心为好。不过,令子胥不解的是,平王既然忌恨太子,为何又把珍宝送给他?再说,当今大王不知道孪生剑不能分离吗?子胥想到这里,不由又看了看手中握着的龙渊宝剑。龙渊剑柄绿光闪烁,使人感到寒冷,一种不祥之兆袭上子胥心头。
子胥快走几步追上芈建,问道:“大王为何将宝剑送与你?”
“大王说,城父离都城甚远,以后很少相见,见剑如见父。”太子平静地回答。
伍子胥又追问:“是大王对你亲口所说?”
“不是,是大王宫中御使传给我的!”太子见子胥如此追问,不知出自何因,“难道你敢怀疑大王之言?”
伍子胥连忙施礼,说:“太子,小人不敢怀疑大王之言,只怕这宫中御史之言……”
太子听到这里,有些不悦,说:“我知道你聪明,但遇事不能太多虑了!”
子胥听太子这么一说,真觉得他仁厚得有些愚钝。
自从平王娶了孟嬴,费无极便成了朝廷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出入宫廷已不需通报。这一天,他进入平王的寝宫,见他不在,猜他必是去了孟嬴处。自从孟嬴入宫以后,平王日日贪欢,不仅荒废朝政,就连自己的寝宫也空了起来。费无极唤了几声“来人”,也没人应声,干脆一个人坐在了床上。这老贼也够胆大了,他东瞧瞧,西摸摸,顺手便把床头上挂着的两口宝剑拿了下来,心想:平王这昏君只顾贪恋美色,什么事都不管不问了,倒不如带一口宝剑回去,细细欣赏几日。为什么世间的好东西只归君王所有,我就不能享受一番呢?老贼顺手便将龙渊带出寝宫。
费无极平日工于心计,对刀剑之类并不精通,只听说过这两把宝剑,一个能领路,一个能御敌,但究竟哪一个是龙渊,哪一个是泰阿,他全然不知。到了晚上,他带着宝剑出去,发现剑柄与白天没什么两样,也不能带路。他躺下来又幻想着能出点什么意外,这样便可以试试剑的妙处。因为院里院外都有侍从把守,料定也不会有刺客,于是他干脆把身边侍从全打发走,只一个人在屋里静卧,但一连几天并没有动静。老贼折腾了几日,有些心烦了,便打算把剑偷着送回去。
这时,费无极已设计让太子镇守城父。为了置太子于死地,他又想出一个更毒辣的花招:买通御史,假传圣旨,把剑交给太子建。日后大王发觉,太子必是有口难辩。
费无极精心设计了圈套,只等着机会的到来。那一天,他正巧偷听了平王与孟嬴的对话,虽说平王为了一时哄孟嬴开心,顺口说立珍为太子,但对费无极来说却是一个斩草除根的良机。
这一天,难得楚平王上早朝,费无极故意大声说:“大王,臣有本要奏。”
“爱卿,请讲。”楚平王懒洋洋地说。
“臣听说太子在城父招兵造车,日夜操练,说是为了抵御外侵,可是……”费无极故意卖关子,以引起平王的猜疑。
果然,平王急切地追问:“爱卿,可是什么?有话尽管直说,不要有顾虑。”
费无极故意一脸愁容地说:“可是外面却传言太子有谋反之心。”
平王立即摇头说:“太子一向孝顺仁厚,怎么会谋反呢?”
费无极说:“起初微臣也不相信,可仔细一想,觉得也有道理:他镇守城父,远离王宫,对大王难免有忌恨之心,这是第一;伍奢一直辅助太子,二人非常亲善,难免有挑唆之意,这是第二;第三,太子离开王宫日久,会不会知道了……”老贼说到这儿,故意左顾右盼,假装失言。
费无极最后一句话果然令平王一惊,他心中暗想,假若太子知道了孟嬴之事,有谋反之心便顺理成章了。于是他忙问费无极:“只是听说,空口无凭,你可有证据?”
费无极说:“微臣可否问大王一句话?”
“可以。”
“大王的宝剑可在否?”费无极故意提高声音问,众大臣不知他又要耍什么花招儿,不由得竖起了耳朵。
“呃……在!”楚平王自继位后,朝中一直安全太平,宝剑虽是镇宫之宝,因为还没派上过用场,所以一直忽略了它的存在,再加上自孟嬴进宫起,平王便夜夜与她同寝,哪里还想得起自己寝宫的宝剑。今天被费无极这么一问,真不知如何回答,便说:“你这话何意?”
“微臣听人说,太子偷了大王的宝剑,而且是一口,谁不知大王的宝剑乃孪生剑,能偷走一口就能偷走两口,可太子偏偏偷了一口,其中的意思不是明摆着吗?孪生剑分离便是割断相连的血脉,太子与您已断了父子情分,怕是要刀戈相见了。”
楚干王听到这里,便赶紧叫宫人回寝宫查看。一会儿工夫,宫人便回来说果真不见了龙渊剑。
楚干王勃然大怒,将寝宫的侍女全部杀掉。可怜数十名无辜的生命,瞬息间便死于奸贼的谗言和暴君的屠刀之下。
楚平王要立即下诏捉太子回宫,被费无极阻止。费无极进言说:“现在太子与伍奢有重兵在手,如明诏太子回来,反会激他早日谋反,还是从长计议为好。”
楚平王稍稍镇定,说:“众位爱卿,你们有何良策,都说给寡人听听。”
众大臣知道平常费无极一手遮天,今天的一席话是真是假也难料,所以无一人发言,只有费无极一个人自编自演。
费无极说:“虽说太子有重兵在手,可操军练兵出谋划策之人,却是伍奢。只要大王先诏伍奢回京,再密诏奋扬杀了太子,事情不就妥了吗?”费无极口中虽然这么说,可心中想的却是伍家世代忠臣,伍奢刚直不阿,与自己一向势不两立,如果知道要杀太子,一定奋力相救,再加上他的两个儿子勇猛过人,一旦打起来,事情会闹大,反而有败露真相的可能,所以……
平王听了,点头应允。
伍子胥自从那天打猎回来,心中一直忐忑不安,便向父亲伍奢将此事讲了一遍。伍奢知道他一向深沉多虑,凡事比常人想得多,但自己又找不出事情的端倪,只能好言安慰几句。伍子胥几次都想把平王霸占孟嬴的真相与太子建讲明,劝他早做准备,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一是日后父子真若相残,自己岂不成了小人;二是太子素来善良,对这种事恐怕不会相信;三是如果王妃不承认,自己怎么说都白搭。为此,子胥整日心事重重,常常一人闷声不响地在院中踱来踱去。子胥之妻韦氏,从小与他一齐长大,两情相投。这几天见他愁眉不展,也不知如何安慰,只是温和地说:“我知道夫君性情深沉,遇事喜欢一人独自琢磨,我虽是一个妇道人家,不懂大事,但你若把事情说出来,心里也许会轻松一些。”
子胥叹了口气,说:“我也不知为何,总觉得心中有事,很不踏实。”接着,又把太子及宝剑之事对韦氏讲了一遍。
韦氏说:“当今大王如此无道,已不通人性,太子又如此仁厚,恐怕祸事早晚会发生,夫君倒不如向太子讲明,让他好自为之,也好准备日后从长计议。”
子胥说:“我再三思考,还是不便于讲明,太子虽然仁厚,但是愚钝懦弱,恐怕是难躲祸事了!”
子胥和韦氏正在这儿商议,外面有人来报:大王有旨,要召伍太师护剑回朝。
子胥一听,说:“不好,祸来了!”
御史宣读圣旨已毕,又问太子:“大王的宝剑可在你这儿?”
芈建说:“在。我日日带在身边。”
御史又说:“大王最近几日总是神思恍惚,御医也查不出毛病来,后来一相士说,是宫中少了宝物所致,大王想定是指的这口宝剑了……”
御史的话还没讲完,太子建立即说:“既然如此,还是父王的身体要紧,请把宝剑带回宫中,也免得我惦念。”
“大王正是这个意思。”御史说。
这时,伍子胥在一旁婉言劝阻道:“太子,这宝剑既是大王珍爱之物,就不该轻易交与他人,更不该随意让人带走。”
太子芈建固执地说:“大王已染病在身,我顾不了这么多了,何况有伍太师专程护送,我想是不会有闪失的。”
子胥见太子如此愚钝,便不再说话。
原来,圣旨传伍奢是真,护送宝剑回朝是假,这都是奸臣费无极一手策划的。
老太师伍奢临行时,伍尚和子胥送至城外数里。子胥仍不放心,对父亲说:“如今朝中费无极一手遮天,大王又昏庸无道,您遇事可要多加小心。”
伍奢说:“你放心吧,为父做官几十年,一直辅助太子,咱家又世代忠良,有功而无过,连上天都会保佑我的。”说罢,又嘱咐两个儿子要专心侍奉太子。
伍子胥望着父亲走远了,陡生难言之情,不由得热泪潸潸。
伍奢日夜兼程,一路之上不敢懈怠,他万万没想到,正是因为自己的忠诚,才遭到奸臣的陷害。
伍奢到了都城,顾不上在驿馆休息,便上殿面见大王交旨。
伍奢来到朝中,跪倒后双手捧着宝剑举过头顶,对平王说:“大王,臣伍奢回朝交旨。”
还没等楚平王开口,费无极便说:“大王,你看这可是宫中的龙渊宝剑?”
楚平王命御史官接过宝剑,仔细一看,正是宫中所失之剑,不由得一声怒喝:“伍奢!原来你真有谋逆之心!寡人以为你忠诚可靠,把太子交给你,没想到你心口不一,早有异心,今天物证在此,你做何解释?”
伍奢一听此言,如五雷轰顶,忙说:“大王,微臣奉命护剑回朝,为何说我有叛逆之心呢?”
费无极听到这里,连忙说:“伍太师,你还敢抵赖!大王听说你有叛逆之心,教唆太子招兵造车,想诏你回来问个究竟,没想到你如此狡猾,分明是想把太子所盗之剑带回来,以赎罪过,反而狡辩,说是大王让你护剑回朝,你好大胆!”
伍奢被费无极的话气蒙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原来,费无极怕把伍奢诏进宫来,说他有叛逆之心,空口无凭,又怕自己偷剑之事败露,所以他买通了御史,让他传了一道假旨,这样一来,芈建又觉顺理成章,平王跟前又有了真凭实据,既瞒过了太子,又瞒过了平王,真可以说是神不知鬼不觉……
费无极自以为很聪明,但众大臣都心中明白,只是敢怒不敢言。只有几个老臣上前启奏,说:“伍家世代忠良,臣保伍奢没有反叛之举。”
楚平王本想只诏他进宫,没想到他会带着宝剑而来,糊涂的君王误信了无极之言,以为他真是来赎罪的。楚平王冷笑一声,说:“无反叛之心,这剑又怎么解释呢?”
伍奢连忙说:“大王可找御使做证,是他亲口宣读圣旨,微臣亲耳所闻。”
“传御史!”
憨厚的伍奢盼着御史会替他做证。只听楚平王问御史:“你可曾传他护剑回朝?”
“不曾。”
“那你是怎么传的?”
“大王诏伍奢回朝。”
伍奢一听,这才知道中了奸臣之计,纵然全身是口也难辩了,于是索性破口大骂:“无恶不作的奸贼,你整日像狗一样围在大王身边,不择手段,说尽谗言,坑害太子,陷害忠臣!”接着又对平王说:“大王,你不该受奸臣挑唆,偷娶儿媳,更不该不念骨肉之情,让太子远离都城……”
楚平王听到这儿,再也听不下去了,当即下令:“押下去,斩!”
两旁侍卫刚要把伍奢押下去,费无极连忙上前阻止,说:“大王,慢来,微臣有话。”
楚平王说:“伍奢依仗他世代忠良,竟当着众臣大肆辱骂本王,他死有余辜,你难道还为他求情?!”
费无极走近平王,小声说:“大王,微臣不是为他求情。只是担心他的两个儿子,一旦知道父亲被杀,定来报仇,不如让伍奢死前给他两个儿子写好书信,就说大王诏他们回朝受封。只要有伍奢的亲笔信,微臣以为他们必定前来。同时,密诏司马奋扬,要他等伍奢的两个儿子离开城父后,立即把太子杀掉!大王,你看这个主意妙不妙?”
楚平王一听,立刻高兴地说:“不知伍奢能不能写这封信?”
“只要大王下旨,就说只要他写了信,就可以免他一死,他不能不写。”费无极冷笑着说。
楚平王点点头,对伍奢说:“刚才费爱卿为你求情,本王念你世代对楚国有功,饶你不死。不过,你要给你的两个儿子写一封信,就说本王诏他们回朝受封,然后再赦你归田。”
伍奢心中非常明白,费无极这是要对他们父子一同加罪。想到这儿,伍奢说:“多谢大王不斩之恩,我愿意归田,只是我两个儿子不曾为国立功,给他们封侯晋爵,微臣实在不能轻受,这信微臣不能写,还望大王恕罪。”
这时费无极阴阳怪气地说:“伍老太师,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怕封的官职小吗?还是抗旨不遵呢?这可不是你伍老太师的秉性!”
伍奢一听费无极如此逼他,气得眼冒金星,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想:自己一家世代忠良,对楚国从未生过二心,事到如今,怎么说都难逃一死,我既然问心无愧,何苦落个死后骂名?不如听天由命吧!想到这儿,他叹息一声,说:“君叫臣死,臣不能不死。”
费无极立刻命人取过竹简,伍奢双手颤抖着把信写完,早已是老泪纵横了。
楚平王叫过御史,把伍奢的信和密诏交给他,让他急速赶往城父。
伍奢知道楚平王一向残暴,赦他归田不过是哄他之言,所以跪在那里一心等死。果然不出所料,御使走后,楚平王又问:“伍奢你可知罪?”
伍奢一声冷笑说:“臣不知罪!不过大王叫臣死,臣绝不反抗,你快叫人动手吧!”
平王说:“你在城父放任太子谋反,又当朝辱骂本王,罪不容赦,还嘴硬?!”
“大王,臣不曾放任太子谋反,宝剑之事都是费无极一人搞的鬼。你娶儿媳之事也不假,满朝文武人人皆知,确实天理难容……”伍奢义愤填膺地说着。平王听他又揭老底儿,火一下就上来了,大喝一声:“立即处斩!”
刀斧手过来就把伍奢五花大绑,刚要往外推,满朝大臣再也忍不下去了,一齐跪倒为他求情。其中,年近七旬的老臣蒋威说:“大王,伍太师秉性仁厚忠义,不过性情直率了些,言语多有冒犯,还望大王开恩,免他死罪吧!”
平王正在气头上,心想:既然为他开脱,那就等于承认伍奢之言正确,这不就等于拐着弯骂我吗?平王想到这儿,便露出了他残暴的本性,说:“把蒋威拉出去斩!”
可怜老臣蒋威只为了一句话,竟然死在了伍奢之前!此时伍奢气得两眼冒血,跺着脚高声大骂:“无道的昏君!你灭绝人性,丧尽人伦,死后也不得全尸!”
楚平王残暴、野蛮的本性暴露无遗,他站起来,凶相毕露地说:“你这个逆贼,本王定让你不得好死,下油锅,炸!”
这时候,伍奢眼望北方,心想;城父与儿子一别,竟成永诀,看来子胥料事果然不错,他不会上平王的当,只是长子伍尚仁厚善良,见信后定来见我,唉,为父等不了你了,只能先走一步……
伍奢望着滚滚的油锅,一阵哈哈大笑,口中说道:“我死不足惜,只要我儿子胥在,料定他早晚会为我报仇的!”说完,便纵身跳进了油锅。
伍奢含恨跳油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