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鲁克林有棵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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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

《布鲁克林有棵树》是贝蒂·史密斯于1943年发表的一部半自传体小说,讲述了20世纪初,弗朗茜·诺兰在纽约布鲁克林区威廉斯堡的成长经历。全书没有怪诞刺激的情节,却以平实细腻的点滴经历打动人心,也因此,它在美国畅销至今,并被纽约公共图书馆选为“世纪之书”。1944年,威廉·米德·普林斯将其改编成连载漫画。1945年,著名导演伊利亚·卡赞将其改编成电影。1951年,乔治·阿博特与作者合作,将其改编成百老汇音乐剧,陆续上演了267场。

贝蒂·史密斯1896年生于布鲁克林,父亲是第一代德裔美国人。她出生时,全家人住在埃文街207号(如今的曼哈顿大道)。四岁时,他们搬到斯塔格街227号,之后又多次搬家,辗转于蒙特罗斯大道和霍普金斯大道的各种经济公寓。最后,他们在格朗街的一间经济公寓住下。而这间公寓,便为本书奠定了创作背景。贝蒂并未完成高中学业,和书中主人公弗朗茜一样,她通过自学,先后涉足新闻、戏剧和文学,最后于20世纪30年代末,开始尝试写小说。

贝蒂一生共出版了四部小说,其中三部以布鲁克林为背景。《布鲁克林有棵树》于1943年出版,是她的第一部也是最著名的作品。贝蒂后来承认,从很大程度上来说,本书均根据其亲身经历所创。她笔下那一天天溜走的时光,弗朗茜·诺兰生活中接连不断发生的各种故事,其实就是作者自己的故事。因此,这部以描述主人公成长过程为主题的作品,常被归入德国文学中一种传统的小说类型——“教育小说”(Bildungsroman)。

全书或直接或隐晦地探讨了很多问题——贫穷、酗酒、移民、买卖、骗局、环境、家庭、教育、美国梦等。但“顽强坚韧、永不放弃”的精神是贯穿始终的主题。理想主义和现实主义都能在书中找到具体实例。这群人讲究实际,比如,罗梅利外婆和凯蒂都为了看似荒谬的目标——“买一块属于自己的地”,一分一厘地辛苦攒钱。然而,她们不甚美好甚至略显突兀的结局,又赋予“攒钱买地事件”几分理想主义色彩。于是,读者在唏嘘感叹天道不公、造化弄人之余,反而能跳出事件本身,更感动于她们“奋斗”的初心和“坚持”的过程。是啊,人生路不同,各有各的成就,但我们之所以能为书中的故事所感动、为别人的故事所感动,不正是因为大家都有的这份“坚持之心”和“奋斗之情”吗?

书中最主要的隐喻意向是坚韧的天堂树——臭椿(Ailanthus altissima)。臭椿原名樗,又名大眼桐、姑姑翅、臭桐,属于苦木科,是一种落叶树。它生长迅速,适应能力强,能在25年内长到15米。哪怕被砍伐,这种树仍会茁壮地再次发芽,且很难被彻底根除。因此,在许多地区,臭椿其实是一种令人头疼的入侵物种。我想,作者选择臭椿做全书的象征,除了赞誉其旺盛的繁衍、生息能力,也有意暗指作为“入侵物种”的弗朗茜一家(甚至也包括其他各国移民)在融入美国主流社会的过程中,虽困难重重,却“难以根除”,从而最终“得偿所愿”吧。

其实,树的意象出现频率并不高,着墨最多的地方也不过首尾呼应。说到底,作者要写的不仅仅是天堂树,而是要借该树不屈不挠的性情,讲书中那些同样有“不屈树魂”的人。

那么多可爱的角色,哪怕他们有懦弱、自私、胆怯的一面,却都不放弃心中的某种坚持和执念。他们将理所当然、看似索然无味的平淡生活,过成了一部努力打破自身桎梏的个人奋斗史。跟天堂树非要向上生长,非要在水泥地里抽枝发芽一样,他们也都有某种引人敬佩的坚持,比如,茜茜对繁衍后代的执着,哪怕令人不解,也惹人同情;凯蒂坚持要让孩子们接受教育,坚持践行母亲“存钱买地”的计划,哪怕到头来真正属于她的那片产业,不过只是丈夫的一块墓地。然而,又有谁能瞧不起她的坚持?

小说从弗朗茜十一岁写起,一直写到她十七岁上大学。生活或许波澜不惊,大多数时候并无爆点。但就是这种细腻和缓的描写,让人看到一个女孩真切的成长之路。优秀的作品,能用大段的场景描写和细节铺陈,给人以身临其境之感。《布鲁克林有棵树》也一样,沉浸其中,我感觉弗朗茜仿佛就是一个邻家女孩,而我,有幸见证了她的成长。

我想,在作者眼中,弗朗茜就是“天堂树”。她承载着父辈希望子女超越贫困、通过“接受教育”在美国扎根的所有希望。

弗朗茜·诺兰继承了罗梅利家和诺兰家的所有特点。跟住在棚屋里的诺兰一家一样,她也异常衰弱,对美充满热情。她继承了外婆罗梅利的神秘、讲故事的天赋,对一切事物存有信念,也像外婆一样同情弱者。她有外公罗梅利那般残酷的意志力,还有部分艾薇姨妈的模仿天赋和些许露丝·诺兰的占有欲。她像茜茜姨妈一样热爱生活,也跟姨妈一样喜欢小孩。她像约翰尼一样多愁善感,却没继承他的好样貌。她有凯蒂所有的温柔,但那无形的钢铁意志,却只继承了一半。她是两家人所有优点和缺点的集合体。

弗朗茜也有很多别的特质。她是图书馆那些她读过的书,亦是棕钵里的花。后院那棵挺拔生长的树,也是她生命的一部分。她很爱弟弟,却也跟他争吵不休。她是凯蒂绝望的私下痛哭,也是爸爸醉酒后踉跄回家的耻辱。

这一切都是她。此外,她也有罗梅利家或诺兰家之外的一些东西,比如阅读、观察力以及一天又一天的生活。这些东西不同于两家其他任何人身上的特质,它们与生俱来,只属于她一个人。这是上帝或任何能像上帝一样创造生灵的存在,赋予每个灵魂的东西。这种东西独一无二,就跟世上绝无两人指纹相同一样。

书中的弗朗茜敏感多思,会被生活中的小细节打动,看着图书馆里的花儿,也能浮想联翩:“等我长大,有了自己的家,长毛绒椅和蕾丝窗帘都不要,橡胶植物也不要。我要在客厅摆一张这样的桌子,每周六晚上都拿出一本干净的绿色记录册。还要摆一排亮闪闪的黄色铅笔。铅笔要统统削好,随时都能拿起来写字。再摆个金褐色的圆钵,里面总要插点儿东西:一朵花、几片叶子或几支浆果。桌上还有书……很多书……很多书……”是啊,世间的一切苦难,似乎都能在书中找到救赎。

没人希望自己贫困,但贫困并非一无是处。贫困让弗朗茜无奈、痛苦;被迫放弃上学,也令她不甘、苦闷。但贫困中的甜,比如“坐在太平梯上看书”“闻咖啡的香味,却享受倒掉咖啡的奢侈”“偶尔吃一次泡菜”……都让她在困顿不易的生活中,找到让自己满足和幸福的动力。

弗朗茜的妈妈凯蒂·罗梅利勤奋、务实、坚强,纵然年轻时浪漫天真,却能在残酷的现实中成熟——“罗梅利家的女人……都是由无形的薄钢所制”。当婚姻褪去浪漫的外纱,生活走到艰难的十字路口,“凯蒂也面临着跟约翰尼一样的困境……她的生活也还未开始,便已结束。不过,相似点到此为止。约翰尼知道自己完了,欣然接受。凯蒂却拒不屈服。旧日子结束,她就开始一段新生活。她抛弃柔情,锻炼能力。她放弃梦想,接受艰难的现实。对生存的强烈渴望将凯蒂变成一个斗士。”她对丈夫“恨铁不成钢”,但姐姐的话又让她接受宿命。纵使之后再嫁,凯蒂仍对自己说:“这不会影响我对约翰尼的感情。”所以,她终究是个如薄钢般坚韧却也内心柔软的女人。

弗朗茜的爸爸约翰尼·诺兰英俊多情、细腻丰沛,为人却懦弱无能,渴望不朽的声望,结果却成了毫无用处的空想家。他是生活的败将,却用自身的温柔细腻,给了弗朗茜最大的慰藉和心灵满足。

外婆玛丽·罗梅利目不识丁,却执着地坚信教育的力量,坚信“孩子必须拥有一样宝贵的东西——想象力。孩子必须有个秘密世界——从未存在过的生灵,都住在里面。有必要让她相信这些,她得先相信这些世上并不存在的东西,然后,当世界丑陋到不堪忍受时,她才能回过头来,住进自己的想象世界。我自己,哪怕到了今天这个岁数,依然觉得很有必要回忆圣徒们奇迹般的经历和各种伟大的神迹。只有脑中想着这些,我才能挺过这宿命般的生活。”外婆认为,哪怕孩子长大后自己了解真相,也是一件好事:“首先一心一意地相信,然后渐渐不相信,这是好事。如此一来,人的情绪会变得更饱满、更绵长。作为女人,当有人让她失望时,已经经历过失望的她,接受起来也不会太难。教导孩子的过程中,别忘了受苦也是好事。受苦能丰富人的性格。”

除了主角,书中对配角的刻画也同样生动传神。作者并非用全知上帝的视角,居高临下地刻画人物,而是以感同身受的方式,融入角色,让角色自然而然地表达自我。比如:“通过自我拼搏从底层爬上来的人,有两种选择。超越原生环境后,他可以选择遗忘;但他也可以在实现阶级提升后,选择牢记,对那些在残酷晋升之路上落败的人,发自内心地表示同情和理解。”书中那位看不起穷人的护士,选择了遗忘。她知道自己的渺小,但还是缺乏采取其他行动的勇气。因此,同样是走过苦难的人,有些变得更加刻薄,对自己的出身讳莫如深,视作污点;有些却更加悲悯,如最后走回糖果店,只为“想让一个小孩免费得到某样东西”,就买下洋娃娃的弗朗茜。如果可以,谁不想躲开那些经历呢?毕竟,哪怕伤口会结痂,也可能留下无法消除的疤痕。还好,心中有希望的凯蒂,生活中有书的弗朗茜,纵使走过苦难,心却没有随之变得粗粝和麻木。正如作者所说:“努力活着,奋力拼搏,热爱一切或悲伤或快乐的生活,便能得到充实和圆满。圆满生活的大门,向我们每个人敞开。”

翻译是杂家,对于本书的翻译,我亦不敢有半点马虎。比如,书中出现不少服饰方面的内容,于是我一手辞典,一手抓着做服装的朋友,逐个核对业内应有的称谓:“苏格兰便帽”“马蹄跟”“女帽饰针”“伞裙”……再比如,书中一处作者用乐符类比的例子,为了弄明白到底什么音符画起来像“蛋头先生”,什么音符画起来像“甜菜”,我多方查验、多方打听,最后甚至拜托朋友把问题递到了中央音乐学院老师的手中……如此种种,不再赘述。过程虽艰辛,但能弄清个中细节,最大限度地保证译本准确,再怎么投入都值得。

愿一切努力,最后不负作者,不负读者!

搁笔之际,回忆约稿之初的情景,编辑说看过《鹿苑长春》,便觉得我也很适合翻译这本书。作为一个“十指总是有短长”的偏心亲妈,我还记得自己当时开玩笑:“好呀,那是我最爱的亲儿子。”编辑打趣:“那你译完《布鲁克林有棵树》,就有个亲女儿了!”

是啊,何其有幸,现在的我,果真“儿女双全”!

成长或许是道选择题。看完贝蒂这个故事,你做何选择?

梅静
2022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