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部分 战争的插曲

第1课 战争的插曲

斯蒂芬·克瑞恩

中尉将一块儿橡胶毯子铺在地上，并在上面倒满了给士兵们用的咖啡粉。下士和其他代表——那些修建防护矮墙的人都来到这里，他们要领取每个班应得的那一份咖啡。

中尉皱着眉头，对于这个分配咖啡的任务，他看得非常严肃。他用剑在咖啡上划出不同的线条，让它们分割成精确的棕色正方形小块。他的嘴唇紧闭，看着那些被分割好的咖啡，似乎有一种解答了算术难题的喜悦。下士们蜂拥而上，每一个人都获得了一个小方块。可是这时，中尉却发出了惊人的尖叫声，他将目光投向身边的一个人，似乎这个人刚才袭击了他一样。周围的人看到中尉的袖子上满是鲜血，他们也跟着发出了惊呼。

中尉好像被蜜蜂蜇到了一样，他朝后退去，身体摇晃着。他努力站直，可是人们却听到他发出粗重的呼吸。他那充满了悲伤的神秘目光越过矮墙，看着远处的绿色树林，看着树林里升起的缕缕白烟。在这个时刻，所有人都静默得好像雕塑，他们看着中尉，为这一次突发的灾难感到震惊和恐惧，因为它发生在人们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人们根本无暇顾及这一事件的发生。

就在中尉远眺那片树林的时候，士兵们不断摇着头，可是所有人都保持沉默，他们也看着远处的那片森林，仿佛有一颗子弹带着他们的思绪飞向一个神秘的旅程。

在这种情况的促使之下，中尉已经拿起了自己的剑，他伸出左手，却并没有抓到剑柄，而是笨拙地握住了剑锋。他将自己的眼神从那片充满了敌意的森林里挪回，落在了那把被他举起来的剑上，似乎很茫然，不知道应该拿这把剑劈向哪里。简言之，这件武器在他的眼中似乎忽然变得陌生起来，他好像是在一个一无所知的状态下将它握在手中，就如同别人塞给他一把三叉戟、一根拐杖或一把铲子一样。

过了一会儿，他想要试着将这把剑插回剑鞘中去。可是，要想将一把用左手握住剑锋的剑插回悬挂在左腰上的剑鞘中，就连马戏团里最灵巧的人都没有办法做到。这位中尉便这样与这把剑做着斗争，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绝望，呼吸沉重得就好像是一个比赛中的摔跤选手。

直到此时，那些在周围旁观的人，才从雕塑一样的状态中醒过来，他们用同情的眼光看着中尉，迅速地围拢起来。值班的士兵从中尉手中接过剑，轻轻地将它插回剑鞘中。做这个动作的时候，他将自己的身体朝后仰去，甚至不敢让自己的手指碰触到中尉的身体。中尉身上的伤口似乎给予他一种神奇的高贵，那些没有受伤的人因为这种新的可怕的状态而显得无比庄严，他们朝后慢慢地退去。中尉的同伴们不断用眼神试探着他，似乎是在担心哪怕一个手指的力量就可以将这个中尉推倒在地，这个奇怪的感觉让他们担心悲剧会发生，担心中尉会被投入那个模糊又黑暗的未知世界。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值班的士兵将剑插回剑鞘的时候，身体才会向后仰。

其他的人也在忙碌着，有一个人带着胆怯的神态贡献出自己的肩膀，征询中尉是否想要靠一靠。可是中尉却悲伤地看了他一眼，摆摆手拒绝了他。他的神情似乎是一个知道自己身患绝症的病人，明了中又带着绝望的无助。他的眼神再一次越过矮墙，向森林望去。半晌，中尉转过身，缓慢地朝后走去。他用左手轻轻握住右手腕，仿佛那受伤的胳膊是用脆弱的玻璃做成的一样。

众人都沉默地看着森林，又看了看中尉离去的背影，然后又看看森林，看看中尉。

这位受伤的中尉穿过战场的边线，他看到了很多平日里看不到的景象。他发现一个将军骑在一匹黑色的战马上，瞪着眼睛看着树林前穿着蓝色军服的步兵，那片树林的遮挡给他带来了麻烦。一名副官疯狂地骑马跑过来，然后跃下马背，先敬礼，然后将一个文件交给了将军。这一切都透露出一种奇怪的色调，就好像这是一幅历史油画。

在将军和随从的身后，有一小队人马。他们是由一个喇叭手、两三个勤务兵以及军旗手组成。这些人都骑在狂躁的马背上，拼命想要在原地站稳，保持他们对将军表达敬意的距离。但是因为他们身边轰隆作响的炮弹，战马不由自主地狂暴地颤抖和跳跃。

有一个喧闹的炮兵连正在呼啸着从右边冲过来，他们的马蹄敲击着地面，发出轰鸣。骑士们不断叫喊着口号，发出对敌人的威胁和对战友的鼓励。最后，在车轮轰响声和枪支面前，中尉不得不停下自己的脚步。炮兵连在地面上拉扯出来的一条曲线让人激动不已，它的停顿点就好像波浪在撞击礁石一样雄伟，当它终于在前方消失，车轮、杠杆和发动机所组成的美丽画面就好像一枚呼啸而过的火箭，它发出的声音是人类灵魂深处的战争合唱。

中尉将自己的胳膊高举起来，就像它是玻璃做的一样。他站在那里看着炮兵连，直到所有的细节都消失不见，只有骑兵们的背影在上下跳跃，挥舞着鞭子远去。

后来，他将自己的眼睛转向战场，那里传来了篝火一样热烈的枪声，有时候这枪声没有规律，令人烦躁；而有时又像雷声一样，令人振奋。他看到硝烟在翻滚着上升，还看到人们在奔跑欢呼，向着远方一个模糊的方向不断射击。

他遇到了几个掉队的人，那些人告诉他应该去战地医院。他们告诉中尉医院的准确位置，讲述着每一个兵团和每一个师的表现，以及每一位将军的观点。中尉举着自己受伤的胳膊，用惊异的眼神看着他们。

有一群人在路边煮咖啡，他们发出嘈杂的谈话声，声音不高但是很乱。有几个军官走了出来接见中尉，询问了几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有一个人看到他受伤的胳膊，大吼道：“伙计，这可不是办法，你应该把这个东西给固定住。”他对中尉处理伤势的方法进行了纠正，将袖子剪下来，使其露出胳膊。在他的碰触下，胳膊上的每一根神经都在颤抖。他一边不断地发出怒骂，一边将自己的手帕绑在伤口上。他说话的语气让人觉得这个人已经习惯受伤，见多不怪了。中尉低下头，在这个人面前他显得那么生疏，连伤口都不会处理。

在一座古老的学校建筑周围，中尉看到了医院低矮的白色帐篷。这里正在发生异常的骚乱，在医院的中央有两辆救护车的轮子深陷泥坑，司机不断发出抱怨，挥舞着手臂不断责骂别人。在那两辆塞满了伤员的救护车里，不断传来人们悲苦的呻吟。一群打着绷带的人来来往往，还有很多人在树下坐着，料理着自己受伤的头、胳膊和腿。在学校大楼的楼梯上，还有人在愤怒地争论，有一个人安详地靠着树坐着，吸着一个玉米穗做的烟斗，他的脸色灰暗得好像军毯。中尉很想冲上去告诉这个人他就快要死了，不要坐在这里等死。

一个忙碌的外科医生走过中尉的身边，他脸上挂着友好的微笑说：“早上好！”可是当他看到中尉受伤的胳膊，脸色就黯淡了下来：“呀，让我来看一看。”他的神情中似乎突然露出一丝轻蔑，身上的伤口明显降低了中尉在他眼中的地位，医生有些不耐烦地吼道：“是哪个笨蛋将伤口绑成了这样？”中尉低声回答：“哦，是一个人。”

当伤口终于裸露出来时，医生轻蔑地用手指拨弄了一下说：“哼，你跟我来吧，让我来照顾你。”他的声音里透出无限的冷漠，似乎是要将犯罪的人送进监狱似的。

中尉的个性一直温顺，但是现在他却涨红了脸，他盯着医生的眼睛说：“我猜想，胳膊不用切断吧！”医生喊道：“伙计，不要胡说！不要胡说！来吧来吧，我不会将它切断，你不要天真了！”

“放开！”中尉一边怒吼一边挣扎，他的目光固定在那所老学校的大门上，在他的眼中，这座大门就像通往死亡的入口一样凶恶。

这就是中尉失去他的胳膊的故事，当他回到自己的家里，他的姐妹、母亲和妻子望着那空荡荡的袖管忍不住发出啜泣的声音。在这些泪眼的围绕之下，他感到有些羞愧，只好说：“哦，好了，我觉得这并不要紧。”

阅读思考

1.在文中，中尉是怎样受伤的？

2.为什么在中尉受伤后，所有的人都不想去触碰他？

3.最后，医生是用什么方法来治疗中尉受伤的胳膊的？

4.在小说中，中尉行走在路上的时候有一种超然物外的视角，就好像一个人看着别人的世界一样，是什么原因让他有了这种麻木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