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故人西辞(2)
云商静静地伫立在后院门口,只见那装着满满当当粮食的马车已然装载完毕,那些小厮们规规矩矩地侯在一旁,目光专注,随时听候女君的指示。
洛云宫身姿轻盈,与云商擦肩而过,率先登上了马车。
苏婉云满脸不放心,神色焦虑地说道:“云宫,你身为长姐,此次出行,定要将媆媆妥妥地看护好了。去你伯父府上的这几日,千万切勿惹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乱子,若是害了别人,亦或是伤了自己,那可都是极不划算的。”
说罢,她那满含关切的目光看了看还站在原地的云商,急切地催促道:“媆媆,时候也不早了,收拾妥当便快快些上路吧。到了辽都记得替我向你伯父问个好。就说,他大哥政事繁忙,抽不出空闲去看望他。希望他在朝中勤勤恳恳,做个清廉正直、两袖清风的官,切莫给咱洛家丢人现眼。另外,跟你伯父讲,别整日一门心思都花在事业上头,要是遇到合适的姑娘,就尽快成家立室,免得一个人孤孤单单的。”
云商乖巧地回道:“媆媆记住了。”
恰在她正要踩上马凳之际,忽然听见远方传来一阵急切的呼喊,那声音犹如响雷般打破了此刻的宁静。云商微微侧过头去探寻那声音的来源,只见肖霖正风风火火地边往这边跑过来,她那刚刚踩上去的脚便又下意识地收了回来。
“姨娘,我同媆媆妹妹有几句话说。”肖霖气息微喘,恭恭敬敬地同苏婉云讲。
“媆媆妹妹,这可是你头一次离开洛府,离开姨丈姨娘的身边,我呀,心里虽着实有些担心你,但总归不能横加阻拦不让你走,就寻思着赶紧来同你好好道个别。”肖霖望着她,那笑容如春日暖阳般和煦,边说边递给她一只簪子,接着说道:“这是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找了手艺精湛的铁匠为你精心打磨的银簪,你可千万小心些拿,锋利得很哩。我想着姑娘家在外面若是孤身一人,总归是不大安全的,你就把它好好带在身上。”
云商呆呆地望着他,目光中透着迷茫与不舍,在心底一次次重复“道别”两个字。
阿母虽嘴上说让她去个十几日,可这加上车程,细细算来,怎么也得要二十日之久。如此想来,确是得好好道别一番。
倘若两个人分开许久,却未曾彼此正式道别过,便会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少了些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日后回想起来,也会觉得有所亏欠,留下无法弥补的遗憾。
可她还未曾与韩休璟道别。
如今想来,也只有肖霖表兄肯这般花这么多心思去替她买礼物了。
“肖霖表兄,谢谢你,我很喜欢这个簪子。”她将簪子攥在手中,欢喜地端详了片刻,而后别到了头上,嘴角漾起一抹甜美的笑容。
云商踩着那老旧的马凳,小心翼翼地上了马车。一苯与万梨立即快步跟在了马车旁边,他们身姿矫健,神色严肃而专注。
云宫也带了一个随身的丫鬟,那丫鬟名唤翠柳。她脚步轻快,也紧紧跟在马车旁边。
待马车缓缓行驶起来,肖霖微微皱起眉头,满脸疑惑地问苏婉云道:“对了,姨娘,怎么不见才铭弟弟啊,他舍得他阿姊走?岂不得闹着一起去。”
苏婉云轻叹了一口气,无奈地回道:“没跟他讲。那孩子,玩性着实之大,前些天已去他伯父那边待了近一个月。”
洛云宫轻轻掀开窗帷,那隐忍许久的情绪终于如洪水决堤般爆发出来,她用力地冲女君挥着手,声嘶力竭地喊道:“阿母,媏媏走了——阿母多保重!”
苏婉云缄默不语,只是微微蹙着秀眉,凝望着那马车渐行渐远,鼻尖忽地涌起一股酸涩,那滋味直往心底钻去。
马车愈行愈远,云宫拼命地朝外伸着脑袋,一双眼眸睁得大大的,里面的阿母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直至小得如同尘埃般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云宫又轻声对着空寂的空气喃喃道:“阿母……您多保重!”那声音细若蚊蝇,却饱含着无尽的牵挂。
昨夜一场雨淅淅沥沥地下过,致使路面坑坑洼洼,让马车颠簸得厉害。可这场夜雨也宛如神奇的画笔,褪去了大地的尘埃,为其披上了翠绿的崭新衣裳。
总算能够摆脱这些乌七八糟的烦心事,去拥抱一个全新的环境啦!想到这儿,云商探出脑袋,贪婪地深吸了一口这清新无比、混杂着泥土芬芳气味的空气,而后将双手惬意地搭在了窗户口,神情中满是期待与向往。
马车刚拐了一个弯儿,洛云宫便急切地叫停了马车。
片刻后,云商只见洛云侬迈着快步匆匆上了马车,便满脸诧异,睁大眼睛开口问道:“二姐?阿母不是说不让你去吗?”
洛云侬只是轻描淡写地说道:“阿母又改变主意了。”
云商心细如发,留意到洛云宫的丫鬟并未跟来,而且她上马车的地点也并非是在洛府,心中便暗暗猜到她是在撒谎。
“停车。”云商大声喊道,“我要问问阿母。”说罢,便作势要起身。
云商刚有所动作,便被洛云侬猛地用力拽了回来,只见她声音虽小,气势却丝毫不弱,大声吼道:“洛云商!你别!我是偷跑出来的,若是让阿母知道了,定会火急火燎地把我带回去!若非万不得已,我也不会出此下策。我是真的想去见见柳径庭,找他问清楚阿母所说的传言,若是一日不问清楚我便一日睡不好觉。媆媆妹妹,你就行行好,成全了我吧。”
云商望着她,无奈地只好说道:“那好吧。”
想来这件事云宫也是心知肚明的,这才精心合谋了让云侬在此处上车。
这洛云侬,平素里那可是将脑袋上的梳妆打扮视为重中之重,今日却打扮得尤为粗陋不堪。瞧她那模样,或许真的是动了真心,才会因着想要去见一个男人,从而毅然放弃自己曾经无比看重的东西。
可这心啊,一旦乱了方寸,便会不由自主地做出诸多难以自控、深陷其中无法自拔的事情。
云侬双颊泛红,略带羞怯地开口说道:“那个,媆媆妹妹,还有一件事,想同你商量商量。”
云商眨巴着眼睛,问道:“阿姊请说,究竟是何事?”
云宫轻轻抿了抿嘴唇,缓缓说道:“你是知晓的,你二姐向来习惯了由下人伺候梳洗,可因为这次是偷跑出来的,就没带丫鬟在身边。你瞧瞧,你有两个丫鬟,借一个给阿姊用几日可好?”
云商万万没料到她这二姐竟会提出这般出乎意料的要求来,一时间就像被施了定身咒似的愣住了。若换成是旁的人倒也罢了,可她这二姐那可是出了名地难伺候,尤其是涉及到妆发这类事情。前些天,她还清清楚楚地看见洛云侬房间里的梳洗丫鬟哭哭啼啼、跌跌撞撞地从她院子里跑出来,那小脸肿得跟发面馒头似的,青一块紫一块。云侬对待丫鬟,轻则尖酸刻薄地言语攻击,重则毫不留情地打骂相加。她的丫鬟若是落到她手里,那得遭多大的罪,该有多可怜啊。
洛云宫双手交叠于身前,目光笃定地做主说道:“我瞧万梨那丫鬟甚是机灵,模样也生得乖巧,你便把她拿去使唤两天吧。区区一个丫鬟,就这么十天半个月的功夫,想必媆媆妹妹定是不会在乎的。”
“……”云商轻轻掀起来那绣着繁复花纹的布帘,只见两个丫鬟正并肩走在外面,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有说有笑的。
万梨迈着轻盈的步伐上前来问:“姑娘,可是有什么吩咐?”她的眼眸中透着几分关切。
云商微微摇了摇头,神色有些落寞,缓缓放下了布帘。
“婠婠阿姊,阿母罚你在房里思过,你偷跑出来本就是不对。再说了,我的丫鬟不会梳妆你喜欢的百合髻和飞仙髻,你将她要去了也没有用。你若是当真偷溜去了江南,便要自己动手梳头发了。若是你现在反悔了,一切都还来得及,可以即刻下了马车回去。”
云侬见她这般不愿意将丫鬟分享给自己,气得眉头紧蹙,含着薄怒,语气清冷地道:“不给就不给。等我到了伯父那边,向他讨一个丫鬟便是了!”
洛云侬又像往常一样,掏出随身携带的小巧铜镜子,仔细端详着镜中的自己,小心翼翼地补起妆来。
马车在路上摇摇晃晃地前行,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云宫只觉一阵头晕目眩,便歪着头靠在马车壁上,轻轻合上双眼休憩。
云商见她们都各自忙着,便又将目光投向了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