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缘浅缘深不由人 一饮一啄岂天定
江长空脸色微变,赵颜春亦是如临大敌,二人俱有异术在身,所谓的江湖高手,在他二人面前也不过是一合之敌,怎会有人进至身侧,而毫无知觉?
二人凝神观去,只见楼梯处有五道人影走来,虽俱是作寻常路人打扮,却是萧疏轩举,湛然若神,各有一番风仪气度。
江长空微微一愣,随即转惊为喜,猛地向前几步,到了张显面前深深一揖,道:“黑质何其有幸,今生又得见仙长之仙颜。”
言罢,竟俯身下拜。张显目光下投,一阵清风凭空生出,将其牢牢托举,止住跪拜之势,笑道:“一别数载,尊师闻钟道友尚安否?”
见张显不受自家大礼,黑质心中不由得一阵失望,但他心思缜密豁达,立马便平复心绪,不再强求,起身拱手道:“劳仙长记挂,三载前,闻师已罹难而去。”
张显目光微闪,再问道:“你师身为大景皇家守藏之吏,累世相传,怎会横遭祸端?”
黑质微微一叹,道:“几位仙长、赵兄,此地非是久留之地,我等还是寻一僻静之所吧。”
张显料想此中或有隐情,见云氏三人亦无异议,起手刻画一道法符,轻呵一口灵气,将其送渡至殷眉愫处,便随江长空走向外间。
赵颜春一时间目光明灭不定,微微转动下手腕处白玉手链,最终还是未曾开口。
片刻功夫,几人已来至后山一幽深空谷之中,藤缠老树,雀占危岩,重重谷壑芝兰绕,处处峨崖紫竹生,深处更有一座土地祠庙屹立,黄墙多有褪色,台前满是青藓,看去多有破败。
此刻土地庙前,一公子哥模样的少年正不断往里间投掷石块,口里不断喊着“大力怪人,怪人”之语,另有几名年纪相仿的孩童躲在一旁,脸上满是紧张与兴奋之色,两名短褐护卫则抱手立后,显得胸有成竹。
见状,黑质一个纵身跃至土地庙前,几名孩童只觉眼前一花,面前已立着一个身着深青长袍、头戴方巾之人,眼神锐利,好似不太好接近,不禁有些畏惧。
黑质问道:“你这少年郎,此处多有毒虫虎豹,怎敢在此逗玩嬉闹,还不归家?”
公子哥摸样的少年微微一愣,鼓起勇气道:“我才不怕呢,你少吓唬人。”随即瞥了眼跑远的几名同伴,不由得自矜意得起来。
两名护卫却是全身紧绷,格外戒备起来。他们都是主家高价延请的护卫,自有一番拳脚身手,闯荡江湖半生,可谓之见多识广。
但却从未听闻陈国何时出了如此年轻的高手,数丈距离,轻轻一跃,如鸟似箭,几乎是瞬息而至,像是做梦一般,可谓是骇人之极。
如今黑质已可算半个修道之人,内力运使之下,举手投足间远非世俗江湖侠客所能比及,浑然不将那两人放在心上。
听见此子如此回答,黑质不禁眉头微颦,稚子无心,但却于他有所妨碍,况且他杀了那几名青鸳卫,定会有人来探查此事,说不得就会殃及无辜。
他转头看向两位护卫,道:“二位还是带小公子离去吧。”
两名护卫对视一眼,一人小心上前抱起,郑重拱手作谢,随即不顾怀中少年如何挣扎快步离去。
见此地再无外人,张显几人显现身形,随黑质走入庙中。这间土地庙占地不大,帷幔之上尽是尘网,正中摆置的神像彩绘亦是多有脱落。
黑质上前挪开神像,掀开一道暗门,示意众人稍等,随即进入其中。
片刻后,黑质搀扶着一人走出,这人肤色苍白,面容消瘦,双眼茫然无神,看去竟有几分痴呆之意,正是黑质同门师兄白璋。
黑质小心将其安置,对张显几人正色一拜,求道:“还请仙长出手救我师兄一命。”
张显上前几步,弹指向白璋寸关尺三支脉处打出一道灵光,几个呼吸间已是心中明了,道:“命根依旧牢固,心窍却失了灵光,大抵是运功走了岔路。幸好不曾冲撞神魂,不然我也无法可医。”
见黑质神色稍安,张显再问道:“你二人既在此地,不知闻钟道友何在?”
这三人有缘观览天罗院文逸真人留下的道法歌诀,又是道朴宗昔日掌门与大景庄氏秘约保管之人,冥冥之中或与山门有几分缘法,是以张显颇为上心。
黑质轻轻一叹,面露悲苦之意,道:
“当年仙长赐下的那本道书,着实精妙难言。只是我等仙缘尚浅,终日修持,如在荆棘中行,只觉荆榛载除,缩涩莫前。白兄向来心高,仙门在前却不得门而入,难免急于事功,某日运功行气出了差错,闻师为寻上好药材救治,不得已救助陛下,哎……”
话已至此,在场几人俱是了然,无非是闻钟透露了有仙人赐法之事,大景皇帝动了贪心,此心一起,杀意便如影随形。
黑质稍作停顿,接着又道:“闻师见事有不谐,提前安排我与师兄逃遁,自己则独自留下应对。赵兄那串白玉手链,便是闻师随身之物。”
说完,便转头对赵颜春问道:“敢问赵兄自何处得来此物?”
赵颜春心下一惊,稍作思虑,还是决定如实相告,道:
“我乃楚国单郡人士,三载前,于路间偶遇一老者,伤势极重,已是垂死之样,那时两国征伐不休,我以为是逃难流民,不忍其曝尸荒野,便欲送往义庄安置。岂料这人竟半路醒转,传我半册道书,赠我这串手链,嘱我往大景天安城一行,寻能识得手链之人,或可求得另半册道书。”
黑质心中隐隐一痛,他与白璋二人自幼被闻钟养大,三人相依为命,亦师亦友,闻此噩耗,实乃哀痛不已。
事已至此,张显心中亦是暗暗一叹,果真世事无常。
闻钟三人能在凡尘之中寻到一门修真秘诀,想来也是有些缘法在身,未曾想竟是为此白白丢了性命。
黑质沉默半晌,自袖中掏出一紫木长盒,抬眼看了看张显,张显心中一动,随即微微颔首。
得到张显允许,黑质走至赵颜春面前,将木盒拿起,郑重道:“闻师所言之物,便在其中。只是我有一言相告,还望赵兄莫嫌多言。”
赵颜春见黑质面容严肃,心中顿时对盒中所藏之物有所猜测,难免有些许激动。
单凭闻钟所传的半册道书,便能让他无视江湖豪杰武林名宿,若能得到完整道书,腾云驾雾、举霞飞升恐亦非是难事。
稍稍平复下心绪,赵颜春拱手答道:“还请不吝赐教!”
黑质稍做停顿,道:“这册道书乃是仙人所授,载有养气修真、抽添火候的无上法门,徐徐行之,或可蜕凡脱浊。只是缘浅缘深自有定数,切莫强求为之!”
言罢,便把木盒递将过去。
赵颜春躬身一拜,正色道:“多谢教诲。”随即摘下手链交还,看了眼不发一言的张显几人,拱手告别而去。
屋中几人看着赵颜春大步走出,一时间俱是各有所思。
张显见黑质愣愣看着手中手链,开口问到:“事已至此,不知道友有何打算?”
黑质一怔,道:“待白师兄伤情好转,我二人便往陈国一行,迎回闻师遗骨,至于其他……”
张显伸手一摆,道:“白道友之伤势,我自然不会置之不理。”说完,便伸手一拍,一道清光打出,将白质笼罩在内,接着化作道道青色气流,从他五窍钻入。
随着清光尽数没入,白璋眼神逐渐褪去迷茫转而清明起来,像是做了一场大梦般,而现在大梦已醒。
黑质大喜,连忙上前搀扶,对张显又是不断道谢。
张显微微一笑,道:“此间事已了,你我若是有缘,将来定会再见。”
黑质一愣,随即释然,一阵清风拂来,张显几人身影微微一荡,亦随之消散而去。
此时已经清醒过来的白璋,茫然四顾,问到:“师弟,这是何处?”
黑质连忙上前,见其果真无有大恙,心中惊喜不已,便将诸事一一告知。
此刻云端之上,张显已将闻钟几人过往告知众人。得知闻钟几人竟有缘观览文逸真人的妙传秘诀,俱是惊讶不已。
他们虽说自有师承在身,但对一些道法密册自然是多多益善,更不消说文逸真人这等大修士,留下的经文更是非比寻常。
虽说有几分艳羡,却也无人欲出手抢夺,甚至不曾向张显开口询问经文内容。大派真传,自有一份傲气在身,决然不会做有失体面之事。
云若山微笑道:“我观这二人根骨不算太差,又有此等缘法,几年潜修密练,或有不少希望挤进修道之门。”
云晓山却不以为意,道:“门中自幼修持之人数不胜数,数载运功行气,日夜点化服食,尚有未能入道者,更遑论此二人乎?”
裴元正微微颔首,显然是认同云晓山这番言语。凡人修道,本就是逆天行事,资质功法只是最基本要求,冥冥之中的一丝天意,或许才是决定修道人命运的关键。
张显却是轻轻摇头,道:“这二人求道之心已无,此生无望上进。那赵颜春却有几分不凡,乃是我辈之人。”
几人闻言,俱是陷入沉思,这时,耳边却突然传来钟罄之声,有人在云端做歌曰:
“骑龙出游东海,又观西山晚霞。
欲问安居何处?白云洞中为家。”
这声音明明是从云端中传来,却是清清楚楚在耳边响起,似是在面对面交谈一般。
随即云层翻滚不停,一道紫光从中迸射,径直往山顶落去。
张显几人听闻,不禁悚然动容,对视一眼,竟是半点犹豫也无,俱是祭起遁光,化作道道惊鸿往山顶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