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同伴的演绎
这场街演随便得很,晨杏刻意藏着掖着,大家都是见了面才知晓。也幸好伍伽和许权星经验丰富,临时知晓也能做好准备,带上了所有必备的器械,否则到了场发现缺这少那,这街演可就进行不下去了。
但也到此为止,什么排练什么准备就都没有,纯靠个人发挥,想一出就是一出。
晨杏第一个上去弹唱了一首英文R&B歌曲,只用简单的吉他伴奏,她自己倒是自得其乐,轻摇慢摆,眯眼醉人,嗓音悠扬空灵,律动节奏音准都十分到位,各种高难度的即兴丝滑转音更是到位,可以令任何对声乐知识有了解的人佩服万分。但对周围而言就有点尴尬了,来来往往的行人们没听过这首歌,也不欣赏这种题材,少数人看了两眼,留下来的更寥寥无几,恐怕还是因为晨杏的颜值和新鲜感。
她倒也不在意,一曲罢了,对后边儿一群伙伴抬起话筒,“下一个?”
伍伽芜湖一声,拍拍许权星的脑袋然后一跃而起,抢过晨杏手中的话筒,许权星怂拉着脑袋走上前来,黄叶微笑着跟上。他们的组合恰似一家三口,彼此配合多年,显然有很多随时可上的准备曲目,这次黄叶是主唱位,伍伽用一把插电吉他,而许权星拿起口琴。
悠扬的口琴先起调子,随后黄叶跟上,她常年唱和声为主,但现在担任主唱也毫不逊色,相比起晨杏而言更饱满厚实的嗓音从女低音出发,这是首抒情慢歌,陆望也听过,在上世纪九十年代末期挺火的经典老歌了,叫做《请判我有罪》。黄叶语感深情,调子贴合着口琴而起落,以一种似乎在倾诉的口吻咬字发声。
“在这个静静的夜晚,我静静地坐着喝醉。
思绪纷杂,心比夜更颓废。
如果说溺爱是一种罪。
当被告时我无路可退……”
这风格很明显比较适合大众了,至少歌词听得懂了,而且其抒情的音调适合大众喜好。在主歌部分的第二个阶段伍伽总算进入,不多只是两下,电吉他强而有力的声音将情感从低落推向一个高潮,他忽然一下冲动地走上前来,凑到黄叶面前,以男声调撕心裂肺地高歌,把黄叶都吓了一跳。
“我是,有罪之人,爱得深沉,却不肯放过自身。
我没有错,我只是有过,我不愿意改变,或许会让人困惑。
真心总被世俗诟病。
爱得深沉,却得不到真诚……”
这还是陆望第一次听伍伽唱歌,他的唱功很明显不如黄叶了,更不要说和晨杏相提并论。在技巧上十分粗糙,甚至因为要强行跟着黄叶的女调,还没能挂上声音位置,一开口就憋了嗓子,声音堵得要死,陆望听着听着嗓子眼儿都疼了。
伍伽就来了两句,脸都憋红了,连忙摆摆手退下来拨弄吉他,黄叶无奈地看他,仿佛在说又菜又爱玩。
接着第一段副歌部分来了,黄叶这才接替回来,她的歌声和伍伽一对比,简直是如听仙乐耳暂明,清清亮亮,这下旁观哪些没啥见识的老头儿孩子也鼓掌了,都说“好嗓子”,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总算在路边汇聚成了个圈儿。
“请判我有罪,让我来承受,这份爱。
我一直珍视至死。
尽管身陷囹圄,却依然坚信。
爱得真切,就是无罪。
就算判我有罪,让我面对,这现实。
外界不曾理解。
当我成为被告,只能认罪。
因为爱,我愿意承担责任……”
这是首经典的抒情芭乐,结构当然很简单了,就是AABA然后歌词有小段变化,最后一段主歌经过变调处理。黄叶驾轻就熟地将其完成,没有出现一丝失误,当声音停下之后,立刻得到许多掌声,显然比晨杏还要受欢迎得多。
连陆望也跟着人群一起鼓掌,晨杏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他身边,酸溜溜说,“什么审美!”
陆望这段时间也多少听了一些歌,有了些音乐素养,知道其实论难度晨杏更高,只是乍听上去没什么爆点,而黄叶这边虽然完成度很好,其实在声乐角度就是平铺直叙,但二者在听众那里却一个天一个地。
陆望嘻嘻笑道,“晨姐再上去扳回一城?”
晨杏没好气看他,“让我唱全场是吧,你先给我上去!”一拍陆望的背,陆望猝不及防踉跄两步,到了场子里。
那边黄叶刚刚给观众们鞠躬了,一个老头子凑上来张一口大黄牙说,“哎哟,唱这么好,哪里给赏钱哦。”
黄叶愕然,然后微笑着用话筒说,“我们不收钱,只是表演。”
老头子一抓脑袋,十分不解,到这时候人们才看他手里一把十块钱纸币,“老头子我有点不明白咯,还有钱不赚嘞嗦!那支不支持点歌嘛?”
黄叶回头看了看晨杏,晨杏笑着说,“我们会在这唱一上午,等唱完了我们要唱的就给大家点歌哈,只要我们会,然后有伴奏,大家都可以点。不过就是怕老大爷你说的歌,我们都不晓得啷个唱……”老头子说的是本地方言,晨杏居然也用本地方言回答,就是磕磕绊绊,一听就外地人。
老头子一听,还来气了,“还小瞧我老人家嗦,我听嘞都是流行!”
有人忍不住笑了,晨杏赶忙笑着赔罪,陆望犹豫了一下,也上去准备来一首非光,这也算是他唯一一首,为了中秋会他也私下里练了不少细节。但在犹豫间宫如生走了上来,他抢先夺过黄叶手中的话筒,低声道,“下一首我来。”
不得不说他的声音很低,有磁性,一听就有高级,通过音响传遍四周,激起一番小女孩儿们哇哇尖叫。唱功好的人说话都有特别的感觉,这点是陆望所不能比拟的。
陆望看黄叶,黄叶对他耸耸肩,意思是你没把握住机会。
他只能灰溜溜退了回去,晨杏斜眼看他,“没出息。”
陆望嘴硬,“我下首歌爆杀他。”
晨杏却怜悯说,“下首歌还是我来吧,你在他之后唱歌,肯定会被他衬托得什么也不是……有些事情啊,当时不抓紧咯,之后就会后悔。”
陆望气得发抖,哼一声,“我不管,他抢我位置!”
晨杏看他小孩子气的模样,笑得直弯腰捧腹。就在这时候,宫如生忽然转过身来,对她言简意赅道,“下一首歌是给你的。”
晨杏的笑容僵硬了,周围的宝妈和孩子们被激起了八卦天赋,一眼往她这边看过来,却看到她咧着个大嘴巴子仪态不佳的模样。她连忙咳咳两声正色起来,听到有人偷偷说“好像那个晨杏”“好像丑了点”,心中求饶道可别抓拍到丑照。
这时候宫如生已经开唱了。
他这次不再唱摇滚,显然也不是那种自行其是、高高在上的孤傲份子,还是看得懂氛围的,这要来点撕裂音得把刚才黄叶聚集来的一群人通通吓走不可。
一开口就非常熟悉,陆望听到晨杏“咦”了一声,这首歌对陆望而言也非常熟悉。
是《笨鸟先飞》。
晨杏的代表成名作,而且还是抒情民谣,正适合了这种简陋的街演现场,反而把情感堆砌得更加从容简单。上次陆望没留心听他唱歌,只知道不会差,却不知道具体有多好,这次听下来心却慢慢下沉,知道晨杏没说胡话,自己要真跟着人家上去唱歌,前后一对比就是四个字“丢人现眼”——无疑就是刚才伍伽面对黄叶时的状态。
宫如生算是标准的男中音,他最擅长摇滚唱法,最得意于咽音技术上的造诣,声音可以飙到高音同时保持力量感和金属芯,冲击力十足。
即使再如何收敛,但长久的习惯依然会带上不可磨灭的痕迹,这让宫如生的声音像是有多种复杂的维度重叠绞合在一起的钢条。
而笨鸟先飞的歌词直白,旋律舒缓,带有童趣。严格来说,这首歌和他的嗓音并不合适,如果一个处理不好可能会让人觉得出戏。相较而言,陆望觉得自己可能更有优势。
如果是让陆望来,他能想到两种处理办法,一种是以轻柔曼妙悠扬的弱混声去演绎,这也是晨杏的演绎方法,但这种技术陆望自己还不能掌握得很好;所以他的第二种处理方法是用大白嗓,然后去掉伴奏中复杂的结构,将自己的笨拙、质朴、纯真展现出来,要唱笨鸟,自己先成为笨鸟,以真情动人,这点上陆望就很有把握了,绝对不会翻车,效果也应该不错。
宫如生的演绎却和两者都不一样,他的嗓音、审美和技术特点与晨杏全然不同,也不屑于用陆望这种毫无技术含量的讨巧法子,他走出了属于自己的路。
他的办法是在歌曲划分出两个维度,一个是动情旋律,一个是怪趣歌词,让笨鸟先飞中的情景与自己拉开距离。他在那些动情的部分没有输出情感,而在怪趣方面着力于咬字,让演绎听起来像是个聪明的旁观者在嘲弄这只可笑的笨鸟。
但随着进度,却逐渐加深力量感、沧桑感、追忆感和悲戚感,种种沉重感觉由远而近地堆砌,像是逐渐走进了笨鸟的情景,让两个维度一同发生变化,产生了某种叙事。
歌词中的笨鸟越是从不会飞但质朴单纯变化到花言巧语飞天遁地,笨鸟变成了聪明鸟,越是聪明,宫如生的语感就越是投入,越像是在自我倾诉。这样一来,他此前的种种嘲弄口吻,一下都变成了自嘲,之后的自我倾诉,则带有一种夸耀和得意。但他越是如此变化,越是如此夸耀和得意,反而越能传递一种言外之意:聪明鸟小人得志,笨鸟十分可怜。
这让所有听众对现在的聪明鸟反感,对过去的笨鸟怜悯,但悲哀的是两只鸟本来一体,无法单纯地喜欢后者而讨厌前者,这样的改变一去不返,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止。
听到最后,这本来明快的一首歌,却渐渐带上了让人窒息得喘不过气的感觉。
而这样的演绎,反而带有一种悲剧、控诉、质问、反叛的感觉,符合摇滚的精神。
宫如生显然将这首歌的精神内核消化完了,加入了自己的理解在其中。最绝的是他没有做任何乐理上的改编,没有用任何撕心裂肺的高音,完全靠咬字及节奏的处理完成了这种壮举。
他太厉害了!
到了最后,连陆望也情不自禁鼓起掌来,他是不得不服气了。就前三首歌来看,宫如生是最厉害那个,连晨杏也不如他的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