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吃意味着什么
“生活中有三件重要的事情:第一件是吃。剩下的两件我目前还未发现。”
——孟德斯鸠
“我们陷入了包围圈……只能在树林里和沼泽地中迂回。我们只有吃树叶、吃树皮、吃草根。我们一共五个人,其中有一个是刚刚加入不久的男孩。一天夜里,睡在我旁边的那位对我小声私语:‘反正那个孩子已经半死不活,迟早都要死的。你懂的……’‘你是什么意思?’‘人肉也是可以吃的,这样大家都有得救。’”[1]
这是一个男人的故事,他曾在苏联参战,后来将这段亲身经历讲述给了斯韦特兰娜·亚历山德罗夫娜·阿列克谢耶维奇——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当我重新读到这个故事的时候,我惊恐得不知所措。因为通过仪式让人暴露出已经基本被文明驯服的、最原始的冲动,这是战争、是恐怖体制的本质特征。个体及种族的存活事实上是符合达尔文的逻辑的:要么主动吃,要么被吃。而数十万年前,人类正是为了不吃掉同类才开始埋葬死去的人。
尽管法国近年来恐怖袭击频繁发生,我们还是幸运地生活在一个不是每天都有战乱的国家。我们十分幸运,但却在一个奇怪的悖论中斗争:我们越少挨饿,越意识不到吃的含义。我们进食之时已经不再思考吃的是什么了。
如今的社会食物富足。但总的来说,我们吃得太多了而且吃得不好。消费社会把我们引向量的不断积累。在饮食方面,我们被鼓励将自己“填满”,如果是自动地、上瘾地那就更好,因为这样就不用思考了。今后问题的关键在于要少吃一些,但吃得好一些。应该重新学会思考吃什么。如果我们决定少吃一些,有限的食物就会促使我们更好地思考吃什么才会带来更多乐趣。
如果说世界上最敏锐的美食家是那些挨饿的人,这无疑是荒唐的。法国拥有着星级餐厅,但世界上却有数不胜数的人因饥饿死去,此时为食物短缺辩解是不妥当的,甚至是愚蠢的。这并不是我的意图。但当我在路边看到孩子一哭大人就把甜酥面包塞给他们,看到青少年在快餐店的橱窗后面掩饰着生活的困苦,看到成年人在餐厅最靠里的位置被孤独吞噬着,看到老年人迈着缓慢的步伐走到杂货店买食物——我猜想这可能是他们每天唯一出门的时候,我很伤心也很生气。吃不是贪婪急促地吃、不是狼吞虎咽地吃、不是仅仅填饱肚子。吃是一种以生存为目的的日常行为,但同样还是一种社会和公民行为,只不过我们已经逐渐将其意义、感觉和内涵丢弃了。重新拾起自控力,并且拥有健康、文化、经济、环境和社会问题的意识,这对每个人来说都是必需的同时也是一项重要的责任。
[1] 斯韦特兰娜·亚历山德罗夫娜·阿列克谢耶维奇:《我是女兵,也是女人》,吕宁思译,九州出版社2015年版,第42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