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昔百鬼拾遗·月1: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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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可怕极了。”

少女如是说。

抬头挺胸,坚毅果决,因此与其说是倾诉,看起来更像是在抗议,但少女并不激动,更非气愤。

总之,这女孩严肃无比。

见面以后,她一次也没有别开目光。

甚至令中禅寺敦子难为情起来,主动转开了视线。

据说少女才十四岁。

敦子回想那个年纪的自己。自己也是这样的神态吗?

积极,但不知变通,尽管并非冥顽不灵,然而在得到能接受的答案之前,绝不肯退让——以前的敦子也是这样的女孩,老是摆出这种紧咬不放的态度。

不过除此之外的部分,完全不像。

与身材娇小的敦子不同,眼前的女孩个子挺拔,手脚也很修长。

光是这样,看起来就外向活泼许多。敦子至少比她大了十岁,但身高应该比她矮。

年长的人就应该比较高,这是小孩子的思维,而且身高根本无关紧要,但对方的外表带来的活泼印象,却让敦子无甚来由地感到自卑。

“请问……你在听吗?”

少女——吴美由纪侧了侧头。

“不好意思。”敦子掩饰分心。

她并非心不在焉。

“我确定一下,‘可怕极了’——这句话是谁说的?是被害者片仓同学吗,还是加害者宇野?”

“啊,我才是不好意思。”

美由纪将一双浑圆大眼睁得更圆了。

“我说得太起劲了。我一直叫自己要有条有理地说明,却不知不觉间兴奋过头。呃,我说得很颠三倒四吗?”

“没这回事。”敦子说。

少女的描述,完全不像个十四五岁的小女孩。

“我没办法说得像中禅寺先生那么好。”美由纪说。

听到中禅寺,敦子一下子反应不过来她在说什么。

因为她和美由纪是第一次见面,几乎还没有说上什么话。不过敦子立刻察觉美由纪指的是哥哥。

敦子的哥哥是一间小神社的神职人员,兼营旧书店。也就是说,哥哥不过一介市井小民,然而他却与刑警、侦探、社会记者等难说是一般民众的特殊人士过从甚密,因此经常被卷入带有犯罪成分的风波,也经常被拱上风口浪尖去解决事情。一般而言,感觉旧书店老板兼神主对这类罪案派不上用场,不过就哥哥而言,似乎不在此限。

对于不重要的事,哥哥无所不知。

而且他辩才无碍,口舌媲美恶魔。

哥哥手无缚鸡之力,也缺乏体力,他的武器就是话语。口中发出滔滔雄辩,卷起强而有力的旋涡。有时撼动人心、翻转场面,事件因此瓦解冰消。

哥哥应该是以话语构成的。

因此敦子记忆中的哥哥,相貌往往暧昧不清,唯独声音总是清晰的。那声音总是以条理分明的脉络,述说不动如山的真理。

去年春季,一所寄宿制女校里发生了连环离奇杀人事件。

美由纪就是涉案人士之一。

据说包括要好的朋友在内,她亲眼看见多人遇害,学校也封锁了。

敦子的哥哥协助让那起事件落幕。

因此美由纪曾在现场实际听到哥哥的长篇大论。

敦子轻笑:

“世上找不到像他那样能言善道的人了。要是像家兄那样说话,周围的人都要退避三舍的。”

“因为我是女人吗?还是因为我是个小丫头?”

美由纪的眼睛睁得更圆了。

敦子摇头。

“我认为男人或女人这样的区别没有意义。一个人的主张,和这个人是男是女无关吧?我自己也厌恶这样的区别——不,这不是好恶的问题,而是互不相关。”

“不相关吗?”

应该无关吧。

可是。

“不……从社会角度来看,像这样区别,对许多人来说似乎比较方便,所以还是会想要区别看待吧,所以要主张不相关,相当麻烦,但两者分明没有关系吧?顺带一提,和年龄也没有关系。”

敦子心想,这话有一半以上是在说给自己听。

要超越性别、无视辈分地活在现今的社会,坦白说,相当累人。

“我哥……是个怪人。”

敦子回想起哥哥。

果然还是只能想起声音。

“他很怪,对吧?”敦子问。美由纪苦笑着应道:

“是啊。不过他说了那么多深奥的事,却能让人听懂,我觉得很厉害。我真的都听得懂,但他说的内容相当难以理解,也有许多从来没听过的字词,我自己也不明白我怎么能听懂。”

“只是被唬过去罢了吧?”

哥哥就是这种人。

“不是的。”

美由纪反驳:

“怎么说,就算不解其意,也明白个中道理——不对,就算叫我再从头解释一遍,我也做不来。那叫词汇,是吗?我的词汇不多。可是,那我是一知半解,自以为明白罢了吗?却也不是这样,我觉得我彻底理解。也就是说,在逻辑上,还是道理上,我完全理解,只是我懂的词汇太少,所以无法说明罢了。”

“我不这么认为。”

“不。”美由纪摇头,“那起事件的时候,我说的话也都没能让大人听进去……但我仔细思考,斟酌措辞之后,大人就听懂了。如果我早点那么做的话,或许就能为解决事件做出一点贡献,一想到这里,我就……”

后悔不已吗?

就敦子所知,这名少女没有任何责任,相反,她也是被害者。光是学校内部,就有三名学生、两名教职工遇害,也有人受伤。

这些惨案全发生在这名活泼的少女眼前。敦子寻思,普通情况会怎么样?

不,世上没有普通这回事。换作是我,会怎么样?距离惨剧落幕,还不到一年的时间。我有办法表现得像她这样坚强吗?别说表现坚强了,我有办法谦虚地反省自己当时的作为吗?

我……应该会吧。

这部分或许很像。

“我觉得要让别人了解、让别人相信,话语是很重要的。即使笨口拙舌也一样。我深刻感受到条理分明、逻辑清晰地说明有多重要……”

“这话完全没错,但我劝你不要效法我哥。就算想学,也是学不来的。我认为不能盲信话语。我也曾经有过和你一样的想法,结果陷进话语的迷宫,困在里面。条理分明地说明是很好,但使用适合自己的词汇就够了。”

“果然是兄妹呢。”美由纪佩服地说,“你们的气质很像,中禅寺小姐。”

这回的中禅寺应该是在说敦子。“叫我敦子就好。”她说。

这个空间很不可思议。

两人身在所谓的窄巷里,而且是在零食小卖部前面。店面摆了张简陋的木桌,木桌旁再摆放更简陋的长板凳,敦子和美由纪就面对面坐在那里。巷弄极窄,因此显然妨碍通行了,而且也遮挡了店面,但似乎也不是什么问题。再进去一点好像就是无尾巷,而且周围全是围墙,根本也没什么人会经过吧。

她觉得平日孩童应该就是坐在这里吃糖果。

现在桌上搁着两瓶弹珠汽水。因为不是暑热季节——倒不如说,天气显然还冷得很,因此敦子根本不想喝什么弹珠汽水,却毫无选择余地。

美由纪身后的木板围墙上张贴着纸张,写着“果汁、汽水”,但那些都是粉冲果汁。当然不可能有茶或咖啡。

这里好像是美由纪的秘密基地。同学似乎都是去甜品店,但美由纪说她不喜欢那类地方。说在这里陪孩子玩耍,比较符合她的性子。

这家零食小卖部叫“儿童屋”。店如其名——或者说,换个角度来看,简直是玩笑般的店名,据说原本是卖麻糬的,开业以来一直是这个店名。好像是店家在上一场战争中失去了男丁,无法继续做麻糬,留下来的老寡妇选择了零食小卖部这种一个人也做得来的生意。

听到相约碰面的地点时,敦子有些惊讶。她从来没有和人约在零食小卖部碰面过。但转念又想,对方还算是个孩子,所以也并不奇怪?但等着她的美由纪个头高大,比想象中的更成熟,让她又吃了一惊。美由纪一身制服,那身影怎么看都与这萧条的环境格格不入,却不知为何完全融入其中。

儿童屋离敦子位于上马的住处不远。她常经过前面的大马路。

但不曾拐进这条巷子里,没事不会进巷子。

凡事墨守成规、过着毫无玩心的人生的敦子,是不会毫无意义地绕远路的。她对这样的自己感到厌倦,去年秋天试着偏离了一下正轨,却因此吃了极大的苦头。

此后她再也不曾偏离正轨。

所以这景象对她而言很新鲜。

“那……我再确认一次。”

是谁在害怕?敦子问。

“片仓学姐。”

“被害者,对吧?”

“对,遇害的片仓春子,高中部一年级。”

“你现在……”

“我马上就要升高中部了。”美由纪说,“我是在初中三年级才转进现在的学校的,所以迟迟交不到朋友。在之前的学校发生的事,也有很多人知道……”

这可以理解。

同龄且全为同性的团体,自有它的棘手之处。想要打入其中,需要经历麻烦的程序,有时也会发生阴毒的纠纷。半斤八两而非截然不同的人聚在一处,有时一丁点的差异就会让人误以为是莫大的隔阂,或是反过来被锉去边角,变成同质。无论哪一边,都无法做自己。任何事情都会造成负担。

据说同学都说美由纪是“杀人学校来的”。美由纪以前就读的学校,学生几乎都是大家闺秀,学校关闭后,也都转学到相当不错的学校去,颇受礼遇的样子。她们全都被当成被害者呵护。

但美由纪的情况似乎有些不同。

美由纪的家庭,借用美由纪自己的话来说,虽然不到穷困的地步,却也称不上富裕。

进入之前的学校就读时,家里似乎是相当勉强才筹到学费。美由纪说当学校决定关闭时,她便放弃继续升学了。

她能转进现在的学校,是关闭的学校的代理理事长特别替她安排的。代理理事长甚至似乎完全以个人的名义在经济上资助美由纪。

就敦子所知,那名人士应该地位相当不凡,一样是借用美由纪的话,那位代理理事长是个正义感十足、心地极善良的人,却又是个迟钝到极点、乐观到天真的人。

这番评语颇为辛辣。

“你在学校受到欺侮吗?”敦子说。

“有点难说。视而不见、背地里说坏话那些,我本来就不太在乎,而且我是那种挨打了一定会还手的人。”

“你真坚强。”

“其实,某次有人说我遇害的朋友的坏话,我真的怒上心头,一脚踹了对方,反而挨骂了。所以我并不觉得自己受人欺侮,只是在习惯之前,有段时间受到孤立……”

但现在过得蛮普通的,美由纪说:

“有些人是很讨厌,不过人家应该也不喜欢我,而且我也交到不少好朋友。我跟大部分的人都算处得好吧。不过……是啊,大概半年左右吧,都没有人跟我说话。”

“半年?那不是直到最近吗?”

“是啦。可是只有春子学姐不一样,她从一开始就对我很好。”

“一开始?她不是大你一年级吗?”

“对。我一转学进去,她立刻就找我攀谈了。”

“你们学校本来就像那样,高低年级会彼此交流吗?”

“要说有是有……怎么说才好呢?也有人说我们是不是S,不过不是那样的。S是高年级女生宠爱低年级女生的意思,对吧?”

“嗯……”

确实是这个意思,但敦子吃不准美由纪所说的宠爱是怎样的程度,支吾起来。

S是SISTER的首字母S。

在女学生的世界里,是源远流长的暗语,有时不单是指互有好感、情同姐妹,甚至是有肉体关系。这个词从敦子学生时代就有了,看来完全扎根了。

她认为S关系成为少女小说的题材,并大受欢迎,也是推波助澜的主因。但她不清楚现在这个词的意义是否和那时候一样。

“如果是的话,你是说你们并不是那样?”

“因为我长得一点都不可爱啊。”美由纪语气爽朗地说。

“是吗……?”

“就是啊。因为我愈长愈高了嘛。这一年又长高了,我是个竹竿女。”

“跟身高有关吗?”敦子疑惑。

“当然有关啊。”美由纪说,“所谓可爱,还是只能用来形容小巧的东西。春子学姐——片仓学姐比我还要娇小嘛,大概就跟敦子小姐一样高。”

不过她已经死了,美由纪说。

瞬间,话题被血腥味所笼罩。

“我在上一所学校的好朋友被绞杀魔勒死了,快要变成好朋友的女生又坠楼身亡,而我怀疑的那个凶手被溃眼魔杀死了,然后这次又是试刀手……”

没错。

这起事件被称为“昭和试刀手事件”。

我几乎就跟死神没两样呢,美由纪自嘲地说。

没有统计过,因此不知道准确的数据,但身边发生杀人命案的几率应该很小。应该有不少人由于天灾或事故,一次失去许多亲友,而且悲伤无法量化,因此也不是数字的问题,然而遇上这类不幸奇祸的可能性实在不高,遑论多次遭遇,几率更是微乎其微吧。

“要说死神,那应该是我哥吧?绝对不是你。”

才没有如此活泼的死神。

听敦子这么说,美由纪笑了,“春子学姐也这样说”。

“她说,才没有像美由纪这么有活力的死神。死神这么快活的话,本来要死的人也死不了了。”

“就是说啊。每个人都这么想——”

等等。

这意思是……

“美由纪同学,你把之前的事件告诉片仓同学了吗?”

“她问东问西,所以我告诉她了。”

美由纪答道:

“她很有礼貌地向我寻根问底,所以我详细地说了。当然,不能说的事我没有说,不想说的事也没有说。不过怎么说呢,把事情告诉她,我的心情也得到了整理——感觉好像这件事在我心里总算是结束了。”

那似乎是一起扑朔迷离的案件,由许多盘根错节的独立事件所组成。敦子听说实行犯虽然落网了,但这起案件并非这样就彻底结束了。

“然而春子学姐……却死掉了。”

昭和试刀手事件,发生在甫落成的驹泽棒球场附近。

被害者共有七名。其中四人死亡,两人重伤,一人轻伤。

根据报道,第一起事件发生在去年九月。

第一名被害者胸口和左上臂被砍伤,但性命无虞,当时人们都以为只是单纯的路煞、强盗之类。

两个月后,发生了两起伤害事件。一人重伤,左臂几乎被砍断。另一人左侧腹被砍伤,一样是重伤。

从目击证词分析,歹徒应该是同一人,凶器也被断定是日本刀。警方认为并非以抢夺财物为目的的强盗,加上先前发生的一案,新闻报道是连环路煞事件。

又两个月过去,进入新的一年的今年,举国上下正为玛丽莲·梦露访日而沸腾的时期。

从一月三十日开始,连续三人遭到杀害。第一人与第二人被送进医院,仍因失血过多死亡。第三人据说几乎是当场死亡。凶案差不多每隔一星期发生,都是被所谓的“袈裟斩”——从肩膀斜砍下来的刀法砍死。包括凶器在内,状况证据显示与先前的三起伤害事件是同一名歹徒所为。

“昭和试刀手”这个很难说有品位的称号,是在出现第一名牺牲者时被冠上的。某家报社在标题用了这个称呼,其他报社仿效,第三名死者出现时,几乎每一家报纸都如此称呼了。

然后是七天前。

二月二十七日。

美由纪的学姐片仓春子遇害了。

她是昭和试刀手事件的最后一名牺牲者。

因为凶手落网了。

报上说,杀害春子的是十九岁的车床工宇野宪一。宇野伫立在凶案现场,被赶到的警官以现行犯逮捕。除了春子的命案以外,宇野还承认之前的六起案子也是他干的,并交代他正与春子交往。

至于动机等等,完全不明。

此外,春子的命案现场,还有春子的母亲片仓势子在场。

报上只提到这些。

总教人难以释怀。

尽管感觉这整件事有些龃龉不合,敦子却也未加深思。毕竟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而且,光是十六岁的女学生遭人以日本刀砍杀,就够耸人听闻了,下手的又是未成年的男友,而且还是连环杀人魔,舆论当然完全沸腾了。虽然没有发出号外,但事件隔天,所有的报纸头版都以斗大的标题报道“昭和试刀手落网,砍杀在学女友”。

尽管如此,后来报上仅仅刊出了几则没什么意义的臆测文章。

春子命案是一起情杀,宇野和女友争吵之后,暴露出过去一直隐藏的杀人魔本性,砍死了春子——

敦子觉得,事件是这么诠释的

要这么说的话,或许就是这么一回事吧,或许也有这样的事。是有可能的情节,但敦子就是不满意。

就算宇野这名青年是个杀人犯。

然后这名杀人犯为了男女感情纠纷而犯下情杀——

不,如果是男女争吵,一时冲动愤而杀人——

还是觉得哪里对不上,但敦子没有更进一步深思。因为终究也只能做出鄙俗的揣测。

就在前天,大嫂联络了敦子。

美由纪原本打算去找哥哥或哥哥的侦探朋友商量,但两人都不在。听说哥哥和他的朋友照例在旅途中被卷入了麻烦。那儿似乎正陷入一团乱,但前来请托的不是别人,而是那起事件的相关人士,而且又与昭和试刀手事件有关,更不能置之不理——结果事情就落到敦子头上来了。

真麻烦——敦子当下心想。

既然都会感到有些无法释怀了,表示她对事件本身多少有些感兴趣。敦子是杂志记者,熟悉采访工作。不管是访谈还是现场考察,都是她的工作。

会觉得麻烦,是因为她听到前来商量的对象是个十四岁的少女。

敦子不喜欢年轻女孩。

从学生时代就是如此。

比起人情,更看重道理;比起梦想,更看重现实;比起美感,更看重功能。比起少女杂志,更热爱科学杂志;比起幻想,更热爱推理——以前的敦子是这样的少女。

因此还是女学生的时候,她也对女生之间软绵绵的对话、软绵绵的关系很受不了。

不是厌恶,也不是不认同,只是不喜欢。

敦子觉得自己在相当年幼的时候就丢弃了那类软绵绵的事物。如果不是丢弃了,就是用某些无趣的东西掩盖过去了。

所以一碰到展现这类特质的人,她就忍不住要保持距离。女学生一定都是软绵绵的。

敦子这么认为。所以她会觉得麻烦,并非针对女学生本身,而是当面对女学生时在自己身上所感觉到的麻烦。

不过。

这只是杞人忧天。

吴美由纪这名少女,比敦子更活泼、更——像敦子。

“她是在害怕什么呢?”

那么,这女孩一定不适合丧气的表情——敦子径自断定。

“她说可怕极了,是指害怕那些试刀事件吗?确实,案发现场都在你们学校附近,而且宿舍就在校园里面吧?近在咫尺,当然也会草木皆兵吧。”

“每个人都很害怕,可是……”

美由纪说着侧过头思考起来。

“可是,真的是这样吗?”

“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她们是不是真心在害怕。每个人多多少少都觉得学校外面发生的事,与学校里面无关……嘴上说着太恐怖了、害怕死了,但其实好像没什么真实感。除了假日以外,学生几乎不会离开宿舍,而且应该也没什么人真心认为灾祸会临到自己头上来。”

“你是说,其实她们并不害怕?”

“怕应该是怕……但该怎么说呢?说是害怕,其实事不关己。也不是事不关己?对,她们看到叼着老鼠的猫也会喊可怕,应该就跟那差不多吧。”

原来如此……即使感觉杀人命案很可怕,但也不觉得会危及自己吗?

“但片仓同学不一样,是吗?”

“对。她是在聊到试刀手事件的时候这样喃喃自语的,所以应该是在说这件事,不过和其他人害怕的样子又不太一样……可是,我觉得也不是在说凶手可怕,或是杀人可怕。”

“那么,她是在害怕什么?”

“嗯,我觉得是作祟、诅咒那一类的。”

“作祟?”

敦子一头雾水。

美由纪并不混乱,她本人也说自己正努力有条不紊、逻辑分明地叙述。而且这女孩很聪明。因此之所以一头雾水,是因为这件事原本就难以捉摸吧。就像美由纪自己说的,她的词汇并不丰富,或是她自身见闻的经历尚未整理清楚吧。

“可以说得更仔细一点吗?请别嫌我啰唆。片仓同学对试刀手事件的反应,与其他学生有些不同……我这样解释,对吗?”

“是的。”美由纪答道。

“然后,就你观察,她显然害怕着什么……是这样吗?”

“是的,春子学姐很害怕。”

“但……那并非对身边发生残酷的凶杀案而感到恐惧,也不是对杀人行为本身感到恐惧,或是对凶手本身的恐惧……是吗?”

“嗯。春子学姐和其他女生不一样,不是会害怕杀人事件的人。听我说明去年发生的事件时,她的反应也很普通。不,她反而是问东问西,害我连不必要的细节都说出来了。其他女生光是听到杀人两个字,就会捂住耳朵,尖叫说‘好可怕,别说了’……”

“也不是在害怕自己可能会成为被害者?”

“这我就不确定了。”

很明确。

知道的事就说知道,不知道的事就说不知道,这名少女会明确辨别,正确传达。

“那么,你说的作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是的,春子学姐常说自己出身不好。”

“出身不好?”

是指旧时代的身份高低吗?

或是迷信俗信之类——遭到妖魔鬼怪附身的家族?

“这是指……?”

“哦,好像不是指受到歧视那类。不,还是就是……?”

美由纪以食指抵住下巴。

“血统、门第这些,也算是歧视吗?”

“也可以这样说,但也有并非如此的情形。不管怎么样,我认为以出身来界定一个人,在某些情况下算是一种歧视。虽然这种观念依然根深蒂固,但我很不以为然。包括人种和性别在内,我认为以无法凭个人的努力改变的属性作为评价一个人的基准,是落伍的思想。”

“哦……”美由纪微微张口。

“我说了什么复杂的事吗?”

“不,我懂。只是觉得敦子小姐果然是令兄的妹妹——啊,不能这样说呢。”

敦子微笑。

“说兄妹相似,不算是歧视。”

我们兄妹……相似吗?

“就是说呢。不过,好像是类似这样的事。也不算类似吗?就是,片仓家的女人代代注定会被杀死。”

“啊——”

“而且是被砍死。”

“被砍死?”

这……

“嗯……应该属于作祟、诅咒那类……吧?”美由纪说。

“应该吧。”

也就是说……

“片仓同学不是害怕杀人这种暴力行为,也不是害怕杀人事件这类犯罪现象,或是害怕杀人凶手,而是恐惧着自己的——女人会被砍死的家系……是吗?”

“我这样觉得。”美由纪回答。

“不是掐死、打死,这次的案子是试刀……我对所谓的试刀是怎么一回事,不是很清楚,但那不是一般的路煞,因为是用日本刀砍人,所以才会这么称呼,是吗?”

“是。”

日本刀这种时代错乱的凶器,绝对就是造就出这种时代错乱的封号的原因。

“我想春子学姐就是对于用日本刀砍杀的部分起了强烈的反应,不过这完全是我个人的猜想。”

“所以她才会说……害怕极了……?”

“她真的被砍死了。”

这确实会令人耿耿于怀。

虽然令人耿耿于怀,但也只能当成巧合了吧?即使有人拥有自己可能死于日本刀下的强迫观念,如果没有遇上拿日本刀砍人的人,那就只是一种妄想。这回只是碰巧……

真的是碰巧吗?

“对了,你也见过凶手宇野这个人,对吧?”

“对。可是……他真的是凶手吗?”

“咦?”

“他是个好人。”

美由纪接着这么说。

敦子有些惊讶。

宇野宪一是杀害了四个人的杀人魔。不,他还在接受警方侦讯,尚未移交检方,因此正确的说法应该是——杀人魔嫌犯?

但即使如此,至少他杀死片仓春子一事,应该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对美由纪来说,宇野不是杀害她挚友的凶手吗?

“不好意思,我……不是很明白。不是你的说明有问题,而是我自己有某些偏见,或者说成见。”

敦子只读过报上的报道。

但美由纪不同。

这名少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当事人。她从一开始看到的就和敦子不一样。

“报上说嫌犯是片仓同学的男友,这……是事实吗?寄宿制的女校对这类事情……不是相当严格吗?”

“我不是很懂恋爱那些事。”美由纪说,“怎么说,我没什么兴趣……”

“嗯,这我懂。”

敦子拿起弹珠汽水。几乎完全没喝。

敦子也是有些排斥那类事情。

“就像敦子小姐说的,我们住宿舍,因此在日常生活中,与外界是隔绝的。也很少会遇到异性,因此男女交往……嗯,可是也并非完全没有。我以前读的学校在山上,在物理上也和外界隔绝,但还是……”

“嗯……”

敦子听说有部分学生有卖春行为。

“连在那么偏僻的地方都有那种事了……街区的宿舍,防备得更不严密。围墙外有许多人来来去去,校园的人员进出也比山上多了许多。而且假日可以外出,放学后也是,只要申请,就能离校。虽然有门禁,但也有很多女生回去自己家。我想是有邂逅异性的机会的。”

“你是说,也有不少人和异性交往吗?”

“这个嘛……”美由纪说着侧了侧头,“这部分有点微妙,但不是完全没有,初中部应该不多,但高中部的话,好像也有人在校外有心仪的对象,或是男朋友……不过大半时间都在学校里度过,所以……”

“是学生间的恋爱过家家吗?”

当然应该也有弄假成真的情形,但大多只是模仿男女恋爱。不过不分异性同性,应该都是如此。在某个年纪,是难以明确区分仰慕、慈爱、怜悯这些形形色色的感情的,有时甚至连性欲也混杂其中。

“仰慕学姐,或是宠爱学妹,这些怎么说呢,每天的生活都腻在一起,所以怎么讲……”

我还是不喜欢,美由纪说。

“那,片仓同学也是……”

“春子学姐不是那样的,所以她跟我要好,周围的人应该都觉得很奇怪。会说我们是S,也是觉得她会跟学妹在一起很稀罕。她和宇野先生……”

或许是在交往吧,美由纪说。

语气含糊。

是无法断定吗?

“意思是不清楚吗?可是美由纪同学,你说你见过那位宇野先生,就是片仓同学介绍的吧?我觉得女学生和车床工应该没什么接触的机会,这也是我的偏见吗?”

“不是的。当然,是片仓学姐介绍——也不算介绍吗?”

美由纪望向半空。

“那也不算介绍……而且宇野先生并不是车床工,他应该在去年就辞掉工厂的工作了,不过或许没有正式辞职。”

愈听愈是一头雾水了。

状况和报上说的似乎颇为不同。

“我家住得很远。”

美由纪唐突地说:

“我本来住在千叶,所以虽然不到没办法回家的距离,但要当天来回很麻烦,因此就连假日也经常一整天待在宿舍。所以,那应该是去年秋天的事,春子学姐说你这样实在很寂寞,很无聊,要不要来我家?我便接受了她的好意。”

“你去了片仓同学家?片仓同学家在哪里?”

敦子连这都不知道。

“在下谷。”美由纪答道,“是下谷一家刀剑铺。”

“原来是刀剑铺?那,凶器……”

是从店里拿出来的吗?

“学姐的父亲多年前就离世了,店里原本一直是母亲一个人在打理,但开战后好像就关掉了。听说是三年前左右重新开业的。”

“那宇野先生……”

“宇野先生在店里。”

“在店里?他是客人吗?”

“不是,一开始我以为他是店员。”美由纪说。

“店员……他给店里帮忙吗?”

“那算帮忙吗?……他就坐在那里看店,看到春子学姐,就说‘你回来了’。”

“你回来了?”

“春子学姐也说‘我回来了’。每次去都是这样,午饭也一起吃,所以我以为他是定时上下班的店员。虽然也觉得好像不太像,可是愈来愈不好启齿问清楚。”

“这样啊……”

感觉和原本预想的构图大相径庭。

敦子寻思起来。

自己是对这起事件的哪个部分感到难以释怀?

敦子根据报上信息组成的案件架构是这样的:

持日本刀反复无差别杀人的年轻车床工,在一连串凶行的最后,杀害交往中的少女,遭到警方以现行犯逮捕……

是极为骇人听闻的事件。

因此在其中代入男女爱恨情仇这种陈腔滥调的动机,才会让敦子感到格格不入,是吗?倘若如此,说是误杀之类或许还更有连贯性。如果说下手之后才发现对方是女友,茫然无助,敦子或许就能接受也是有这种事的。

即使如此,被害者的母亲身在现场这个事实也——纵然这是事实——正因为有这个事实——显得极为突兀。

母亲身在女儿的命案现场,这并非绝对不可能的事。因此也没必要对这一点吹毛求疵。

即使是类似路煞的犯罪行为,也可能有同行的母女遭到攻击。

但是——敦子并未详加调查,因此无法断定——不过在这之前,昭和试刀手事件的歹徒应该没有攻击过结伴的人。

敦子尚无法明确地说出她是根据什么而如此断定,但记得读到的多数报道中,提到警方正在寻找目击者。也就是说,没有人目击凶案现场。如果被害者有伴,那个人应该在最近的距离目击到罪行,否则也极有可能一同遭到危害。被害者都是只身一人。从报上看不出被害者有同行者的事实。

但如果被害者的母亲身在命案现场,毫无疑问,应该是在命案发生前就和被害者一起。报道上的文字不是“赶到现场”,也不是“目击凶案”。

到了第七次犯案,才攻击结伴而行的人吗?可能会有这种事,但总觉得有些蹊跷,所以才会冒出男女情仇这种格格不入的动机吗?

但就算是这样,会刻意挑选被害者的母亲也在身边的时候下手吗?

——刻意挑选?

没错,情侣争吵,愤而杀害对方,这样的说明也有些奇怪。

凶器可是日本刀。

不是唾手可得的东西。日常生活中,应该很难想象一手拿着日本刀和女友吵架的状况。

不管是分手谈不拢,还是被害者移情别恋,无论动机是什么,都不会是因为争吵中气昏了头而失手杀人。加害者是先去某处拿了凶刀过来的。这一点毋庸置疑。即使拿刀只是想要吓唬人,这个前提也不会变。如果原本就有杀意——

也就是凶手是怀着杀人意图,专程跑去杀人的。

但是从美由纪的描述来看,状况又有些不同了。

身为加害者的年轻人,在被害者的家里工作。就算不是正式员工,似乎也频繁进出。

也就是说,他与东家的女儿是一对情侣。凶器也是从被害者家里——刀剑铺——拿出来的吧。

此外,身在现场的母亲,也认识加害者。

这种情况……

当然没有太大的不同。

但细节不同,呈现的样貌也会跟着不同。

比方说,被害者发现男友其实是杀人魔,前往劝阻他行凶,反遭杀害——有没有这种可能?前往劝阻时,她感到危险,因此请母亲同行,这样解释起来就合理了一些。

“呃……片仓同学有没有可能早就发现宇野先生的罪行?”

“罪行……噢,试刀案,是吗?”

美由纪似乎也把一连串凶案和最后一起命案分开来看。

“我觉得没有。”她当下否定。

“你有什么根据吗?”

“没有。不过最初的几个案子,不是没有把人杀死吗?”

“是啊,有三个人保住了一命。”

“春子学姐说是刀法太差。我刚才也说过,春子学姐对这类事情非常淡然,其他女生净是嚷嚷好可怕好可怕,但春子学姐好像满不在乎。她还说,要砍死一个人是很难的。”

“可是……”

她不是说可怕极了吗?

“对,是这样没错,但那不是害怕杀人案,而是害怕自己受诅咒的血统。啊,这么说来,她还说过其他的话。”

美由纪抬头看了一下上方,接着望向敦子说:

“……她说,我可不想遇上刀法这么差劲的凶手。还说痛个半死却死不了的话,就太惨了。她说自己注定要被人砍死,所以希望能死在刀法高超的人刀下。”

“嗯……”

这话该怎么解读才好?

“如果她早就发现宇野先生是凶手,还会说这种话吗?”美由纪说。

“会……吗?”

“如果宇野先生是她的男友,更不会这样说了吧?”

“或许……吧。”

敦子不明白。

美由纪这回盯着弹珠汽水瓶说:

“可是,这一点也很可疑呢。他们两个真的在交往吗?不过报上都这么写了,应该就是吧。”

这么说来,连这一点都模糊不清吗?

“宇野先生是个好人吧?”敦子问。

“嗯。他人很和气,看起来很老实,感觉忠心耿耿。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要成熟,我看到报上说他十九岁,非常吃惊,因为他看起来有二十四五了。可是春子学姐说过类似‘他那个人实在太年轻’的话,感想和我完全相反,那时候我觉得春子学姐好成熟。还有,对了,春子学姐说他人太好了,很无趣。”

“不是作为男朋友很无趣的意思吗?”

“听起来不像这样。”

应该是难以说明吧。

但敦子认为这种情况,难以说明的直觉往往更直指核心。虽然不能光凭印象来判断,但既然会有这样的印象,即使无法明确地诉诸言语,应该也有予人这种印象的理由。

这要是哥哥,应该就能解释清楚了。

就如同敦子读了报纸,总觉得不太对劲,美由纪应该也有了某些异样的感受。但就像敦子,她也同样难以将这些感受诉诸话语吧,也因此敦子才会被找来。

美由纪蹙起眉头。

“但感觉他们感情也不差。”

不过男女之事我就不懂了,她说。

敦子也不懂。

“先撇开他们是否交往这一点,至少我认为春子学姐没有想过宇野先生是试刀手。如果她发现宇野先生就是凶手,至少不会是那种态度。因为这事太严重了。再说,如果宇野先生就是那个试刀手,对春子学姐来说……就是可能会杀死她自己的人了。”美由纪说。

“她也真的被杀了。”

“是啊,真的被杀了。可是,春子学姐真的很害怕血统的诅咒……所以如果她知道宇野先生是个杀人凶手,而且是用日本刀杀人的凶手,她还会回有宇野先生在的自己家吗?那不就形同回家去送命吗?”

敦子这才发现一件事。

之前她都想错了。

昭和试刀手事件,每一起都发生在她们生活的宿舍附近,片仓春子遇害的地点也不例外。片仓是在学校旁边的空地遭到杀害的。

但是……

行凶时间当然是夜晚——听说是十点。

没错,是夜晚。虽然就在学校旁边,但这个时间,应该不容易偷偷溜出宿舍吧?

“那天……是星期六吗,这么说来?”

“对。春子学姐几乎每星期都会回下谷的家。她经常星期六回家,在家住一晚,星期天再回学校……”

“你们学校可以外宿吗?”

“只限回自己家过夜。只要提出申请就行了。一星期前也是这样。春子学姐也邀我去她家,但如果春子学姐要在家过夜,我就只能一个人回宿舍,所以我拒绝了。虽然我也不是害怕遇上危险。”

“原来她邀过你。”

“如果宇野先生是杀人魔,春子学姐也知道的话,她还会邀我去有杀人魔的自己家吗?别说邀我了,她还会回家吗?春子学姐是那么恐惧着遭人砍死的命运。”

“这……”

不可能吧。

可是……

如果片仓在那天得知了事实。

回家以后,目击到正要出门杀人的宇野,尾随其后……

并非不可能,但……

“有些奇怪呢。”

“就是说啊。”

美由纪活泼地说,睁大了眼睛。

“很奇怪,太奇怪了。虽然说不出哪里怪,但就是非常奇怪。”

“那天片仓同学是几点左右离开宿舍的?”

“那天很晚,应该是傍晚六点多的时候才走的。”

“那几乎是蜻蜓点水,回家一下就折返了呢。”

假设晚上八点前回到家,等于只在家里待了三十分钟而已吗?虽然不清楚这短暂的期间出了什么事,但等于是片仓春子带着母亲还有宇野,三个人一起特地回到驹泽,而且春子还惨遭宇野杀害。

“非常不自然呢。”敦子说。

“会觉得不自然,是因为以报上写的经过为前提,把状况嵌上去,对吧?当然,这中间并没有太大的差异,而且春子学姐遇害是不争的事实,可是……到底该怎么说?啊,真是急死人了!”

我怎么这么不会说明?美由纪稍稍拉大了嗓门。

在店里打瞌睡的老太婆抬起头来。

“如果我像敦子小姐的哥哥那样,一定就能完整地说明这种感觉了。如果能说明清楚的话,我甚至想直接去警局说明。”

敦子以前也有过类似的想法。

“不行的,美由纪同学。”

“什么东西不行?”

“在这种状态下,我哥应该连一个字也不会说。”

“是吗……?”

美由纪嘴巴半张。

是呆掉了,这种表情让她顿时变得很孩子气。

“你说要去警局,但去了要做什么?”

“当然是说明……”

“说明什么?”

“这……”

“我跟你都觉得奇怪,却连觉得哪里怪都说不上来,所以就算要说明,连要说明什么才好都不知道啊。”

“可是很不对劲吧?”

“是很不对劲。可是,也不是说宇野先生就不是凶手吧?他好像是以现行犯遭到逮捕,而且也招供了。”

“是这样没错,可是有很多地方对不上吧?”

“只是和报上写的不一样而已吧?警方应该正在详细调查。像宇野先生早就已经辞掉车床工厂的工作,这些相关事实应该都已经查证完毕了。”

“可是却没有报道出来。”

“只是报纸没登而已吧?因为只是车床工变成前车床工罢了,不值得特地刊出更正启事。”

“这样……啊。”

“警方应该也问过学校了,最重要的是,片仓同学的母亲就在现场,警方一定详细讯问过她了。所以警方应该有比我们更多的信息,不是吗?既然如此,就算你去找警方,也没什么可以说的。”

“说的也是呢。”美由纪说,微抬的臀部又坐了回去,“因为有过之前的事件,所以……我有些慌了。”

敦子觉得这实在无可厚非。

听下来,这位聪明的少女当时非常接近真相了。但没有人愿意聆听小丫头的说辞,结果造成多人死亡。

美由纪可能认为,如果能把自己的话好好地传达给大人,或许就能预防凶行,或许可以挽救朋友一命。

敦子也时常有类似的想法。因为是女人、因为是小孩、因为没有头衔,说的话便不被当成一回事,这种情况格外多。

若要推翻这种情况,确实或许只能增加自己的词汇。

“对不起。”美由纪说,“敦子小姐这么忙,却把你找来这种怪地方。在这样的大冷天里……怎么说,因为又有朋友不幸死去……所以我好像有点太激动了。就像敦子小姐说的,我会发现的事,警方也早就看透了呢。那么……”

“可是很奇怪。”敦子说。

没错,很奇怪。

美由纪怔了一下,朝敦子投来苦恼的眼神。

“虽然不明白哪里怪,可是很奇怪。”敦子又说。

“就是……弄不明白呢。”

“虽然不明白,但不对劲就是不对劲。听着,美由纪同学,我刚才也说过,我哥在这种阶段,应该会不予置评。我哥只有在信息全部齐全,推论不再是推论,一切水落石出之后,才愿意开口。他就是这种人。”

“噢……”

“我们只是信息完全不够而已,所以,只要补齐这些缺口……”

就知道是哪里奇怪了。

不清楚的地方,就只能调查清楚。不明白的地方,就只能想明白。

只能去调查、去思考。

“我可以问个问题吗?关于那个片仓家的诅咒和作祟,春子同学还提到过其他什么吗?”

少女的眼神困惑地游移,接着说:

“啊……对了,她说是鬼的因缘之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