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念想之异
夜深了，王妃蜷缩在榻上，眉头紧皱。二月悄悄散去身形，化作雾气，由窗而出。她感知着那枚桃花瓣的所在，飘然而至深宫之中。二月歇在屋顶上，手指化作细枝探入瓦片之下，看到摇曳着烛光的宫殿。
实在华丽。
二月在心中赞叹道。那些纯金雕刻的小玩意儿，搭配着有厚重感的红木，庄严感立时提了上来。做皇帝原来能拥有这么多金子！二月也想做皇帝试试了。
内室的床榻挂着明黄色的帐帘，里面传来人类的呼吸声。二月找遍了宫殿里，没见着六王爷。就在她气馁之时，一个低低的声音传来：“王爷，喝点水吧。”
二月即刻悄然循声而去。
六王爷跪在殿外，一个棕色衣服的人端了什么东西给他。
六王爷接过，饮下，递回去。
那人又道：“王爷，请恕小奴多嘴，为了一只妖，实在犯不上与皇帝闹矛盾。”
王爷轻笑一声：“那你觉得，本王应该怎么做呢？”
“若王爷不忍心，可由四月门代为出手，斩下其头颅，亲自呈于御前。”那人说。
“你能说出这些话，本王不怪你，因为你没有心。”六王爷不为所动。
只听殿外传来一声喊叫：“快去禀报，王府的桃妖不见了！”
六王爷面色一沉。劝说六王爷砍下二月头颅的人快步离开，仿佛从没有来过。
皇帝被近侍叫醒后，愤怒地拍打床榻，然后手指着近侍，吩咐着什么。他慢慢地走出宫殿，站在跪着的六王爷跟前，沉声问道：“你的好桃妖——终究还是逃了！”
六王爷眼皮都不抬：“我对她不好，她不逃作什么呢？”
皇帝压抑着暴怒：“孤竟不知道，孤的侄子是如此情深之人！你可知道！那是妖，连正常女人都不是！”
六王爷还是不看皇帝，好像他埋着头所见的昏暗，就是他的整个世界：“那又如何呢？她的所言、所行，比任何一个人类都要好，比你我都要好，她是人、是妖、是鬼，对我来说没有区别。”
“你的意思——你能窥见皮囊之下的灵魂，而孤看到的只是表面，见识肤浅，对吧？”皇帝胸闷至极——平日里他还挺喜欢这个侄子，从未见过他不驯的一面。
六王爷低低叹气：“微臣——不敢。微臣——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六王爷踌躇再三，还是说出口：“只是怨恨自己是个普通人，不像她那样，是自由自在的妖，如此，便可以许诺下真正的一生一世——即使她不需要。”
皇帝一掌打在六王爷头上、脸上。
“六王爷，孤赐予你王爷的身份，赐予你荣华富贵，你却说——你羡慕一只妖？我看你是被桃妖蛊惑得昏了头！你忘记你是谁了？你忘记你身上的责任了？”皇帝怒吼。
六王爷抬起头：“我从未忘记自己的责任，只是这些责任在你给我划定的区域中难以实现。我需要跳出这些框架审视自己、审视他人甚至审视这个世界。然后我发现，你交付于我的责任与我想要的东西根本不能共存。”
“你想要什么？你不就是想要跟妖鬼混？”皇帝怒目圆睁。
“我想要与妖和平共处，我甚至只是想要人与人和平共处，可你交付于我的责任，却让我把百姓往死里逼。今年的收成不好，你还是定下每户三百担的赋税。与堰国交战，本就劳民伤财，需要休养，这才一年，苛捐杂税比田里能长出来的粮食翻两番还有多。我进言，让灵妖参与生产劳动，他们生存时间久，比人类更了解这片土地和天空的规律，有他们在，百姓的生活有可能变得更好。可是这些，在你有生之年，绝不可能实现，对吧？”六王爷的眼睛里有闪亮的星星，二月看得一清二楚。
啪！
又是一巴掌。
“白日做梦！”皇帝挥舞着双手说：“你见过猴妖如何对待我们的士兵！还能说出这样的梦话！真是天真！”
“猴妖所为，也是因为堰国皇帝！他囚禁数千小猴，猴妖不得不听从他的命令！换作你呢？如果你有数千百姓被囚，你是否愿意为他们战斗？是否愿意为他们献出生命？”六王爷据理力争。
“正如你说，立场决定了行为。那你又如何能保证，妖类的立场始终与我们一边？”皇帝傲视着六王爷。
六王爷摇了摇头：“我还没想到。”
皇帝从鼻中轻哼一声：“继续跪着吧。等四月门把桃妖捉来，陪你一起跪。”
二月见过王府里的人动不动就对六王爷下跪，连身份尊贵的王妃都要向六王爷下跪，后来他们却跪得少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二月飘然来到王爷身边：“人类的身体是为了汲取能量、为了不停行走而存在的，不是为了对谁下跪。”
六王爷惊讶地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皇帝站在宫殿里，回过身，意味深长地说：“你曾经向孤承诺，要驯化这只妖。看来最后被驯化的，只有你。”他慢慢向后退着，退到房梁投下的黑影中去。
立刻有人冲了出来。
不是一两个人，而是数十人，近百人。
他们围在廊道中，关上皇帝的殿门，面对二月和六王爷。另一部分从空旷的广场后面围过来，把二月和六王爷圈在中间。
“他的目的达到了。”六王爷站起来，抓住二月的手。
“什么？”二月不明所以。
“请君入瓮。”六王爷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又慢慢吐出来。
“如果我投降，他们是不是会送我去红溪山，像上一次那样？我去就好了。没有关系的。”二月低声说。
“没有那么简单。二月，你见过老虎吗？”六王爷问。
“见过。很凶的，不过有时候也很乖。”二月回答。
六王爷叹气道：“皇帝就像随时会发脾气的老虎，乱挥爪子、乱做决定。”
二月点头：“那我们逃跑吧？”
“嗯。”
“王爷恕罪。”有一个人嘴里说着抱歉，脚步却没停，手里的剑也毫不含糊地朝六王爷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