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玉蜂儿
半炷香的功夫，俩人从葡萄养殖论到了时令鲜蔬，又从四季鲜蔬议论到了烹饪之道。
终于绕回到“吃”上的时候，丘主事感慨道：“没想到活了这把岁数，才遇到懂吃之人，可见世间缘法玄之又玄。”
聊得都是自己擅长的领域，想当然的顺畅。
陆西泠回忆往昔，微笑道：“其实会吃懂吃的人又岂止小女一人呢？只可惜家父去的早，不然您二人把酒言欢起来，恐怕比和我聊得还痛快呢。”
丘主事抿抿嘴，想要多问些什么，却又怕提起了对方的伤心事，到底沉默了下来。
没想到，他善意不问，陆西泠却毫不避讳的侃侃而谈起来。
“先父对吃之一事讲究的紧，光拿果蔬来说，必须要应时应季，还得是自家现种现采的，外面卖的先父总是嫌弃不新鲜。”
“令尊也有耕地种菜之趣？”
陆西泠点头：“当初本家也有一块小菜园，不过比之丘主事的要小上许多，先父闲来无事就喜欢捣鼓蔬菜瓜果，一到春分翻地的时候，常将先母气得直跳脚，最后菜园到底变成了花园。”
丘主事轻哂了一声，不好笑话“令尊娶了母虎之类的浑话”，只微笑不语。
陆西泠大方道：“后来先父望穿秋水，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城外山庙前的一亩地常年荒废，先父便租了来，在上面种了些白菜、生菜、萝卜一类的玩趣儿。”
“令慈允了？”
陆西泠摇头：“先母脾气委实专横，自然是不允许先父亲自下田的，那会儿恰巧山上的猎户想得些鲜嫩蔬菜给媳妇熬汤，二人商量着便各取所需了。”
“哦？”
不愧是生意人，一闻到熟悉的“交易”味儿，立马来了兴致。
陆西泠道：“不怕主事笑话，先父委实做过一阵子的小地主呢。”
“不过，先父并非只送了他一筐蔬菜，还给了他一袋菜子，后来又教了他如何翻田播种，如何除虫防涝，俩人一个出主意一个出苦力，转年那块地就丰收了，比庙里的僧人养护的还好！”
丘主事听的一双疲惫的眼都亮了起来。
想起往事，陆西泠也忍俊不禁，道：“后来朝廷允许开荒了，那猎户的媳妇也生了娃，一家人不愿意再看他上山冒险了，索性从官府那租用了地，也做起了庄稼人！”
“回回收成了都送先父好些鲜蔬糯米呢。”
胎穿而来，他们毕竟是她这一世的父母，陆西泠说起来不自觉就带了几分与有荣焉的意思。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丘主事细品着：“令尊这一招为自己赚到了好处，又不失德望，若流传出去，也是一桩美谈，果真是一箭双雕啊。”
要是不了解丘老为人，只怕会觉得他是在讽刺。
但陆西泠两辈子阅人无数，听到行商的这样说，非但不觉得对方是在挖苦先父，反而展颜一笑。
“互利双赢何乐而不为呢？”陆西泠抿着嘴笑。
说来说去，终于说在了重点上。
丘主事目光定在陆西泠精怪的眼上，陆西泠便由着他看，生怕他看的还不够透彻。
“那么，阿泠姑娘今日是鱼还是打渔的呢？”
原本他以为这厨娘是为财而来，眼下再瞧，更像是为利而来。
陆西泠谦卑的垂下了头。
天下熙攘皆为利往，这没什么羞耻的，但今日，她顶多算是个递鱼竿的。
大佬面前，陆西泠就别装老成了，实话道：“我代表我家老板娘来，自然是带着十二分的诚意，若我人来了，却不肯卖方子，怎敢还在未来的地主面前班门弄斧？”
丘主事喝下了一口茉莉花饮子。
心中虽暗道“这女娘好生狡猾”，却也好奇着她要同自己做的是什么买卖。
陆西泠道：“方子我可以卖出去，但丘主事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买下佳人果子铺。”
京城里四方商户都有他们的眼线在，转卖经营等消息又皆以牙人挂出的房牌为准，此处就更加是他们关注的对象了。
佳人果子铺要兜售的缘由他一早就知道，也是因此缘结，他才果断应下帮宫里去递话。
他暗忖小小女娘为利而来，他又何尝不是呢？
对方若能答应卖方子，他便能在新贵面前得见好。
对方若不答应，等果子铺一经破落，到时他伸以援手，正好连人带方子一起拐进自家腰包里。
无论如何，这一局他都是必赢。
只可惜，他算漏了一个环节——小姑娘本事不小，心气更不小。
丘主事没有急着回答。
静静的听着陆西泠分析。
“今天贵人要吃芙蓉糕了，您就得替人买我的芙蓉糕方子，明日我要是做了水晶糕、玉儿酥得了他们喜欢，您也要一一替人出面买回去不成？”
陆西泠耐心掰扯道：“可您若是买下了这家店，您做金主，我做掌柜，从今往后，兰园的糕点咱家铺子就包了，到时候客人想吃什么，想喝什么，想要什么，还不是咱们自家说了算？”
长租转买断，长久利益呀！
“除了芙蓉糕，本店会做的好吃食还有许多，主事要是想独家一份，以后店里也可专门为园子里做特供！”
全京城就你家有，客人馋了就只能来你家消费，就问你动不动心吧！
陆西泠打开两人面前的食盒，抽出了下面的冰块，推给对面道：“这是我今早新作的玉蜂儿，主事可以尝一尝。”
市面上有关这道甜品的说法可就多了。
外面包裹的是糖霜无疑了，但究其内脂是何物，众说纷纭。
有的人说是莲子，有的则说是蜂卵。
古人生猛，为吃白蚁吊崖的大有人在，爬树吃蜂卵也不过小巫见大巫了。
但陆西泠显然没有这份胆量，她大概就是那种看起来狡黠厉害，其实本质怂的一批？
陆西泠会心一笑。
既然无从结论，想当然以莲子为芯也是情有可原，况且她做的还真就恰到好处呢。
看干饭人的表情就知道了。
丘主事捡了一颗扔进口中。
也就两秒钟不到，眉头微皱，手不自觉地抖了抖，就差目瞪口呆地盯着面前的惊喜之物了。
食物被吞咽了下去，没看见老丈失礼的吃相，陆西泠还挺遗憾。
江南儿郎也太矜持了，这要是给豆芽吃了，小丫头保证蹦高高边吃边夸，夸她个天花乱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