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傀儡
雨滴点点击在瓦上,屋内充盈着清脆而缠绵的声响,夜风微凉,烛影迷茫。
“融儿爱我不爱?”楼心月猛睁开眼,只看见青拂近在咫尺的脸,紧闭双眼,面无表情。风梧的声音,或许自他死后便深种在她回忆里了,这一夜雨水重现,她才得以想起。
这是风梧死后的第一场雨,无比的大,无比的凉。
楼心月轻轻抬起青拂搭在自己腰上的手臂,打算下床出去看看。好不容易移开,他却又伸了过来,且比之前更搂得紧,任她怎么用力也扯不开。
“我知道你醒了。放我去如厕也不行?”楼心月说着,使劲推开黏在身上的青拂。
青拂媚眼微睁开,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开口说到:“怎么也不见你急得很?恐怕是要出去寻死吧。”言罢立即起身,披了外袍钻出帐外去。“床下有只夜壶,你将就着。”
久久听不见帐中有什么声音,青拂掀开一看,早就不见楼心月的人影了,慌慌喊道:“青烟青雪,把公主找回来!”话音未落一青一黑两个影子从梁上跳下,各自往一方去寻楼心月的影子,只是青拂站在床前不知所措。
“莫非我竟低估了她……这样一座小小的寝殿,她就算生了翅膀也飞不了。”
而床下的楼心月,此时正屏住呼吸,趁今夜这场大雨,她才有机会!青拂这一时间不会想到她就在这床下。就算想到了,也不过是暂时失败,她总会想到办法的。
听见青拂的脚步声渐渐远离,楼心月心上的巨石才算是落了地,轻轻从床下爬了出来。只是,她不知某个会轻功的人早就候在帐外。楼心月掀开帷帐,被那双墨色的眼吓了一跳,霎时觉得自己该找个洞钻进去。
“以为这样就能骗过我?你果然不是花无秋。”青拂眼底闪过几丝轻蔑,怒意便如雾般渐渐爬满了双眸。“你想死是吗?孤便叫你试试。”
“青烟,打一盆水来。”青拂的语气极轻,声音却是极其的聒耳。由此可见,他此时的怒气并不是弄虚作假。
青烟将那一盆清水置在桌上时,楼心月便知道青拂要做什么了,于是自己走到桌前,两眼定定瞧着那盆水,似乎已经做好了被溺死的准备。青拂走近,也是望着,半晌说了句:“头伸进去。”
楼心月迟疑了一霎,然后顺应青拂的要求缓缓弯腰向下。“风梧,我来见你了,等着我。”楼心月从未想过,自己这辈子最后竟是被一盆水溺死。不过,总好过带着愧疚自责而死。她的心很平静,这一夜千千万万的雨滴都打不乱。
“啊呜……”就在楼心月的头距水盆不到一尺时,青拂猛一把将她的头摁了下去!毫无准备的楼心月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摁惊得吸入了许多水,那些水荡满她的口喉,刺痛她的气管,她的心肺……她越想挣扎,却被脑后那股力量摁得越重,脑子似乎使唤不了手脚,她的身体已经麻木……不,不对,她是想死的,她是要去见风梧的啊!
青拂感觉到身前那具纤弱的躯体已经不再动弹,取而代之的是剧烈的颤抖,就像是在哭泣,像在咬紧牙关地抗争……一松手,楼心月和那盆一齐摔在地上,那声音惊天动地。
青拂蹲着身子,拨开楼心月脸上的头发,见她苍白的面颊上满是水光,犹如带雨梨花。衬着那一身白衣,又像是被自己的泪水淹死的白梨花。
“来人,救活她!”青拂抱起她,不忍地咬紧了牙。这个女人,她到底在想什么!
一番折腾,已是午夜时分,脱离危险的楼心月脸色已恢复了一丝生气,胸前起伏也证明着她并未成功的去见了风梧。这一点,唯有青拂一人觉得庆幸。
青拂晓得这个女人胆小,被他吓哭的时候不少。可她今夜竟那样毫无犹豫地就要去死?
花无秋若能像她,只为一个情字便将生死置之度外……这天下,早就该得太平。只可惜,她不是她。
次日,耑王苻烨来见。
“这里不会有外人,你有话便说。”青拂两眼望着身前的棋盘,一手黑子一手白子,正自己与自己对弈,漫不经心如打发一般同苻烨讲话。
“借我些兵力,好向苻煦宣战,其余的,我自会安排。”苻烨紧紧握着那把红色扇子,俊眉微竖,似愁非愁般瞧着面前那黑白相间的棋盘,若有所思的样子。
苻煦自小贪狠,却苦于低能,以致原来这天翔国的江山父王一死便交在苻烨手里。苻烨自小才华出众,文韬武略,只是苦于心脉缺损先天不足,稍不用心便可能丧命,因此天翔国的御医们每每穿梭于太医院与乾元殿之间,这才使得苻烨的王位稳当了几年。
四年前苻煦串通青玄国太子企图篡位,不料却被青玄国素日里韬光养晦的十一王爷暗中算计,一败涂地,那十一王爷将苻煦押送到苻烨面前,道天翔国唯有他苻烨一人配称王——自那一日起,苻烨便将青玄国十一王爷此人铭记在心。
世事难料,尽管苻烨每日沉醉政事励精图治,终是年少不经美人事。在他还是瑞王时便暗慕已久的花无秋,于他贵为一国之君时再次出现在他眼前,尘封多年的情心一度坠入爱海,从此朝夕同欢。孰料那花无秋是个世界少有的傲物,心胸之广难得满足。直到沉玉携着苻煦逼至乾元殿迫他下旨让位,花无秋率二十万精兵回朝,苻烨才知好梦易碎。
也不知青拂在何处,也不晓花无秋在何处,这一生所挂的两人一别又是几年。于是一心悲忆,一身奇毒,一世秽名,了此一生。直到那一日在香满楼再遇她,这一生又有了极大的希望。
“要多少?”青拂重重搁下一枚棋子,抬头望着苻烨。“今次我借你精兵八万,他日我青玄国遇难,你敢不敢十倍奉还?”
苻烨摸了摸手中的扇子,尤其确然道:“今日承蒙青玄国君相助,日后青玄国若有所需,我天翔国必定倾力以助。”
青拂定睛看了苻烨好一会儿,才招手示意青雪进门,一道青符接在手上再三端详,终于推到苻烨身前。却无缘故地说起:“你想见她?现在不行。”
苻烨低垂眼帘瞧着那道青符,良久收了扇子摸到手里,才缓缓抬头望回去,“多谢。还有,有劳你替我,好生照顾她。”
楼心月趴着栏杆,脖颈伸得老长,妄想看清不远处缓缓行走的红色人影,却总也看不清。那人像是苻烨,又不像,像的是他那一身红衣,不像的是那稳健有力的步伐。
“看起来公主不仅仅喜欢那个死掉的风梧,还喜欢苻烨这个病秧子?真不知皇上究竟是喜欢你哪一点!”
楼心月回过头,见青雪抱手倚着柱子正对她冷眼相看,不由得有些不悦。青拂喜不喜欢她,她不知道,即使从前知道,如今也不知道。于是,望着不远处悠悠走来的翩翩身影,已不像从前那般觉得赏心悦目了。
青拂一来,青雪便自行离开了,亭子里只剩下青拂和楼心月两个人。青拂兀自在楼心月身边坐下,更毫无羞耻地搂着她的腰肢,楼心月一躲,被他紧紧揽在怀里。
“苻烨向我借走八万精兵,妄想夺回王位,然后娶你。这件事,你怎么看?”青拂贴着楼心月的耳朵,用微有暧昧的语气说。
苻烨,八万精兵,夺回王位,娶我?楼心月望着那一只蜻蜓在几株荷花之间徘徊,感觉自己的脑海像是一片空白。“娶我,还是娶花无秋?”
无论青拂,还是苻烨,他们爱的,就只是那个花无秋吧!他们爱她,只是爱着花无秋的身体。她相信只有风梧一个人,才是真正的爱她。
青拂收紧双臂,使自己与她贴得更紧,淡淡答到:“他要娶的是花无秋。不过,花无秋,早就死了。”
可是,花无秋的那颗心死没死,谁知道呢?谁又会想得到,此时的楼心月,终有一天会变成如假包换的花无秋呢?
无忧国,允都,逍遥殿
“王上,寸樱回信言公主被青玄国君所救,现暂住在天翔国皇宫内。看样子公主是要借助青玄国天翔国之力,以夺回王位……”暗卫正伏阶禀告刺杀花无秋一事,话语未完却兀地倒在地上。
花无讳掀开帷帐,见丞相叶云卿正走进来,眼中含怒,弯腰拔出刺入暗卫颈间的飞刀,就着暗卫的衣裳擦净,别进腰里。
“何不等他说完?”花无讳放下帷帐,继续绣着手上那完成了一半的披风。
叶云卿道:“说什么花无秋夺回王位,这种话,公子你听着不觉得来气?”
“花无秋从前受尽女帝的宠爱,不还是叫你我害得险些性命不保?哪怕靠着她那副恶心的躯体勾引几个男人,也成不了气候。事事有因果,这种人,早晚都会死得很惨。”花无讳说罢,将手上丝线狠狠咬断,眼中浮出来丝丝冷气,烛火摇晃。
“寸樱已离开多时,却错过了刺杀花无秋的最佳时期。依我看,不如多派几个人前去。”
“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