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渠街
渠街是个销金窟。
准确来说,里头才是。
一辆黄包车,从街头拉倒街尾,只消两个铜板,这样就不必踏足那肮脏又混乱的地方,外头这一片全是穷鬼们自个儿搭起来的房子。
“哈,穷鬼!”
经常有老爷这样说,然而更多的是无视,这些个衣着金贵的老爷夫人们都自持身份,根本不屑与穷鬼们说话,甚至是一句讥讽。
销金窟在渠街里头,外头是穷人区,里面是富人的天堂。
“什么生意都做?”
“什么生意都做。”
老人敲了敲烟灰,将烟头再次含进嘴里,“哟,没了!”
年轻人赶忙又递上一只。
“娃啊。”老人眯眼,“你这香烟不禁烧啊!”
“我有一盒呢!”他将身上的口袋全翻了翻,掏出剩下一盒,塞进了老人怀里。
老人看了一眼,慢吞吞收进了口袋,复而招手:“钿丫头!”
年轻人顺势望过去,是个女人,还是个颇为好看的女人,清凌凌地瞥了他一眼。
被唤作“钿丫头”的女人提着两铁桶水,照着那摇摇欲坠的房门就是一脚,“彭——”
她的身影隐去,没多久又飘了出来,手里拿着把菜刀,另一只手上捉着条活鱼,那鱼的尾巴还在不服气地扑腾:“什么事儿?”
老头指了指他,嘴里含着烟嘴,说话不甚清白:“带他去找个人。”
估计是嫌鱼太闹腾,她照着鱼脑袋就是一菜刀,鱼安静了,任安悄悄往后退了一步。
“找谁?”
老头又抽出一支烟:“你问他。”
“我找于老板!”
她的眼睛看过来,他下意识挺直了背。
“等我一下。”
他看着她进去,再次出来时已换了身衣服,任安红了脸。
“走了。”
“哦,好的好的!”
于老板的店不好找,藏在不知名的犄角旮旯里,绕了好几个胡同巷子,任安想:要是他们打算合伙作案,可能真的栽在这里了。
不过这单纯孩子也只是想一想,念头刚起就已经在为这个想法而羞愧了。
“小姐……”
“许钿。”
“啊?”
“我叫许钿。”
“哦。”
他又没话说了,想抓头,又觉得粗鄙,只得拘谨地跟着。
事实证明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是有用的。
两人绕到了一个铺子前。这铺子外头什么也没有,只拿了块木板立着,里头黑黝黝的,他怀疑人不在。
“于叔,有人找!”
许钿将门敲得“框框”响。
“彭——”
什么东西从里头砸到了门板上。
“进去吧。”许钿侧身,因为这个动作,她的曲线格外玲珑。
“这样……就可以了么?”任安迟疑。
许钿朝他伸手。五指修长,骨节分明。
“……啊?”
“带路费!”她皱眉,有些不耐烦。
“我……我我没带银票!”任安又把身上的口袋全掏了一遍,他看着空空的口袋,有了那么一点点的羞愧。
“啧,那你有什么?”
任安局促地伸手,手上躺着个银白色的打火机:“这个。”
她的眼睛自上而下打量了一遍,抽走了打火机,“那就这个。”
她收完就走。
任安抓住她:“小姐——”
“我叫许钿!”
“许……钿小姐?”
“听不懂话吗?”她转过身,任安闭嘴,“我讨厌别人叫我小姐!”
任安:“好的,抱歉。”
许钿要走,任安又抓住她:“等等!您走掉了,我怎么办?”
许钿定定看了他半响,从嘴里传出一声短促的嗤笑:“前头就是金色音乐厅,你怕什么!”
于老板的店与富人天堂一胡同之隔。
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金色音乐厅,津市的地标。
“咳——噗”许钿吐出一口痰,将衣服往身上裹了裹,她看着那富丽堂皇的金色音乐厅,咕哝道:“什么货色——”
那张海报那么大,大到足够抓住任何人的眼球。海报上的姑娘年轻靓丽。穿着华美的衣裙,带着华贵的头饰。娇艳的像一朵含苞带欲的红玫瑰。
“和我比起来差远了。”
“和我比起来差得远了。”她又重复一遍。
“都不如我。”她说。
她的心里登时生出一股奇妙的优越感。
她想,“我原先还是个小姐呢”,这又让她生出另一股优越感来。
“一群给人唱戏的戏子罢了,还不知道暗地里干些什么勾当呢。”她这样说着,似乎是终于说服了自己,身心舒畅,连走路的步伐都轻快了许多。
她又冲着那富丽堂皇的音乐厅啐了一口痰,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外套的纽扣掉了好几个,一松手就裹不住。她的背挺得很直,扭着胯,走着那时下正流行的所谓的猫步,倒有那么一两分风情。然而这步伐有些标准板正过了头,便又在那风情之中生出一两分滑稽荒诞来。
她绕过那些发疯般冲向金色音乐厅的人,无视身后热热闹闹的场景径自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