烂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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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留篦园

王夫人给许钿安排了个漂亮的院子。

现在这个季节正是蒲公英花期即将结束的时候,蒲公英开得旺盛,也有些已成了“光杆司令”。令许钿诧异的是像王府这种人家竟也会种植这么一院子的蒲公英。

给许钿带路的小丫鬟唤沁玉,是王夫人身边的,梳着双环髻,戴了几只缀着长长流苏的粉水晶银簪子,走动间叮当摇晃,极为灵动。

许钿叫住她:“沁玉姑娘!”

沁玉回身,低头压手行礼:“许姑娘唤奴婢沁玉便可。”

她行礼的模样也分外灵动,杏眼琼鼻,樱唇粉腮,像极了春日桃花幻化而成的桃花仙。性子却与其外貌截然不同,一板一眼,极为守苛:“姑娘有何事吩咐奴婢?”

许钿欣赏完美人,顺口问道:“这个院子里为何存在这么多蒲公英,是你家夫人喜欢吗?”

沁玉答:“是我家老爷吩咐的。老爷买下这座宅子时瞧见满院子的蒲公英,觉得都拔了太可惜的,就留了这个院子。”

“哦——”许钿点头,“王老板慈善。”

院子名字挺好听,叫留篦园。

“这字我都不会读。”她嘀嘀咕咕。

“念‘liu bi yuan’,‘钿头银篦击节碎’的‘篦’。”

许钿尴尬:“多谢。”

沁玉服礼:“姑娘客气。”

“这间是正房,姑娘您住这儿。夫人派奴婢来服侍您,奴婢就睡在西厢房,您有事唤奴婢一声便可。”

沁玉介绍完,行礼退下:“夫人有给您准备衣物和洗漱用品,奴婢现在去拿,麻烦姑娘在厢房内等待片刻。”

许钿谢过小丫鬟后关了门,留篦园是个小院子,正房也不算大,但实在雅致,案几前开了扇小窗,两边挂着绿矾色的纱帘。

“糟蹋这院子了。”

小窗不高,许钿倚着小窗,探出身,弯腰,抓了一把蒲公英。“呼——”地一下全吹没了,把杆子扔了,拍拍手,顺带把帘子挂了下来。

靠墙摆了张红酸木梳妆台,还是用的那种模糊不清的黄铜镜,只隐隐约约看得见一个人影。

许钿撑着梳妆台,向左边歪歪歪头,镜子里的人影也跟着向左边歪歪头。

“说吧。”她漫不经心地用目光描摹铜镜上的花样,神情倦怠,“你想干什么?”

许钿等了一会儿,没有回音,去抽那奁屉,奁屉空空,王夫人还没有准备。

“你再在这儿给我装死,你就永远别给我出来了。”

等许钿把那屏风上喜鹊登梅的图样都给看了一遍,那声音终于细细响起::“要我别说话的是你,你现在又找我作何?”

“别打岔,你是不是见过王夫人?”

“谁见过她了,瞎说。”

“那就是跟她有交集。”

“……我都没见过她,我怎么和她有交集!”若是她有实体,估计已经在跺脚了。

“行。”许钿点头,绕过屏风去看那红木椅,“那李常台是谁?”

屋里没个声响。

“你不认识王夫人,你不认识王夫人你怎么知道她的闺名叫做李常台!”

“我不认识她!”她声音小了,不服气。

“哦,懂了,你认识王富贵。”

又没声了。

“不认识,他们俩我谁都不认识!”

“你自己要干这活计,被她王守岁瞧中了,跟我有什么关系?你要跟他们回来,完了又被她李常台看中了,你自己要接她的活,接了她的活又被困在这院子里,都是你自己的主意,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现在和我撒泼,和我撒泼有用吗?你自己现在不想主意,找我干什么?”

“我还什么都没说,你这么激动作甚?”许钿等她说完,不咸不淡呛她,“你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咱俩都知根知底了,没必要在我面前做这般无辜样。”

“随你。”她丢下这两字便不再说话。屋子里静悄悄的,关了门,关了窗,也没个蜡烛,灰蒙蒙的,许钿就坐在桌前把玩那没装茶水的白瓷蓝纹小茶杯。

后面几日很安静,许钿窝在房里掰金丝,没什么人找她,平日里叽叽喳喳的声音也没出现,倒是和徐老头见了一面。

真就一面,见完就被身边的丫鬟奴婢们各赶各房去了。

有时候许钿想出去走走,只要一出去沁玉就会跟着,行,她晚上翻墙出去。结果翻完墙就看见沁玉幽幽地站在她后头,幽幽地开口:“姑娘,这么晚了,您要作何?”

许钿严重怀疑,如果不是为了恪守规矩,沁玉脸上就写着一句话:“给我滚回去睡觉!”

刚开始许钿溜她,害得其昼夜颠倒,颓靡不振,好把这神出鬼没的小妮子甩开。

甩开是甩开了,但许钿还是出不去。只要一出去就会有笑眯眯的小丫鬟嘘寒问暖的,非常热情地招呼她,除去情商与人情世故堆积的糖衣,人家本质就一句话:“给我滚回去好好呆着!”

许钿消停了。昼夜两班颠倒,虽然把沁玉熬倒了,但、是——王宅的下人太多了,车轮战,她也熬不住。

就这样住了小半个月,红牡丹金钗逐渐有了雏形。许钿眼睛有些难受,她放下钗子,起身推门,不出所料沁玉就在门口守着。

秉承着“我不舒服,也要有人跟着我一起难受”的原则,许钿轻车熟路地开始骚扰年轻貌美的小丫鬟。

“沁玉啊。”

“姑娘吩咐。”

“你知道老头子住在哪里吗?”

“回姑娘的话,那位老人家住在前院,女眷是不能去前院的,您还是尽早打消了这个念头吧。”

沁玉一板一眼的模样是真的很让人手痒,防止自己手贱,许钿又去扯院子里的蒲公英。

她嘴里哼着些沁玉听不懂的词调,但还是能够听得出没有在调上。污染耳朵。

沁玉伺候这位许钿姑娘已有些时日了,对她的看法就是一个插科打诨,浑身上下都不正经的手艺人。

她其实不应该管的,毕竟这人没心没肺惯了,但是这调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的曲子里她竞听出了几分孤独忧伤。

“许姑娘……”

“嘿!”

许钿把刚编好的蒲公英花环戴在了沁玉头上。

沁玉僵住了。

“不错,好看,果然人比花娇!”许钿点评。

沁玉脸红了:“您就是个没正经的!”

她跺跺脚,难得露出点小姑娘的情绪。

“是,我最没正经,我们家沁玉最最正经!”她把手放到小姑娘头上揉了揉,如愿以偿地把人家梳得漂漂亮亮规规矩矩的头发揉乱了。

油也揩了,人也调戏了,许钿又施施然回房关门,好心情地哼着不成曲调的词儿掰铜丝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