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观音玉
王老板全名王富贵,十分简单粗暴的名字,据说是落魄时期,所遇贵人为其取的。
他生的高大,剑眉星目,穿着长衫,带着一串名贵檀香串,拖了两枚红玛瑙,气质温和,像一位教书先生,很难想象已是快知天命的年纪。
王夫人挽着丈夫的手,笑得像个孩子,她换了条天水碧的旗袍,手腕上的翡翠镯子“叮叮当当”响。
老夫少妻,登对又养眼。
许钿终于见到了自家老头,沁玉亦步亦趋跟着她,许钿只好颇为遗憾地被带到了自己的位置。
面前放着一盘瓜子,还有一盘山楂。山楂在这个季节不常见,许钿抓了一把瓜子,“咔擦咔擦”地开磕。
“阿钿!”天真烂漫的王守岁大小姐坐在她右边,亲亲热热地挽着她的右胳膊,“怎么样,住的舒服吗?”
“金窝银窝还是不如自己的狗窝。”许钿边咕哝,边用那只空出来的左手伸出一只手指抵住对方的额头,防止大小姐热情的脑袋挡住自己欣赏美人的目光。
“许姑娘!”内热腼腆的李任安大少爷坐在她左边,端正拘谨,“许姑娘吃得好吗,喝得好吗,睡得好吗,玩得好吗?”
“谢谢关心,我吃得挺好,喝得挺好,睡得挺好,玩得也好。”许钿拍拍手,瓜子屑拍干净了,又捻了颗山楂,酸得人一个激灵。徐老头坐在另一端,两人隔着圆桌遥遥相望。
真是捅了麻雀窝了,她面无表情地边咬山楂边想。
许钿本想当只王八,把这场晚宴熬过再说,奈何天不遂人愿,王夫人领着她丈夫过来,亲亲热热介绍:“夫君,这位就是我同你说过的许钿许老板。”
酸山楂越吃越上瘾,许钿吃得牙齿发酸,再一摸,没有了。守岁将她面前的山楂端给她。
王老板倾身听夫人说话,末了,长睫一掀,眼皮一抬,露出双温和又隐隐锋利的眼睛来。
美人你说你何必,许钿暗搓搓腹诽,面上却不显,笑意盈盈起身握手:“王老板。”
两少爷小姐也乖乖站起来,再闹腾的大小姐都缩成鹌鹑,十足的一家之主的威严。
“许老板。”
两人一握即分,绅士风度翩翩,佳人窈窕姿态。
那两枚红玛瑙晃悠晃悠,自她指尖擦过,点上一点冰凉。
兀自心头悸动,某人在她脑子里乱转,搅得许钿额生青筋,腮颊颤动。
她要出来,许钿不动声色,暗自镇压,齿贝间溢出轻细又暗含威胁的碎语:“敢作妖你一辈子都别想出来!”
“许老板在说什么?”
“没什么。”许钿笑着打哈哈,“就是觉得二位很般配,郎才女貌,让人羡慕。”
她一顿,又委婉道:“王老板的领子……”
长衫领口被条红绳压出一道凌乱的痕迹,内衫显露,稍显不雅。
“哦。”他把脖子上作乱的红绳扯出来,“让许老板见笑话了,这是夫人替我求的一块观音。”
“人年纪大了什么都爱信一点。”王夫人接过话茬,帮她的丈夫整理好衣襟。。
先前没瞧见,现下一听,不由瞥了两眼,是块祖母绿观音,油油绿色探出一角,整个人都清明了。
有钱啊有钱,许老板暗自咋舌,手指把玩着拇指上的银蝶翅膀,同那人唠嗑:“王富贵是你谁啊?”
“你管得着吗!”她还是那比臭水沟里的石头都要硬的臭脾气,“你又不帮我!”
“谁说我不帮你了,我不帮你我想法子留在王宅干嘛,讨饭啊?”
她又不说话了。
“蠢货!”
许老板骂完人,浑身舒畅,连带着再看到那块祖母绿观音都没那么愤世嫉俗了。
落在众人眼里,便是自她看到那块观音玉,就开始若有所思。
一时间气氛冷落下来,任安守岁替其尴尬,主人公倒感觉良好。
正巧此时阿妈端了菜过来:“吃菜哩!”
几人或站或坐,气氛又热热闹闹吵起来了。
守岁抱住许钿胳膊,亲密无间:“爸爸,阿钿可好可好了!”
任安:“我……”
王夫人掩嘴笑:“怎么才瞧见关系就这么好了?”
任安:“我……”
守岁理直气壮:“阿钿在家里住了这么久,我有找她玩呀!”
任安:“我……”
王老板若有所思:“岁岁很喜欢许老板?”
任安:“我……”
“是的,爸爸!”
任安:“……”这死妮子!
王老板终于注意到一脸菜色的任安少爷:“任安刚刚想说什么?”
任安面无表情:“没什么,姨父。”你们开心就好,不必管我的死活。
他本想说不定可以争取一下,现在再看,这对母女得弄死他了,算了。
“那许老板再住段时日吧。”一家之主拍板定案。
“谢谢爸爸!”
王大小姐高兴地抱着她爸啃,被她爸扯下来:“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回去要你妈妈监督抄书!”
许钿当自己透明人,混着混着便从他们一家人的包围圈里混出去了。
“阿妈,你这个菜烧的好哩!”许钿咬着筷子对阿妈比大拇指,徐老头在对桌瞪她。
阿妈也对她比大拇指:“女娃娃有眼光!”
许钿一边对徐老头比口型“饿了”,一边对阿妈拍马屁:“不是我有眼光,是阿妈烧的菜一尝就要人说不出假话!”
徐老头吹胡子瞪眼,许钿知道他想说的是“那也不能先动筷子”,但她不高兴了,这一家子人都拿她当泥捏的娃娃了,还给什么面子。先吃好喝好,省的之后破事一堆。
阿妈烧的菜重油,重辣,许钿吃得嘎嘎香,阿妈转头对顶头上司说:“老爷,这女娃娃爱吃我烧的菜,我喜欢,您让她多留几天。”
阿妈的背刺错不及防,许钿含泪盛了第二碗饭。
“行啊。”王老板意味深长,“留多久都行,许老板意下如何?”
还能如何,我不是你们一家人的掌中玩物吗。哭泣,流泪:“依你们。”
守岁观察细致,眉间因为担忧而蹙起:“阿钿你怎么哭了?”
我怎么哭了你不知道吗?许老板内心直指点点,又抓了两颗山楂塞进了嘴里,如愿以偿地含泪而道:“阿妈烧的菜太好吃了,让我想起了我的阿母烧的菜,我想她了。”
呜呜,妈妈,快来救救你可怜的瑟瑟发抖的女儿吧!
这饱含孺慕依赖的呼喊自然没有任何人听到,王宅的这场晚饭,宾敬主欢,上下一齐,主仆同乐,实乃佳宴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