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为“打秋风”?
胡震亨《唐音癸签》卷二十六记载:“唐士子应举,多遍谒藩镇、州郡丐脂润,至受厌薄(厌恶鄙视)不辞。”程千帆在《唐代进士行卷与文学》中说,唐代举子“行卷以求知己,虽然主要是为了成名,但其末流也有借此打抽丰(打秋风),即敛财的”。
《幽闲鼓吹》记载:“丞相牛公(牛僧孺)应举,知于頔相之奇俊也,特诣襄阳求知。住数月,两见,以海客遇之,牛公怒而去。去后忽召客将,问曰:‘累日前有牛秀才,发未?’曰:‘已去。’‘何以赠之?’曰:‘与之五百。’‘受之乎?’曰:‘掷之于庭而去。’于公大恨,谓宾佐曰:‘某盖事繁,有阙违者。’立命小将赍绢五百、书一函追之,曰:‘未出界即领来,如已出界,即送书信。’小将于界外追及。牛公不启封,揖回。”
年轻的牛僧孺曾经干谒大臣于頔。但是于頔并没有重视他,把他当作一般的宾客对待。牛僧孺愤然离去。他走后,于頔问手下给牛僧孺送了多少钱,手下答曰五百钱;又问牛可曾接受,手下答“掷之于庭而去”。于頔觉得事情不妥,立刻令手下携带五百匹绢和一封书信去追牛僧孺。但是牛僧孺信都未拆开,便扬长而去。于頔内心颇感不安。
按理说,位高权重的于頔应该不会在意一个年轻贡生的态度,那么为什么要派人追赶弥补?原因是这些年轻的考生未来一定有人得登高第,成为政坛栋梁,人人都有后代,人人都需要留后路。考生虽然年少,但不可轻慢,也许面前此人未来掌权呢?如今得罪了他,未来会不会累及自家子弟?所以,给年轻考生们赠送钱财实际上是一种投资,是在编织一张人脉关系网,为自己的后代留出路。
下面一个故事可谓典型。《唐语林》卷六记载:“安邑李相公吉甫,初自省郎为信州刺史。时吴武陵郎中,贵溪人也,将欲赴举,以哀情告州牧;赠布帛数端。吴以轻鲜,以书让焉,其词唐突,不存桑梓之分,并却其礼,李公不悦。妻谏曰:‘小儿方求成人,何得与举子相忤?’遂与米二百斛,李公果憾之。元和二年,崔侍郎邠重知贡举,酷搜江湖之士。初春,将放二十七人及第,持名来呈相府。才见首座李公,公问:‘吴武陵及第否?’主司恐是旧知,遽言及第。其榜尚在怀袖。忽报中使宣口敕,且揖礼部从容,遂注武陵姓字呈李公,公谓曰:‘吴武陵至粗人,何以当科第?’礼部曰:‘吴武陵德行未闻,文笔乃堪采录。名已上榜,不可却也。’相府不能移,唯唯而从之。”
李吉甫任信州刺史时,当地举子吴武陵赴长安应考,途经信州,求李吉甫给盘缠,李只给了几匹布帛,吴武陵觉得是在打发要饭的,回信责备李吉甫,李颇恼怒。此时其夫人劝告说:“咱家孩子未来也要留出路,为何要得罪举子呢?”于是补送了二百斛米。
李吉甫对此事始终耿耿于怀。元和二年(807),李吉甫任宰相时,礼部侍郎崔邠来向他汇报今年科举中榜名单,一共27人,李吉甫问:“吴武陵及第否?”结果崔邠会错了意,以为这是宰相要照顾的人选,好在此时名单还在袖子里,于是把本已落第的吴武陵临时加了上去。李吉甫很不高兴地说:吴武陵是个粗陋之人,怎能录取?崔邠回答:德行不了解,文笔还不错,名已上榜,不能更改。李吉甫只能作罢。时也命也,吴武陵竟然靠这样的奇特机遇一举登第。
这些故事展现出这样一种场景:科举场是个人情循环网,由于唐代科举考试中人情是决定性因素之一,每个身居高位的人都得为子弟留后路,虽然举子们干谒时有求于达官贵人,但达官贵人也要留后手,不敢轻易慢待这些年轻人。
当然,也有地方官是出于善意帮助举子们的。陶易《唐代举子打秋风》一文指出:“值得一提的是,唐代不少地方官员常会主动资助举子,《唐摭言》中载有多例。江西节度使钟传虽然出身行伍,他却能礼遇乡贡三十年,每年送举子赴考,都要举行乡饮酒礼,还赠给礼物与柴米,解元三十万,解副二十万,其余每人十万。欧阳澥参加科考近二十年而不中,流寓汉南(今湖北宜城市),襄阳节度使刘巨荣‘待以厚礼,首荐(解元)之外,资以千余缗(一千文为一缗)’。晚唐诗人卢延让向侍御史吴融行卷,吴向荆州节度使成汭推荐卢延让,‘由是大获举粮’。再如荆南州(今湖北荆州市)的举子多年没有及第登科的,号为‘天荒解’,宣宗时刘蜕从荆南取解,一举中第,节度使崔铉奖励刘蜕‘破天荒钱’七十万。如果各地官员都仿效之,唐代举子也就没有打秋风的必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