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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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小龙骑着他的摩托车绕着亭林镇开了三圈,因为这个下午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做。昨天他听说燃油将要涨价,便在加油站加满了汽油,今天一看,涨价的是柴油,心情就有些郁闷。他首先觉得自己是做大事的人,不应该去贪图这些小便宜,这不是他的性格,但是最郁闷的是,既然决定义无反顾地去贪了,结果却是一如既往地没有贪着。

这个下午阳光高照。一切春天的感觉之所以美好是因为人总是在冬天想得比较多。这部摩托车是左小龙新买来的,花费了自己几乎所有的积蓄。这意味着不能摔车,因为没钱维修。但是左小龙从骑摩托车开始到现在从来没有摔过,他天生有强大的平衡能力,除了利弊轻重和人际往来经常平衡不好外,摩托车和自行车他从来都能完美平衡。但是自行车对他来说太慢了,在他很小的时候,已经开始开摩托,风雨无阻有事没事都要骑,千里江陵一日还。那部摩托车只开了一年,是因为到里程数报废了,折算下来等于绕了地球好几圈。

他是那么喜欢摩托车,因为他觉得那是男人力量的延伸。相信如果枪支开放,他一定拥有一支,因为那同样是力量的延伸。可惜的是,不仅枪支不开放,连摩托车都禁了。

这春天的气息浓郁得让摩托车引擎的空燃比都发生了变化。左小龙想找个地方去调整一下他的摩托车,因为没有以前快了。亭林镇是个很小的地方,很迷你——反正就是迷你,不能迷我,所以当地的有为青年都去了大城市,剩下的皆是阿猫阿狗们,不大气,不成大气候。

但左小龙觉得,他不能接受大城市。大城市虽然大,但容不下一部摩托车,小地方虽然小,但可以让你随意停。他发现路边新开了一个修车铺,开进去后缓慢放下支脚,环看四周。左手边有一个扳手,长三分米。正对着是一扇窗,窗外是他们的中央院子,院子外面放着柴油桶,可以爬上去然后翻出这个房子。右手边是清洗化油器的汽油,一米外有一包烟和打火机,打火机是有用的,因为桌子上还有个烟屁股。地上插着插座正在烧水,水会在两分钟后开。

左小龙暗自想,这环境真是太容易防身了。如果从屋子里出来的是他的仇人,在仇人抄家伙前,他可以有扳手防身;如果敌人的家伙比自己的家伙长,拿水炉砸过去,敌人肯定够呛;屋里的人被制服以后,如果外面涌来敌人的帮手,则可以用打火机点燃化油器边的汽油,用扳手砸开窗,跳出去时再一蹬柴油桶,柴油桶倒地,自己则可以翻出围墙顺利脱身。

真是很安全,在这里没人可以暗算我。左小龙暗想。

突然间背后一只手拍在左小龙的肩膀上,左小龙吓了一大跳,摩托车都差点没扶住。背后的人说道:修摩托车啊。

左小龙差点被自己分泌的肾上腺素呛到。他镇定了一下道:嗯,调整一下。这个摩托车有点慢了,我觉得是空燃比有问题。

修理工把摩托车推进了屋子,发动以后闻了闻味道,说:没问题啊。我骑一下。

左小龙略有犹豫,毕竟摩托车就像他的女人,被别人骑一骑心里肯定不痛快。但转念他又想,这就好比自己的女人患了妇科疾病,正好碰到个男医生,那也没有办法。

修理工上车以后笨拙地在屋子里掉了个头,左小龙生怕他在自己的修车铺里就撞了。但毕竟已经答应了,碍于面子也不能反悔。

修理工出了铺子以后就是一大脚油门,前轮离地一米高。左小龙看得没有想法,只以为对方在骑马。修理工就这么抬着前轮开了五十米,缓缓将前轮放下,开到了左小龙的面前,说:我知道原因了,是后轮胎压太低了,所以你觉得车有点慢。我帮你把轮胎压力调整一点就好了,但也不能打得太多,到了夏天胎压会升高得很快,容易爆胎。

左小龙还没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经过调整以后,左小龙的确感觉车子比原来好开很多。于是他开车前往雕塑园找大帅。这一路可以开小差,开错路也没有关系,因为他对这个地方太熟悉了。穿过了死气沉沉的人群,他来到了雕塑园。

雕塑园被废弃了很久。原来这里想做一个亚洲最大的雕塑园,虽然当地老百姓都很难理解,周边城市的人是否会驱车一百里来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看一些雕塑。而前期所呈现的雕塑风格也和周围化工区里的破工厂厂雕没什么区别。在这个雕塑园建设到从抽象风格向写实主义过渡的阶段,资金出了问题,政府又接管了它。这个巨大的公园里就只有废弃的简易民工宿舍和一些傻呵呵的雕塑。左小龙的职责就是看守这个雕塑园。左小龙是苟延残喘的开发商指定的看守者,而他的朋友大帅是当地开发办请来看这个雕塑园的。虽然一个是开发商,一个是开发办,且都是看守雕塑园,但区别就是,在这个地方无人问津的时候,开发商请来的左小龙等于是园长,开发办请来的大帅等于园书记。雕塑园大到快一望无际,长满了各种各样的植物,很多海鸥一般奇怪的大鸟经常从园子最中央草木最盛处扑腾而起,飞往二十公里外的海边,有些都快长成老鹰般大小。当然,就这个问题大帅和左小龙有过争执,因为大家都没见过老鹰,大帅想象中的老鹰是合理大小,但左小龙想象中的老鹰快赶上滑翔伞那么大了,后来争论的结果是左小龙妥协了,说老猫头鹰也算老鹰吧,我见过猫头鹰,就算差不多大吧。这样大家都能接受。

雕塑园里还有各种各样的动物,野兔、野狗、野鸡、野鸭都在这里被他们两人发现过。当然,不排除是家兔、家狗、家鸡、家鸭不小心到了这里以后,不注意打理自己的外表而被误会了。那些天马行空一样乱窜的到底是天生的野物还是不拘小节的家禽,这个也都没有定论,因为两人从来没有活捉过一个。但是有一天,左小龙看见了一头野猪。大帅就没有那么幸运,他基本上看见的都是野猫。不管怎么样,这个地方确实很野。


通往雕塑园有两条路,左小龙往往选择比较难走的一条。此时他就自觉是一个越野摩托车手,一切惊起的野物都被认为是其他车手,最后他赢了。所以每次他的朋友见到他都是不明原因的春风满面,那是因为左小龙把禽兽都打败了。

他找到大帅,对他说:大帅啊,我有一个想法,但我现在来不及和你说了,我有个事,我得去找一下泥巴。

说完就拧油门离开了。


泥巴是一个纯情的姑娘。其实没有人知道什么是纯情,纯情就是一种腔调。泥巴就是拥有这样的腔调。这世界上没有纯情的姑娘,只有疑似纯情。

泥巴很漂亮,不少人追求,都未遂。未遂的原因是泥巴都觉得他们不遂,要么上身不遂,要么下身不遂。泥巴看人注重精神,在她眼里,没有独特精神魅力的男人们都是不健全的。

她这个性格的形成原因很难解释,一般难以理解的性格都是由难以理解的简单原因造成,连环杀人犯也可能只是因为小时候被人很痛地踩了一脚。泥巴是因为小时候看过一部电影,所以改变了她的爱情观。但可悲的是,她不记得自己究竟看过一部什么电影了。这就意味着,她没有机会再看一遍,修正自己成长中的理解错误。

泥巴喜欢画画和幻想,这两者相辅相成,消耗大量时间。她可以边画边想,也可以边想边画,可以根据自己的画再幻想,也可以根据自己的幻想画画,这么着,一天就过去了。泥巴学了很长时间的美术,以前在小学的时候和其他队员一起画画,一天他们去画一匹马,但纯情的姑娘在这个时候就显露出自己的与众不同来,所有男男女女交的作业中,唯独泥巴画的马是不带鸡巴的。泥巴说,多难为情啊。

于是,她的纯情开始被传诵。

可能,可能,很多,很多年后大家会意识到他们错了。其他人只是在写生,有一画一,有老二画老二,他们中的很多人甚至都不知道那是鸡巴,但至少泥巴已经知道了。而这居然构成了她纯情的最初证据。

泥巴走路慢条斯理,泥巴说话细声细气,泥巴的一切都告诉大家,她是一个好姑娘。她自己把自己弄成了画。

但泥巴就是喜欢左小龙。


泥巴早在学校的时候就爱上了到处溜达的左小龙,她都能分辨自己喜欢的男人的摩托车声和一般阿猫阿狗的摩托车声有什么区别,哪怕他们开的是同一款车。在泥巴看来,连引擎声都是性感的。泥巴在学校的时候最喜欢到五楼的阳台上观望前方,前面就是一个溜冰场,左小龙在那个时候喜欢溜冰——可能他觉得,溜冰至少比跑步快,所以,溜冰也是男人力量的延伸。但是泥巴还是喜欢他的白色摩托车。当时所有人的摩托车不是红的就是黑的,唯独左小龙的摩托车是白的。

左小龙成天叼着一支烟,戴着帽子,骑着摩托车无所事事。这是一种真正的无所事事,无所事事到让外人看着就仿佛是在谋划着干大事。

泥巴在一年前向左小龙表达过她的情意。泥巴给左小龙画了一张画,画里的左小龙唯一的改变就是那香烟变成了雪茄。泥巴把画递给了左小龙。左小龙正在给自己的白色摩托车充气,他接过一看说:嗯,不错,就是香烟粗了点。多少钱?

泥巴说:不要钱。

左小龙把烟掐了说:嗯,我最近穷,要钱没有,要命根子有一条。

泥巴深深低下了头。但内心想,这就是我喜欢的男人。

就是因为泥巴喜欢这个男人,所以他再说什么自然也不能构成不喜欢的因素,而万一说对路了,那就更加喜欢。此时如果左小龙说出一句,我想干你爸爸,也丝毫不能影响泥巴对他的喜欢。这就是品牌忠诚度。

左小龙问:你学画画的?

泥巴点点头。

左小龙问:你为什么画我?是因为我好画吗?我长得简单?

泥巴摇摇头。

左小龙把女孩子精心裱过的画三下折成香烟盒大小,放到兜里,说:谢了。

接着他发动了摩托车,对泥巴说:你叫什么名字?

泥巴说道:我姓倪……

左小龙从车把上取下头盔,说:姓倪?这姓真怪,我从来没听过有人姓这个,假的吧,琼瑶小说看多了取的假名字吧,这世上有姓倪的吗……哦,倪萍。行,你就姓倪吧,哈哈,泥巴。

从此以后,她就只许她的朋友叫她泥巴。

泥巴和左小龙的第二次碰面还是在一样的地方。那就是事隔一年的现在。左小龙的摩托车停稳当以后,泥巴给了他一本书,书名叫《切·格瓦拉》,下面是大大的CHE。

左小龙拿起书左右端详,念道:切……

左小龙问泥巴:有人姓切?这姓真怪……

左小龙继续他的拼读:车……

泥巴说:我觉得他像你。

左小龙用左边反光镜照了照自己的脸,用手掰了掰右边的反光镜,照着书上切·格瓦拉的像,皱了皱眉头,没发表意见,然后指着书上切·格瓦拉帽子上的红星说:他是中国人?哦,不对,是个外国人,他是苏联人?也不是,那就是切·格瓦拉斯基。他是谁?

泥巴说:你看了就知道了。

左小龙说:我不看书,我没时间看书。他是朋友还是敌人?

泥巴说:他算是中国人的朋友。是国际共产主义战士。

左小龙想了半晌,说:哦,那就是白求恩的朋友。

泥巴一时接不上话。左小龙把头盔扔给泥巴,说道:戴上吧,我带你去兜风。

泥巴接过头盔,戴在脑袋上,死活也系不上下巴的扣子。

左小龙说:你们这些文化人,看这么多书,连保命的东西怎么用都不知道。我来。

转身帮泥巴扣好了带子,左小龙开着摩托车载着她走。当时是春天,春天的中旬,是一个独立的气候。阳光洒满,云朵从云朵里穿透过来,空中的风就像是裙子撩动的气流。左小龙默默地载着泥巴到了一个垃圾站前,他把泥巴放下车,摘掉自己的头盔,再取下泥巴的头盔,问:你是不是言情小说看多了?

泥巴回答道:我从来没看过。

接着暂时无话。

泥巴抬起头刚要开口,左小龙直接就托住她的后脑勺给她一个长吻。吻毕,左小龙指着四周的生活垃圾,说:我最讨厌女人追求浪漫,我特地把你带到这个地方来,又臭又脏,我告诉你,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现实好残酷的,怎么样,在这个地方初吻,浪漫不浪漫?浪漫不浪漫啊?

泥巴心里想,真他妈浪漫啊。现实好酷。


左小龙继续开着摩托车漫无目的地巡航,泥巴靠着他的后背无所畏惧,两人没再说一句话。云层越来越厚重,阳光柔和到给万物勾金边。摩托车的油箱一共有八升大,这车百公里耗油三升,左小龙见到前汽油警示灯亮了,说明只剩下一升油了。开着开着,摩托车开始断油了,这意味着他们开出了二十多公里。此时,天恰到好处地黑了。

两人默默无语地吃了一顿饭。泥巴一直看着左小龙,左小龙一直看着饭菜。吃完饭后,左小龙将摩托车推到加油站加满了汽油,把大灯开启,问道:你冷不冷?

泥巴回答道:冷。

左小龙说:好,去暖暖。


左小龙把摩托车停在一间酒店门口,琢磨着看大局这里不会超过一百元一晚上。虽然剩下的钱不多,但好歹比搞一个小姐便宜。到了前台,左小龙问:多少钱?单人间。

装修得老气沉沉的前台和装扮得老气沉沉的前台小姐让环境很肃穆。酒店的墙壁上挂满了钟,意淫着酒店经常招待世界各地的客人。在这些钟里,除了北京时间是准确的以外,其他时间都是随性的。在钟表的中央有一幅画,画的内容是青松和流水,老鹰和老虎。

前台用计算器算出了一个价格,说:两百二十。押金三百。

左小龙一看钱包,只有两百二十块钱。他顿时怀疑酒店的旋转门是不是安检的X光机,客人的私密讯息已经直接发到前台了。在形势有点急迫的时候,泥巴说道:我这里……

左小龙摆了摆手,示意不用说了。他掏出全部的两百二十元,把头盔往前台上一放,说:这个头盔押给你,很值钱。


左小龙和泥巴进了房间,左小龙拉开窗帘,两人先看窗外,结果正好有人路过,一抬头,看见两个脑袋,骂道:看什么呢,看个屁啊。紧接着酒店的保安就出来劝阻,两人没交流好,直接打了起来,保安掏出了电击棍,直接向那人杵去。结果那人也没什么反应。两人愣在那里半天,谁都没见到电击棍的使用效果,一个在等自己有反应,一个在等对方有反应,楼上两个脑袋在看两人有什么反应,结果十秒钟过去了,大家都没反应过来到底有没有反应。代表邪恶的一方总是先开窍的,那人喊道:没充电啊你。然后直接抡起一掌打在保安脸上。很快聚集了很多人,警车随即赶到。

看到这里,泥巴先洗澡了,左小龙在窗边看局势,然后左小龙再去洗澡,出来的时候看见泥巴躺在床上,警灯闪烁的光芒隔着窗帘映在天花板和墙壁上。很快,救护车的顶灯也来帮助柔和警车灯光的锐利,房间里一片光辉。左小龙去拉紧了窗帘,发现远处已经起雾了,楼下的人渐渐被降下的水汽包围。

泥巴睡在被子里假惺惺地看着电视。

左小龙回头后,泥巴说道:我来例假了。

警察在下面喊道:好了好了,赶紧散了,赶紧散了。

泥巴接着说:但是没有关系。

当天晚上,左小龙送泥巴回家,大雾已经弥漫到比黑夜显得前路更无希望。有光亮可以划破黑夜,却始终没有任何事物可以划破浓雾,但左小龙的摩托车似乎可以。他们以每小时一百公里的速度开在能见度五米的雾里。泥巴紧紧抱着左小龙,安然靠着。在雾里开快车是左小龙的一个癖好,一看到外面起雾,他就赶紧把摩托车推出去,雾越浓他越开心,每次开回家都会得到劫后余生的莫大满足,有两次因为雾太大都没找着家。左小龙从来没有出国的想法,但如果要出,他一定选择伦敦,因为那里是雾都。左小龙在雾里爽了一刻钟,停下车来,他可能觉得太爽了,需要缓一缓。这场大雾可能是最后一场了,这是多么怪的气候,都快夏天了,还有大雾。

左小龙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赌博么?

泥巴问:为什么呀?

左小龙道:你不觉得这就是最刺激的赌博么?

泥巴呵呵笑。

左小龙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吸毒?

泥巴问:为什么啊?

左小龙道:你不觉得这比吸毒还爽么?

泥巴问:什么呀?

左小龙道:就是在大雾里开摩托车啊,很刺激的,神经就像要爆掉了一样,等停下来的时候,你不觉得浑身都很舒服么?

泥巴喃喃道:对不起哦,我刚才睡着了。

到了镇上,大雾仿佛被满街贪婪的人类吃掉了不少,能见度已经在一百米开外。左小龙把泥巴送到了家,对她说:上楼吧,你爸爸妈妈肯定不高兴看见你晚回家。

泥巴说:我和我爸爸妈妈说了,今天在同学家,不回家了。

左小龙着急道:你早不说,我把房间都退了。

泥巴说:不要紧的,我有钱的。

左小龙生气道:我怎么能用你的钱,你收着,我想办法。

左小龙其实很矛盾要不要带着泥巴度过这夜晚,因为他觉得自己并不那么喜欢泥巴,这一切就是因为泥巴太喜欢他了,而左小龙隐约觉得,世界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呢,哪能让人这么如愿呢。

但聊胜于无,好歹泥巴也有三十七度的温度,用来取暖或者焐脚是绰绰有余的。左小龙考虑再三,说:成,那你跟着我吧。

泥巴问:是……跟着你么?

左小龙道:对,你就跟了我吧。

泥巴道:嗯。

左小龙说:好,那你就是我的女人了。


左小龙带着泥巴在镇上溜达,因为镇区小,所以溜达的速度也得慢点,否则很容易转晕。在路过一家杂货店的时候,左小龙停住了。泥巴问道:怎么了?

左小龙屏住呼吸,道:你听。

店里播放的是激情迪斯科,里面唱道:

姐妹出来混啊

只为钓凯子啊

凯子就是笨啊

喜欢吃闷棍啊

凯子若买单啊

给你搀一搀啊

凯子若上路啊

给你露一露啊

凯子若给钱啊

让你摸胸部啊

凯子出手阔啊

才能脱内裤啊

给看不给摸啊

憋死他再说啊

要想再深入啊

就说你行色啊

就说你行色啊

就说你行色

凯子很饥渴啊

问他要部车啊

他要给不起啊

不让他再摸啊

他要很上火啊

送到派出所啊

送到派出所啊

送到派出所

左小龙在旁边听得毛孔放大瞳孔缩小,一步上前去,对店里的老板说:老板,你得把它关了。

老板放下了手中的《某高官包养十个女学生》的杂志,道:你是谁啊?

左小龙道:你这店里放的东西让我很不爽,你宣扬的思想是不对的,我不认可,你这个是危害社会的。

老板愣了半天,道:你是城管么?

左小龙说:不是,我叫左小龙,我只是一个公民。

老板一屁股坐下,继续边看杂志边嘀咕道:吓死我了,原来是个公民。

左小龙一把夺过唱机,把音乐关了,道:你的碟我没收了。

老板不慌不忙,翻了一页,掏出手机,报了警。

警察和协警很快就到了。左小龙坐在摩托车上,泥巴不知所措地看着。警察到了左小龙跟前,问:是不是你抢他CD机?

左小龙道:你的证件呢?让我看看。

虽然左小龙确定站在眼前的是真警察,但是能让警察掏掏证,他心里还是很痛快的。

警察道:好,到所里去看吧。说着掏出了手铐。

左小龙一把推开警察,道:你知道怎么回事么?你听听他这CD里放的内容。

警察一下子愣了,政治神经立即绷紧了,想万一这是放的反动口号,岂不是抓错一个。警察立马到了店主面前,道:放。

店主懒洋洋地按了播放,迪斯科和说唱又响起。警察一直耐心地听到了“送到派出所”,琢磨了半天,转身对左小龙道:没问题啊。

左小龙提高声音道:这宣扬的思想不对。

警察满脑子只记得一句,那就是送到派出所。警察道:送到派出所有什么不对么?好了,这属于民事纠纷,算了,各自干各自的,旁边的也都别看了。

左小龙不屈不挠道:不行,这有危害啊。

警察道:有没有危害,我们没有接到上级宣传部门的通知。他在这里放,只要声音不扰民,就是合法的。

左小龙道:那他扰民了。

店老板问周围的看客说:我这音乐扰民了没有?大家觉得扰不扰?

周围的人笑着道:不扰。

警察说:你看,其实你才扰民。你要是不想听,你就放个你喜欢的,盖过他的就得了。

说完,警察一拧油门,开着摩托车离开了。协警级别稍低,开的是电瓶车,吃力地在后面跟随,还蹬两脚踏板为起步做辅助,两人消失在雾色里。

泥巴推了推左小龙,道:走吧,别管他们。

左小龙道:不行,我得管。

店老板笑道:你怎么管啊?

说完,他又按下了播放,钓凯子之歌又传荡开来。周围看客笑意盎然,有人劝道:小伙子,算啦。

左小龙怔了几秒,突然发动摩托车,挂入空挡,然后拧大油门。瞬间,引擎和排气管的声音盖过了音乐。店老板一愣,不想左小龙还有这招,遂加大音量,但唱片机的音量在发动机面前还是显得调不成调,非常渺小。整个街道只听到左小龙摩托车引擎的高转速声音,仿佛雾气都被驱开了一些,空气也回暖了一些。

左小龙跨在摩托车上,目光炯然,神情坚定,包括泥巴在内的所有人都诧异地看着如同雕塑一般的左小龙,一时没有了言语。

左小龙看着唱片机的方向,右手不断地催逼油门,一刻不想放松。此刻他的胸膛挺得更高,嘴角也向上勾起。

一直过了一分多钟,周围人还没能反应过来。左小龙又用力拧了一下油门,引擎的节气门顿时全开,排气管的咆哮铺天盖地,人群仿佛都被声浪劈了开来。突然间,轰一声巨响,然后是咔喇咔喇的杂音,然后烟雾从他的西风摩托车发动机处腾腾升起,摩托车仪表台上的发动机转速跌到了零,摩托车颤抖了几下后,四周一片死寂,只有唱机里在播放最后一句:送到派出所啊,送到派出所。

几秒钟后,好远处有人哎哟一声,倒在地上。人群开始骚动起来。大家纷纷开始问怎么回事。

左小龙蹲下身,对着发动机处看了半天,没能起身。地上已经都是机油。

泥巴问:怎么啦?我们的摩托车怎么啦?

左小龙低声说:爆缸了。

泥巴问:那为什么有个人摔倒了呢?

左小龙头也没有抬,说:我不知道。


很快,救护车到了,哎哟一声的那人捂着脑袋被抬上了救护车。警车又到了,一堆灯光又闪烁开来,左小龙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和泥巴在旅店的二楼看楼下的情景。警察查了半天,现场没查明白那人是怎么头破血流的,左小龙也没犯什么法,只不过当众爆缸而已,属于产品使用不当。警察再次驱散了人群,人们欢呼着,睡觉去喽。

左小龙蹲趴在地上,依靠着被调到最暗的橘黄色路灯的微光,摸索着把散落周围的引擎部件一片一片拾了起来,满手都是机油,然后让泥巴跑到远处的店里要了一个塑料袋,他将这些残缺的发动机瓦、活塞、曲轴、连杆等东西放进了塑料袋里。但因为金属部件周围都是棱角,塑料袋一下就穿了,这些东西又散落在了地上。泥巴说:算了。

左小龙低声道:说不定拼起来还能用呢,泥巴,你帮我找个结实点的袋子。

泥巴又飞奔去了远方,买回一个书包。左小龙把零件们都放到了书包里,拉上拉链,把手在地上搓了搓,推着摩托车,泥巴也在旁边跟着扶着,两人艰难地花了几个小时把摩托车推到了修车铺。在修车铺的门口,左小龙说:我走不动了,我们就在这里靠一靠。

泥巴说:嗯,就靠这里吧,也挺好的。

左小龙说:我们可以在这里小小睡一下,一会儿,店铺就开门了。

泥巴问道:那我们的摩托车明天能修好么?

左小龙说:不知道,我不知道。

泥巴问道:你的车是坏了什么呢?

提起这个左小龙似乎显得不耐烦,道:发动机。

泥巴说:那就,那就把它换个新的吧。很贵么?

左小龙说:不知道。

泥巴问:你是不是很烦啊?不要紧的,我有钱的,可以帮我们的摩托车换发动机。

左小龙说:不用。

泥巴说:不要紧的么,你摩托车的发动机是我给你买的,我看见了它会更加高兴的。

左小龙说:不用。

旁边公路上正好开过一部卡车,卡车的灯光扫过左小龙的西风摩托,摩托车还在往下滴着机油。左小龙忍不住心头一酸,他觉得他最要好的伙伴快死了,眼泪差点落下,赶紧把头盔戴了起来,将罩子罩下。泥巴问:干吗呢,大半夜的戴着头盔。

左小龙道:我打鼾,怕吵你,快睡。

泥巴起身要摘左小龙的头盔,说道:不要紧的,不要紧的,我是你的女人么,你的手脏成这样,我都准你搂着我,我来帮你摘……

左小龙打断道: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