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记故人
花家兄妹只跟着林老进门,依旧回到那柴屋。
屋里烧着炉火,门一关,寒意便都被拦在了外头。
围着炉火有几把小凳子,花君寒拣一把干净的和哥哥并排坐好。
老人从柜子里拿出两个碗,又在一旁的瓶瓶罐罐里挑了几块黑糊糊的东西放进去,提起炉上温的水,将碗里东西冲化再端到花君寒他们面前。
“喝掉。”
花君寒接过来,并没有着急喝,放到鼻子下闻了闻,片刻转头,小声对哥哥道:“好像是糖水。”
林老也挑一把小凳子与花家兄妹隔着炉火坐着。
炉子不高,花君寒可以看见林老气呼呼吹着映了火光的胡子。
花君阳先一步喝掉碗里的糖水,缓缓道:“没事,甜的。”
林老翻着白眼:“我是个大夫,又不是鸠尾那小子,怎么会在碗里下毒?”
“我知道我知道,”花君寒还是一边说着,一边将糖水小心往哥哥碗里倒,“我不喝姜茶。”
花君阳“阴谋”未能得逞,只得闭嘴,默默任妹妹将他那一碗再满上,又是闷头将一碗红糖姜茶一饮而尽。
“就你事多。”
林老正准备就着生姜那个祛寒的“小小”优点教训花丫头了,却见小姑娘伸出手翻起外袍袖子给他看。
“喏,加绒的,我不冷的。”
让她喝生姜煮的水,绝对不可能!
“好了,言归正传,你们要的千山令的确在我这里,但我并不希望你们拿着它对付谢烨。同样,我也不希望谢家两兄弟在自己真正想做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拿着它做出令自己以后后悔的事。”
花君寒问:“是指手足相残的事么?”
“不仅仅是这个。花丫头,你知道么,公子他并不乐意接手千山阙的。他在遇见你,遇见你们之前,是不怎么爱笑爱说话的。而小公子他就像个赌气的孩子,因为谢言早年的疏忽,让他把对父亲的讨厌加在了谢玄身上。“
谢言,是花君寒从未听人提起过的,谢玄谢烨父亲的名字。
“谢言是谢玄他爹,也是千山阙最初的掌权人。”
花君阳知晓妹妹对外界各人各事知道不多,故而接过话解释,又转而对林老道:“当年的事我听过一些。在江湖上,谢言的确算得上响当当的大人物。但他早些年拈花惹草,似乎欠下不少风流债。”
“是,谢言这人实力是不错,但人品也不过那样。”
林老顿了顿,见两小辈没什么问题,继续道:“谢言年轻时,是先与薛家小姐薛淑棠成了婚的。之后便外出拜师闯荡江湖……”
花君寒就着林老的话,想象着那些陈年旧事
之后,谢言的名声在江湖上渐渐响亮起来。
他一直在天下游走四方,却未曾给家里盼他归家的夫人写过一封信,捎过一条悄息。
可怜独守空房的薛淑棠还未来得及对丈夫的成功表达喜悦,之后随他名气上涨而来的,却是一件又一件丈夫与众多红颜的风流事。
薛淑棠听着外头的流言,既期待谢言归家,又希望他永远不要回来。
但她始终是希望他能给她一个解释的。只要他愿意回来陪在她身边,过往一切,她都可既往不咎。
八年后一天,薛淑棠在小院里修剪花枝,有下人急步跑来道:“谢阁主回来了。”
从他眼里不经意流露出的怜惘,她便知道不好了。
那个以为再难相见的人竟突然回来了。
只不过还带着另外两个人:已有两岁的谢玄,和他年轻貌美的娘亲。
“阿棠,这是芊芊,还有我的儿子谢玄。你让人给他们安顿好住处,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薛淑棠半晌未回话,只低眸看着折落在地的重瓣月季摔出了缺口。
许久,风吹开她轻柔的嗓音。
“好。”
“可这与谢烨和谢玄有什么关系,”花君阳看林老陷入过往回忆,又听半天听不到重点,忍不住插嘴询问。
“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急什么急什么!我正要说了!!“林老气得直拍大腿。
花君阳怼回去:“您再拖会儿,谢玄就可以去死了,皆大欢喜了呢~”
虽然花君寒很喜欢听老一辈人续续叨叨讲些从未听过的故事,但想到谢玄现下生死不明,着急起来,跟哥哥一起催促着:“您老挑重点儿讲,怎么解开谢烨与谢玄的矛盾?”
“哎呀,就是谢言对两儿子偏心,把谢玄当继承人培养,忽视了小儿子。再加上后来薛夫人身子不好,又气郁难消,生下谢烨没两年就去世了。这下,那匹小孤狼就记恨上谢言谢玄啰。
“要解开两人矛盾嘛,这个我也没把握的。薛夫人去世没多久,谢言就被仇人杀死了,宋夫人最后郁郁寡欢,没多久也跟着去了。但她生前分别留了两封信给两儿子,谢烨那封还在我手上,兴许有用。毕竟宋夫人待谢烨很好,生前一直照顾着他。”
宋芊芊是谢玄的娘,她的小儿子,名为谢烨。
“两位夫人将两个孩子都视作己出,不知道为什么,她们彼此间感情是很好的。”
听到这里,花君寒点头表示清楚了:“所以,谢言才是那个该滚出这个家的人是吧。”
“所以,你把谢烨的信捏在自己手里又是何居心?”花君寒陡然话锋一转,整人的气场都犀利许多。
林老解释道:“这里我想的吗?宋夫人生前交代我,待孩子们十八岁的时候再把信给他们。但谢烨那兔崽子,十岁离家出走后就再没回来过。每年薛夫人祭日的时候我都在她坟旁候着,那死崽子硬是一次没来过。
“后来谢玄和他闹得越来越凶,我也不好这时候把信和千山令交给他们,去年谢玄甚至差点死了,我才觉得不能让事情再这么发展下去了,透了消息让谢玄知道千山阙在逢凌山。哪想到谢玄这就被抓了。”
想到谢玄被抓,很大原因是有她这个拖油瓶有在,花君寒心虚地缩了缩脖子,道:“那谢玄那封信?”
“谢玄那封也无非就夫人一些关心、牵挂的话,以及让他照顾好弟弟。毕竟自那之后,谢烨做得再怎么过火,谢玄都没有下过死手了。”
“你当初在南方时怎么不把千山令给谢玄?”花君阳突然开口。
林老叹了口气,又说道:“千山令背后的可是半个江湖的高手,抵抗一支规模不小的军队也不为过。早些年,谢言就与朝廷约好了,千山令所令之人不得下到南方,只能留在北方他们眼皮子底下管着。
“我若当时将它交给公子,不仅没什么用,说不准会被谢烨使计拿去了。他可不管什么兄弟情分,拿到千山令定要用来捣谢玄老巢的。那时候,谢玄就真完了。”
“明白了,”花君阳沉稳答道,“你把千山令给我们吧,我们尽力阻止他们兄弟相残。”
林老想了会儿,发现没有什么必需告知的了,就从怀里摸出信和玉佩,递给花君阳,又像是不怎么放心似的嘀咕道:“要全力以赴啊。我年纪大了,就不去了。”
花君寒看着哥哥收好东西,认真点点头,“会的。”
林老完成了重大使命,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坐在小凳子上,盯着面前跳跃的炉火,眼神有些呆呆的,带了几分空巢老人的寂寞感。
花君寒忽然觉得有点儿心酸。
林老捞起一旁孤零零立在墙角的火钳,拨弄了几下炉里的煤块,“好了好了,走吧走吧,难道还要留下来蹭饭么?你们来晚了,午膳我已经用过了。”
听此,两兄妹也站起身与他道别。
花君阳郑重与他行了个礼,“林老,是您治好暖暖的病的吧。此行仓促,日后我们花家定会正式过来与您道谢。”
“道谢嘛,一次就够了。快走吧,谢玄可等不得,我就不送了。对了,你们此行小心。保护好你妹妹!”最后一句话是对花君阳说的。
花君阳再次行了礼,礼毕,带妹妹离开了小屋。
*
好了,这下心里有底了。
回雪地上,花君寒松了口气,见哥哥认真解着马绳,又见满地碎雪,起了“坏心思”。
“啪。”
花君阳正对付手里的绳子,被突如其来的一个雪团砸到衣服,因毫无防备,被吓得抖了下手,才解开的绳子就落到地上。
花君阳低头看着衣服上的雪印子皱起了眉头,见肇事者笑着预备开溜,果断弯腰抓起一捧雪,稍捏了捏就冲花君寒扔去。
又“啪”的一声,雪球以一个完美的抛物线精准地落到了花君寒的领子里。
呵,有些人呐,三天不打就会上房揭瓦。
“好冷!”花君寒被凉雪激得全身一颤,跳着脚,忙拍打脖颈的雪,“哥!你太过分了!”
更可气的是,她扔过去一个小小的干净雪团。他呢他呢!专拣才被踩过的沾了泥的雪扔她身上,太、过、分、了!
花君阳大仇得报,心情极好地扬了扬眉,重新把解落的绳子抓在手里,对妹道:“你要敢惹上风寒就给我滚回家去。”
听听,听听!这是人能说出来的话?!大冷天有人把脏雪团扔你衣领里还令你不许生病?
花君寒敢怒不敢言,又无可奈何,毕竟是她手贱先动的手。
于是她只得默默清理衣领里的雪,一边默默回到哥哥身边,一边在心里大肆骂他混蛋。
闹完,花家兄妹才真正骑马上路。
而他们未回头,并不知道在他们身后,那个独立雪地的小院内,有个老人倚在窗边目送他们远去,直到他们拐过弯道,最后,连马蹄声也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