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是谁为我送花来
周一。黑云摧城。
整个城市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死命挤压,连空间都快扭曲变形,压抑得令人透不过气来。
谢怀臻坐在办公室里,情绪恹恹。一大早,她便接到一个令她十分不愉快的短信。由另外一家甲级事务所“寰宇”的老总丁善儒亲自发来。
自从怀臻获得“华意”奖以来,丁善儒和他的下属,便用各种方式联系怀臻,企图将怀臻挖到他们所里。怀臻知道,他们不过是想获得亚洲艺术中心这个项目而已。
“华意”奖得主在哪家事务所,该年亚洲最大的项目就会跟到该事务所。艺术中心耗资五亿元的大项目,当然是每家事务所都想得到的。
所以,每年都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华意”奖得主,总是被来自亚洲各地的事务所,不择手段挖墙脚。
今年,丁善儒用了很多方法,也找了很多人,企图说服怀臻。上周,他们甚至特别宴请了怀臻的父亲谢常意,试图通过他来打动怀臻。怀臻还是坚决地拒绝了。
怀臻一直听闻“寰宇”的很多项目,都是通过一些不正当的手段得来,她向来鄙夷。故此,不论对方如何利诱,开出天价般的设计费,她始终都态度坚决。私下她也与父亲沟通过,表明自己的态度。
谢常意也明确回复了丁善儒:“女儿大了,有自己的主见,不听我们老年人的了。”
怀臻以为,丁善儒也该死心了。谁知,今日尚未起床,便接到丁善儒发的短信:“你一定会过来的!”
怀臻对他这种半威胁半耍赖的方式,十分嗤之以鼻。但是,心情仍难免受到影响。
她正对着电脑,用鼠标在屏幕上乱点发泄,外间的前台小姐走进办公室,扬声喊:“怀臻,怀臻,有人送花来,出来签收!”
原本埋首电脑的各位同事,立即扬起头看着怀臻。
怀臻狐疑,今日并非特殊日子,怎么有人送花?当下,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外间。
哪里有人送花?只有一名戴棒球帽的大男孩捧着一大盆奇丑的仙人球,窘迫地站在门口。
看见怀臻出来,他赶紧问:“是谢怀臻小姐吗?”
“是!”怀臻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他赶忙将手中的一张单子递到怀臻手中:“请签收!”
怀臻低下头,原来是花店的订单。怀臻胡乱写上名字,一边写一边问:“这仙人球是送我的?”
小伙子点头如捣蒜:“是,是,是。”
见怀臻签完字,他一把扯回单子,把花盆往怀臻手上一塞,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大抵,他也是第一次送出这样“怪”的花。小伙子一边按电梯,一边忍不住好奇地回头打量怀臻。
怀臻暗自好笑,这小伙子在想,这女子长得端端正正,怎么有如此奇特的品位?
怀臻捧着这盆碰也碰不得的灰扑扑的仙人球,小心翼翼地走进办公室。同事全都为之侧目——咦?这就是谢怀臻收的花?怀臻低着头,忍笑走回座位,从满满当当的桌子上,挪出一块地方,安置了那盆丑陋无比的仙人球。
她打开仙人球上插着的卡片:“仙人球防辐射,年后也许会开花,我特意选了盆大的,送给你,请笑纳!”并没有署名!
怀臻扑哧笑出声,拨内线电话至曹彻:“我是怀臻。”
“怀臻,有什么事吗?”
“少装了,我知道是你!”
“什么是我?”曹彻在电话那端一头雾水。
“不是你吗?”
“什么不是我?”
“仙人球不是你送的?”怀臻惊异。
“好端端,我为什么送你仙人球?”曹彻笑起来。
“真的不是你送的?”怀臻追问。
“我品位没有这样奇特。”曹彻笑起来,“要送也送你一束白玫瑰,我知道你的喜好。”
“那是谁?”这回怀臻也茫然了,起初她一心认为是曹彻同她开玩笑。
“想想你哪位追求者有这样怪异的嗜好。”曹彻忽然心里酸溜溜的。怎么,又开始有人追求怀臻了吗?
“肯定不是追求者,倘若是追求者送的仙人球,一定也是小巧可爱的,上面有红色或者黄色花冠,看上去别有一番风味。可是这一盆,灰头土脸,张牙舞爪,密密麻麻,全是刺,一不小心碰到,至少痛上三小时!”怀臻轻轻抱怨,下意识将花盆又挪远一点,生怕被扎到了。
“别放在心上,也许是谁恶作剧。”曹彻放下心来。
不知为何,只要听到有人追求怀臻,他便觉得五脏六腑都在闹别扭,说不上哪里特别难受,但是偏偏又浑身不对劲。
“我又没招惹谁!”怀臻纳闷。
“怀臻——”曹彻觉得一颗心开始变得柔软,怀臻永远这样无城府,永远只愿看到人类美好的一面,“也许是有人嫉妒你!”
怀臻并非傻瓜,她当然知道,这个行业里,嫉妒她的人不是少数。
“怀臻,小心!但也别太放在心上。”曹彻轻轻说。
“好的。”怀臻挂了电话,看着那盆死气沉沉,像一大坨刺毛灰鼠的仙人球发呆。
下午,方琦办完事回到办公室,一眼看到怀臻桌上的仙人球。
“咦?什么时候买的?”方琦好奇地看着怀臻,“想从沙漠找灵感,还是想到了埃及金字塔?”
怀臻哭笑不得:“我哪有这样好兴致?别人送的。”
“谁啊?品位这样怪异!”方琦凑上前仔细研究仙人球,看到密密麻麻尖利的刺,又赶紧退后,“怎么看都不可爱!像一堆长满刺的地雷,随时要炸人一脸刺。”
“不知道!”怀臻摊开手。
“不知道?”方琦惊叫,见办公室的人都抬头看她,赶紧捂住嘴。
怀臻只得小声将事情讲了一遍。
方琦柳眉一竖:“肯定是曹彻跟你开玩笑!”
怀臻摇摇头:“我问过了,不是他!”
“啊?”方琦更有兴趣了,干脆搬了张椅子坐到怀臻面前,把所有可疑对象,一一跟怀臻分析起来。
怀臻听得直摇头,什么事情都可以被方琦拿来玩。
方琦正分析得津津有味,怀臻桌上的电话响起来。
她接起来:“好,好,好!我马上来!”
“谁啊?”方琦被怀臻一迭声的“好”勾起好奇。
“大老板!”怀臻压低声音。
方琦张大嘴:“多半没好事!”
“鼎峰”设计的老板周易峰,出了名不苟言笑,为人刚正不阿,平时很少找下面的设计师谈话,除非训话。所以,被大老板召见,人人都有几分心虚,暗自揣摩自己哪里做得不妥。
当然,怀臻没有!对于工作,她自问倾力而为,从不敢懈怠。她毫不在意地站起来,上楼,走到周易峰办公室前。门开着,她轻轻叩了叩门。
周易峰点头,示意她进去。怀臻径直走进去坐到周易峰对面。
周易峰看了看怀臻:“怀臻,你到我们所好些年了吧?”
怀臻顿时明白周易峰要说什么,她立即接口:“自我从美国回来,便一直在‘鼎峰’工作,在这里,我学到不少东西,也收获不少,绝无二心!”
周易峰笑了:“怀臻,你一向冰雪聪明。”
怀臻也笑:“全靠老板栽培。”
周易峰身体往前倾一点:“怀臻,‘鼎峰’需要你,外头人开给你的薪水,我们也可以照做!”
丁善儒大张旗鼓拉拢谢怀臻,又怎么瞒得过周易峰?别看他平日一副云淡风轻的架势,但该知道的消息,绝不会少知道一分。
“老板,你完全不用介意闲言碎语!你知道我的为人!”怀臻再次向周易峰表明态度。
“我知道谢常意的女儿不会在乎那一点点钱,但是你要小心!丁善儒为人和他的名字完全相反。”周易峰摇摇头,提醒怀臻!
怀臻笑起来,今天怎么人人叫她小心?
“老板,放心好了,腿长在我身上,别人又能奈我何?”
“怀臻,防人之心不可无!我是你父亲的学生,照顾你也是分内的事!”周易峰郑重道。
“是,谢谢老板提醒!”怀臻笑着站起来。
周易峰点点头,怀臻轻轻走出去,并礼貌地将房门带上。看着怀臻单薄的背影,他满意地点点头。
怀臻的父亲谢常意,自美国读完建筑学博士,回国创业,创立国内第一家甲级建筑设计院,接着扩大业务,一口气在亚洲地区创立了六家由华人设计师主导的甲级事务所,又自己出资开办了享誉亚洲的建筑学院,是院长,同时也是博士导师!
这个行业里,谁能不卖他几分面子?当时,谢常意将刚自美国读完硕士的怀臻介绍到“鼎峰”来,周易峰并不看好怀臻,不过碍于谢常意的面子,不便拒绝。
一开始,周易峰让怀臻唤他叔叔,免得被下面的设计师欺负。谁知,怀臻人前人后,自始至终,同别人一样叫他老板,始终保持距离。那样心高气傲,半点不肯沾父亲的光。
周易峰开始对这个女孩刮目相看。果然这少女表现出非同凡响的才能与勤奋。几年后的今天,怀臻更是为“鼎峰”建立奇功。
怀臻回到座位,方琦凑上前:“挨骂了?”
怀臻摇摇头。
“那他叫你干吗?”
“他以为我要跳槽。”怀臻笑。
“你?跳槽?谁不知道你对‘鼎峰’愚忠?”方琦眨眨眼睛,“何况,曹彻在此,你还能翻出他手掌心?”
怀臻唾她一口:“谣言便自你这里传出!我同曹彻早就是过去式了!”
“可你仍然对他忠心耿耿!”方琦忽然同情地拍拍怀臻的手背,“只有我知道你对曹彻付出过多少感情!有些东西一旦付出,便不再能收回。”
怀臻看着好友,虽然方琦与她性格截然相反,可是最知她的,却还是她!
“方琦,付出的感情收不回来,但是会过期!”她笑着握住方琦的手。
方琦忽然叹口气:“连保鲜膜都会过期,这世界什么东西会不过期?”
怀臻知道老友又开始伤春悲秋,立即握紧她的手:“我们的友情啊!”
方琦展颜笑了:“友谊天长地久?你最会哄我开心!”
怀臻也笑了:“你不相信?”
方琦斜斜睨她一眼:“我敢不信吗?”
怀臻低下头,暗想,若是男人被这风情流转的眼波触到,杀伤力可是百分百!
翌日,怀臻这一组人,接到一个新项目。
市政府准备新建一座开放式的图书馆,面向所有设计事务所和设计院招标。“鼎峰”需要同许多有实力的事务所设计一较高下。
曹彻带领怀臻、方琦、冯凉三位主力大将,同四五名设计师及绘图员在会议室开第一次碰头会,大家各抒己见。
方琦说:“我觉得时尚感最重要。”
“太活泼的话,缺少图书馆静穆的感觉!”冯凉说。
“功能区域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创新的。”曹彻道。
“我倒觉得我们先不要这么快提出设计方向,不如先把有史以来所有图书馆的资料调出来看看,看看哪些感觉比较好,还缺少哪些内容,然后再多参考一些国外有名的图书馆的设计,我们再来开会,谈谈个人的意见。”怀臻发表自己的意见。
“就按怀臻说的办吧,先多了解点资料再碰头!”曹彻一向觉得怀臻冷静理性,总是一针见血提出最有效的建议。
刚自会议室出来,忽然前台小姐在门口喊:“怀臻,怀臻,又有人给你送花来了,出来签收!”
大家都望着怀臻。
怀臻低下头,匆匆走到门口接待处,她想,不会又是一盆仙人掌吧!
不,这次更令怀臻意外!是一大束开得正艳的油菜花,金灿灿,似一簇阳光,包裹在几张已经泛黄的英文报纸里,被一名浑身不自在的中年人抱在怀里。
看到怀臻,中年男子立即将花塞进怀臻手中。
“你们店里还经营油菜花?”怀臻简直觉得匪夷所思。
“不,不,不!我们可不卖这个!这花是一大早,别人送来,让我们代送的!”中年人极力否认他们会卖油菜花。
“什么人送的?”怀臻问。
“不知道,我出去送花了,没看见!”中年男子催着怀臻在送花单上签字。
怀臻不想为难他,签了字,抱着那触目惊心的、一大捧明晃晃的油菜花走进办公室。顿时,办公室哗然了!
“怀臻,怀臻谁送你的?”
“怀臻,原来你喜欢油菜花啊!”
“不对啊,夏天应该已经没有油菜花了!”
同事们七嘴八舌,办公室似一锅煮沸的开水,沸腾腾,闹哄哄。
方琦更是整个人贴在怀臻背上,无比好奇地打量这束油菜花:“会不会里面有炸弹?”
怀臻苦笑,只觉得自己仿佛捅了马蜂窝。她将花放在桌上,抽出插在花束中的一张金色小卡片。卡片上,只有短短一行字:把春天送给你!
怀臻静下心,用电脑搜索有关油菜花的资料。原来,高寒地区,春天来得特别晚,此刻油菜花开得正盛!
是什么人送这些怪异的花?昨天是丑陋的仙人球,今天是高原的油菜花!那样费心思,难道只是为了恶作剧?还是——
怀臻一向反应敏捷的脑袋,此刻像被人浇了糨糊,全都黏糊糊,仿佛思维都被凝固了,无法运转。
冯凉忽然站在座位上,阴阳怪气地说:“谢怀臻,这些花真配你这个人,仙人球、油菜花,哈哈哈,也许下一次就是韭菜花或者椰菜花。”
怀臻看也不看他一眼,她向来走自己的路,随别人怎么说。
“怀臻,也许是谁想让你出丑。”方琦忽然冒了一句。
“为什么啊?”怀臻茫然地看着方琦。
“你真笨!送花的人就是想让大家像冯凉那样嘲笑你啊,只配收这些不伦不类的花!”方琦用力拍一下怀臻脑袋。
“谁同我有如此深仇大恨?”怀臻摸摸被方琦打疼的头,“单是这油菜花,恐怕也是空运来的吧,否则怎么会如此新鲜娇艳?”
“也是,豆腐买成肉价钱!”方琦托着腮,“要对付你,不知道有多少方法,单是把你的汽车轮胎戳两个洞,也比花如此代价,送这种东西强吧!”
怀臻点点头:“可是,谁会送我这种花呢?”
“有何居心呢?”方琦干脆坐在怀臻的位置上,打量这些花。
怀臻捧起花,将面孔埋到花里,深深吸一口气,丝丝清甜带着油沁沁的芬芳扑鼻而来,春天的气息立即浸入五脏六腑。
怀臻闭上眼睛,仿佛看见碧蓝的青海湖边,在蓝天与碧湖之间绵延的金色油菜花田,灿烂得满天满地、一望无垠,仿佛吸饱了天地间最璀璨的阳光。
因着这特殊的花香,她心情竟然无比轻松起来,甚至有一点小小的喜悦,自心尖一点点蔓延开来……她觉得,能在夏天收到一束春天的花,哪怕只是一束油菜花,也是很浪漫很特别的一件礼物。
“怀臻,小心中毒哦!万一是你的仇人送来的呢!嘿嘿,可能在花里投放了吸入可致命的慢性毒药哦!”方琦故意恐吓怀臻。
“不,我倒觉得没有那样险恶,甚至,还有一点点浪漫!”怀臻忽然记起,大学时代读过的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一本小说的名字《惊险的浪漫》。
“我可不觉得臭烘烘的油菜花浪漫!像百合、玫瑰、天堂鸟、铃兰才是属于浪漫的花!”方琦瘪瘪嘴巴,“谢怀臻,你最近品位越来越差,当心影响到你的工作!”
怀臻笑起来,将花放在桌上:“放心,我不会把图书馆建在油菜花田中!”
小道消息总是传得特别快。嘴巴除了吃饭,讲话自然占去大半时间。闲着不用,可憋坏那一群生活无聊的男男女女了。
午饭时候,连曹彻都走到谢怀臻身边促狭地笑:“听说你收了好大一束油菜花!”
第三天,谢怀臻又收到花了!
怀臻接过那捧看起来平平无奇到让人有点失望的香槟色玫瑰。那些玫瑰,竟然全部取材于薄薄的、淡雅的手揉纸。连满天星也是指甲盖大小的白色手揉纸细细揉捏而成。玫瑰的枝干、叶子都是纸做的,几乎可以乱真。
那卡片上只写了一句:送你,不凋谢的美。
她坐下来,捧起玫瑰,竟然有淡淡香气,隐隐散发而出……似一款非常冷僻的香水——地中海花园,不,也不是,地中海花园的味道更清冷,带一点点独立特行的苦。这个味道,淡淡的,甜味中带几分爽朗明亮,如秋日里可以坦荡迎视的阳光。
是!这是怀臻最喜欢的一款香水——尼罗河花园。这款香水表达的是连接过去、现在与未来的永恒时间观,代表生生不息!纸玫瑰,配上这独特的香味,竟然仿佛有了生命一般,每一朵都蕴藏着无穷的生命力。
方琦闻闻花,又闻闻怀臻:“跟你身上的香水味道一样,一定是个熟悉你的人!”
怀臻点点头:“我实在想不出,我认识的男人里有谁会如此心思细腻!”
“也许是个女人。”方琦凑到怀臻跟前,“其实,你作风爽朗大方,不拘小节,也很讨女人喜欢。”
是!女人最知道女人的心思!可是,不知为何,怀臻总觉得这是个男人。或许她私心希望着这是个男人。
“方琦,我没有那种嗜好。”怀臻正色说。
“也许对方有!怀臻,爱情没有性别之分!”方琦歪着头,极端不正经地说。
她最喜欢跟怀臻开玩笑。每次看她正经八百的样子,她就想笑!
谁也别想同谢怀臻开玩笑,她做人做事太过认真,稍微隐晦含蓄点的笑话,她都当作真人真事来听!
谢怀臻老老实实回答:“我永远无法爱上一个女人。”
“谢怀臻,去年生日,你跟我说,你爱我!”方琦故意怪叫,拉下面孔装生气。
“方琦,你知道我说的爱,与你说的爱不同。”怀臻有点解释不清楚,着急起来。
方琦忍不住狂笑,夸张地捂着肚子蹲在地上。
“小妞,来,我们商量一下,怎么找出送花的人来!”方琦坐回自己位置。
怀臻摇摇头胸有成竹:“不用!这个人费那样多心思,绝不会不让我知道他是谁就收手!我们只需等待!”
送花的人,若不是目的性很强,断然不会花如此多心思与精力。
对方已经打定主意,想从怀臻这里获得更多东西。
方琦笑起来:“这个游戏有点刺激了。”
怀臻笑了:“是啊,如果一下就知道谜底,反而没意思。”
“对,也许这个人便是上次你去领奖时,坐在你旁边,不断挖鼻孔的男人。”方琦又笑起来。
“喂!少拿恶心当有趣!”怀臻也笑出声,心情好得出奇,仿佛有一种轻飘飘的情绪,一直在胸中来回飘荡。
“你这招叫守株待兔?”方琦敲敲桌子。
怀臻摇摇头:“它若是兔子,我岂不是成了树?”
“你那样纤弱,一定是株柳树!”方琦忽然想到,在美国读书时,有一次起大风,怀臻太过瘦弱,捧着饭盒被风吹得跌倒在地。
多么奇怪,弱不禁风就是发明出来形容怀臻的吧。怀臻却在想——守株待兔也是发明出来形容男女关系的。
有一种树,总有兔子甘愿拼老命撞上来送死!方琦就是这样的树。
有一种树,遇到兔子撞上来,会不断躲闪,让对方想送死都有心无力。怀臻有时候便扮演这样的角色,根本不给追求者撞上来的机会。
有一种树,仿佛橡胶做成。他只是把兔子撞得七荤八素,却不让对方一死到底,最终,还是会醒过来,可是会有各种后遗症。要么患上脑震荡,走路东倒西歪,随便遇到一棵树,管它是否歪瓜裂枣,糊里糊涂撞死过去。要么满身伤痕,连爱的能力都丧失了,看见树便立即敬而远之、望而生畏、独醒终生。曹彻就是这样的树。
怀臻觉得自己就是只可怜的兔子,拼了全力撞上去,却始终要被逼迫醒过来。一次失败的恋情,不是不让人后怕的。
下班的时候,同事都长长松一口气。只有怀臻,暗自在心中叹口气。她缺乏朋友,生活乏善可陈,大多数时间,她都一个人。
女人的友情很奇怪,她们只爱和比自己差那么一点点的女人做朋友。不能把自己比下去,也不能糟到令自己掉价。这个尺度,只有女人最明白。
如今肯与怀臻说两句真心话的朋友越来越少。
怀臻买一条破了洞的牛仔裤,都有人说:“这条裤子,怕是我们一个月的薪水吧。”
渐渐地,怀臻也不太愿意约会这些女友。大多数时候,她宁可一个人看电影、逛街、吃饭,虽然寂寞一点,但胜在耳根清净。可时间长了,怀臻也觉得生活乏善可陈。如果可以,她愿意一周工作七天,每天工作十六小时。
可是,偏巧最近刚刚忙完一个大项目,新的项目又刚开头,怀臻实在找不到理由留在办公室加班。
她走出公司,正是夕阳最美的时候。怀臻深深吸口气,将心底那丝寂寞的阴霾藏到身体更深一点的地方。
她开车到书城,每次觉得寂寞的时候,她都愿意挑几本好看的书,打发一下时光。在书城里逛了二十分钟,便不由自主又走到建筑类图书的书架前。
她自己都暗自好笑——她的爱好那样狭窄,除去工作,她仿佛对一切都不太感兴趣。
她站在一本画册前,埋头看起来。这是一本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建筑画册,怀臻一翻开便被深深吸引。她蹲在地上,一页一页看起来。看到一些别致的图案和造型,她又忍不住从包里掏出一个笔记本,用铅笔草草勾几笔,留个大致轮廓,或者思路。
这个本子,怀臻永不离身,每次看到能触发灵感的图案,或者突发奇想的时候,她总是会第一时间记录下来。这样,到了冥思苦想不得其法的时候,她可以将这个小本子拿出来,总能得到一些启发。怀臻家中,这样的小本子,足足装了一大箱,这些对于她来说,都是无价之宝。
等她再次从画册里抬起头,窗外天色已经尽黑。站立起身的那一瞬间,她甚至觉得大脑充血,眼前忽然一片漆黑。她抓紧书架边沿,要过好几秒,才能睁开眼睛。
她浑然不知,在她身后的一个书架后,有一双眼睛,一直默默盯着她,一眨不眨。她看了多久书,那双眼就藏在暗处,不动声色地观察了她多久。
那双眼睛的主人,看着她一边捶打蹲麻木的腿,一瘸一拐消失在视线里,才从书架后走了出来。他忍不住腹诽:这女孩子真寂寞,像个苦行僧,难怪那人肯花那么多钱哄她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