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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十八岁的亲生孩子(二)

“办不到,我真的办不到!你想要一个孩子我能帮你,可是,要一个现成的亲生的,这怎么可能呢?”

那男人已经听不进去任何声音,不理会桑杞的辩驳,从椅子上起身,理了理裤子上的褶子,将自己凌乱的头发向后捋捋,违和的体面、尊严、险恶、央求竟全集中在一个人身上,显得极为割裂。

“我的时间不多,什么时候,有我十八岁的亲生儿子,什么时候你再走……”

“可是……”

没等桑杞说完,这位不知姓名的孩子哥已经拖着佝偻的身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不仅没有给桑杞松绑,还“啪嗒”一声,将房门紧锁。

独留桑杞一个人蜷缩在角落,无助地望着这空荡荡的房间。

男人离开后,她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至少短时间内自己不会有人身危险。桑杞艰难地挪动着身子,先是一阵摸索,确定自己的手机已经被收走,想必没有哪个绑架的歹徒会粗心到把通讯设备留给人质。

随后,她又试图找到某个借力点支撑着自己站起来,但整个房间空空荡荡的,除了破旧的沙发和摇摇欲坠的椅子,她抓不住任何东西。

她刚费劲九牛二虎之力移动了几厘米就很快发现,自己的手从背后和自己的脚系在一起,根本不可能站起来。

绝望和疲惫漫过之后,桑杞长叹一口气又靠回了墙边:

“唉……虽然早就料到会有今天,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应该不会有人来救我的……”

回想来这里前的最后一点记忆,就是跟肖含的通话了,她一定是第一个意识到自己凭空消失的人,也一定会想办法找自己,只不过,以一个人的力量大概率无从找起。

那天晚上,突然有人从背后捂住口鼻的感受再次浮现,桑杞一个激灵只觉得害怕。当时的第一反应,想到的竟是难道晁亮真的被肖含说中了?这就是一场为自己而来的骗局吗?

现在看到是这个为了孩子剑走偏锋的“顾客”,桑杞反倒觉得可以接受了些,毕竟相比之下,早有心理准备的危险和毫无防备的设计伤害相比,还是前者更令人感到欣慰。

“所以孩子……我怎么办……”

欣慰之余,如果想安然无恙地离开这里,桑杞只能依靠自己了,她是个钻缺失属性漏洞的天才,好好想想也许真的可以有办法。

就这样,桑杞望着天花板不知道数了多久的时间,房门外传来的丁点动静都让她本就缘木求鱼的思绪被打断,生怕还没等到自己想出来应对之策,那位孩子哥就失去了耐性。

直到肚子发出咕噜咕噜的抱怨声,桑杞才从绞尽脑汁的状态中放松过来:

“算了,该不会没被打死先被饿死吧。唉,上帝保佑这个孩子哥是个细腻的人,可千万别忘了我也得吃饭呐。”

保佑归保佑,桑杞已经做好了要受点饿其体肤的心理准备,可出乎她意料的是,没等她饿得昏过去,绑架她的这位男人竟端着热腾腾的饭菜走了进来,荤素搭配均匀,比桑杞自己在家还吃得更好些。

“这是?这是要送我上路吗?”

桑杞难以置信地撇开嘴,几欲哭泣,这样的行为出现在绑匪身上实在反常,不是这人是个变态,就是自己死期将至了。

那位孩子哥看起来依然有气无力,身子愈发佝偻了些,他脸上没有丝毫笑容,也不搭理桑杞的哭诉,放下饭后,松开桑杞手上的绳子,又退回椅子上:

“吃吧。我看着你吃。”

桑杞将信将疑地端起饭碗,看着眼前不苟言笑的男人,虽然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也不敢下嘴。

“没毒,你生病了谁给我孩子。”男人察觉到桑杞的顾虑,空洞的安慰只让人觉得冰冷。

桑杞想来也是,埋下头狼吞虎咽,她反复咀嚼着男人的诉求:孩子……孩子……

当初在巷子里时,她已经将利害关系都告诉了这人,一般强调对方可能遭受的损失,往往比对方获得的收益更能影响对方的决断。

既然已经知道了可能会有什么损失,这个男人还是在一个月后坚持绑来自己,也许,他是有什么比再也无法正常生活而东躲西藏的损失更在乎的事情?

过分关注“要一个孩子”这件事分散了桑杞的注意力,一心只想解决他要什么,却忘记问他为什么。

可她又不能直接问为什么,毕竟客户总是会在触及隐私的时候变得像踩了尾巴的猫一样格外警觉。

桑杞咀嚼的动作渐渐放缓,像是闲聊一般漫不经心地打听起来:

“你是说你想要个孩子。你得跟我多讲点具体的要求啊,这样我才能给你一步到位解决问题啊,比如,你想要男孩女孩?你如果没有过夫妻生活,你想要谁来给你生,你希望孩子眼睛大一点、还是小一点?”

“无所谓。”

“无所谓?那为什么年龄卡那么死呢?小一点怎么样,现在开始怀孕的话……”

“要成年的。”男人打断了桑杞的备选方案,“我等不了那么多时间。”

“很着急吗?最晚什么时候啊?”桑杞没有再追问年龄的话题,在一个点上死磕也很容易让对方产生逆反心理。

那个男人整个上半身都借着椅子的力,他再次望向天花板,因为太过瘦削,喉结清晰可见地在脖子上滑动,喃喃着:

“多久呢……最晚,多久呢?我也不知道我还能等多久。”

桑杞隐隐猜到了什么,察觉到有些不对劲,眼前这个男人已经早已不是第一次见面时自己所以为的贪婪而已,对一个孩子的迫切需要也绝不可能是为了单纯的传宗接代又或者什么更功利的目的。

她现在看到的更多是,绝望。

“你想要孩子,是为了什么?或许,我有其他解决方案……”桑杞小声道。她其实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男人也不藏着掖着,他支撑着自己的大腿站起身来,缓缓走出房间,桑杞坐在地上看着他的背影,比第一次见时更加瘦骨嶙峋。

很快男人又折返回来,手里拿着一叠纸,也不藏着掖着,举到了端着饭碗不知所措的桑杞面前。

【患者梁幼昌,45岁,3个月前无明显诱因出现乏力、头晕,伴有皮肤易瘀斑和牙龈出血。最近2周症状加重,出现气短,稍微活动后明显乏力……骨髓涂片显示骨髓增生极度减低,骨髓活检示造血细胞减少……

诊断:重型再生障碍性贫血(SAA)】

“这,这是你的病历?梁先生?”

这个男人名叫梁幼昌。

梁幼昌用沉默给了她回答,将这叠已经皱皱巴巴,揉得发烂的纸扔在了桑杞面前,自己又回到了椅子上瘫坐下来。

“我不是医生,我不明白,梁先生,这是什么病?”

桑杞捡起纸头子看了又看,心中直打激灵。梁幼昌的声音依然那么绝望:

“需要亲属移植造血干细胞才能活下去的病。可惜,我已经没有亲人在世了。孩子,是我活下去唯一的可能,可惜我没有,我原本以为,被缴销了孩子的属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没有天伦之乐,老了住进养老院,我都能接受。可是现在,你看……

我知道!你能补上我缺失的属性,只要有个亲生孩子……

可是我等不了那么久!我的日子已经不多了!我已经了解过了,未成年人做造血干细胞移植需要过伦理审查,我不可能通过的,帮帮我!求你了!帮帮我吧!”

起初,梁幼昌还保持平静,可随着他将自己的病情、自己的心路历程像剥开洋葱一样缓缓展露时,他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像一滩泥一样,从椅子上滑着跪向地面,一个满面沧桑的男人此时已经被泪水浸透,他双手捂着脸,颤抖着,跪在桑杞的面前哭得泣不成声。泪水从他的指缝间渗出,崩溃着滴向地面。

“我不想伤害你!我甚至不想对你动粗,我没有力气,我也没有办法!可是到底怎么做,你才能帮帮我呢?求你了!求你了!”

三个字,求你了,在房间里不绝于耳。

他的身子越来越低,越来越低,额头抵着地面,他面对死神的追逐就像一只面对人类捕捉的穿山甲一样,毫无还手之力,只能蜷作一团瑟瑟发抖,这模样桑杞能分辨出来,不是假装的。

桑杞将纸扔回了地上,整个人也蜷成一团,她才二十二岁也明白,这样是行不通的,她做不到,做不到给他一个十八岁的孩子,更做不到把一条生命带来世界上仅仅是被当作医疗器械。

“不行……真的不行……姑且不说就算我把我的生育属性给你,你也不能立即有个可以满足捐献要求的孩子。

即使你可以有,你这个念头也是大错特错!孩子从来都不是为了满足父母需求而诞生的工具,你这跟贩卖人体器官有什么区别!那是一条生命啊……”桑杞目光炯炯,毫不胆怯直视着眼前的男人。

可是梁幼昌却毫无反应,不为所动,似乎根本不理解桑杞在说些什么。他没有因为桑杞的抗议而暴躁,枯井一般的瞳孔中只流露出一件事:

他不理解。

她意识到,梁幼昌的的确确缺失了拥有孩子的属性这不假,但与此同时,他作为一个父亲对孩子的爱、关怀、保护,也全部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