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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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适与陈寅恪

汪荣祖先生《陈寅恪评传》一书的附录中,收有《胡适与陈寅恪》一文,述及胡陈二人的交往及对二人的评价,是有关胡适与陈寅恪研究的重要文字。但这篇论文中不知何故,汪先生漏掉了胡适对陈寅恪眼病所表示出的痛苦心情。汪先生写作此文时所据是胡适日记未刊本的缩微胶片,可能由于数量之多,有疏忽之处。《胡适的日记》手稿本1989年由台湾远流出版公司出版后,人们就可以详细利用其中的资料了。关于胡适对陈寅恪眼病的关心,最重要的是胡适在1946年4月15日的日记中将陈寅恪眼疾的医疗诊断报告完整地保留下来,使我们能够补充以往对陈寅恪眼疾情况的了解。

胡适日记中贴附的陈寅恪眼病的医疗报告,原是一份英文抄件,其中第一句话即说:“陈寅恪教授现已患两侧视网膜脱落”,详细说明左右眼的病情后,艾尔德医生的决定是:“从眼的承受力考虑,我认为进一步的手术并不会有更令人满意的结果。鉴于他的身体状况,我认为进一步的手术并非明智之举。”

前两年台湾“中研院”史语所曾整理发表过一部分傅斯年和陈寅恪的来往书信,我曾在一个朋友处读到这部分信件。1944年12月18日,陈寅恪在病中曾给傅斯年写过一信,其中说:“寅恪已于18日左眼动手术,情形严重,将来之结果尚不知。”陈寅恪病中写给傅斯年的信,均由唐代笔。一个月后陈寅恪又给傅斯年一信:“寅恪第一次手术后正已一月。据医生云,所粘之部分并未粘好,认为手术之结果不满意,欲再动第二次手术,而寅恪极不愿意,恐二次手术之结果又不满意,则失望更大。”该信由唐代写,信中还有附语说:“更有一小洞之说不敢告寅恪,恐其神经受刺激太甚,以至影响失眠以及其它。”从胡适所保留下来的那份医疗报告来看,当时医生对陈寅恪眼疾的诊断是正确的,只可惜医疗手段不行。1944年12月14日《雨僧日记》中说:“其新病之左目,瞳孔之内膜已破出液,不能辨视清晰。而鉴私述医言,谓必将失明云云。宓深为忧伤。”《吴宓与陈寅恪》,第113页。12月30日日记中又说:“后夫人送出,秘告:医云,割治无益,左目网膜,脱处增广,未能粘合,且网膜另有小洞穿。寅恪未知此层,已甚焦烦云云。”同上,第115页。

1945年秋天,陈寅恪到英国治眼病,经两次手术后,未能治好。其间本想再到美国治疗,杨联升曾回忆说:“1946年4月19日与周一良兄(当时青年学人中最有希望传先生衣钵者)同随赵元任先生夫妇,到纽约卜汝克临26号码头停泊之轮舟中,探望先生。时先生双目已全部失明,看人视物,仅辨轮廓。因网膜脱落,在英经其国手名医,用手术治疗无效……置舟回国,道出纽约,原拟再试医疗,后闻美国名医,亦无良策,遂决定不登岸。”《谈陈寅恪》,台湾传记文学出版社,1970年,第30页。杨联升是4月19日在纽约拜访陈寅恪的,胡适日记中贴附的那份医疗报告是1946年1月25日作出的,而胡适那天的日记日期是1946年4月15日,在陈寅恪未到纽约之前,这也就是说,陈寅恪来美国看眼病靠谁来联系美国的著名眼科医生呢?是靠胡适,至少胡适是主要的帮忙人之一。我把胡适这一天的日记全文抄在下面:

上面附贴的是陈寅恪兄在英国治眼的最后意见书,是世界第一流眼科专家Sir Steward Duke-Elder写的。他的船(Priam)由英国来,明天到纽约,将由巴拿马运河回国。我曾电劝他在此小住,请Columbia的眼科专家一验,看看有无挽救之方。他请熊式一把此意见书寄来,我今托Mr.Hartman送到Columbia的Eye Gniribite,请Dr.Mchie与同院专家协商。他们都说,Duke-Elder尚且无法,我们如何可能补救?我请全汉升兄带一信送到船上,把这个恶消息告诉他。我写此信,很觉悲哀,回想到三十多年前我看Jorber Robarson演Kipling's名剧“The Light Failed”(灭了的光),不胜感叹。

第二天,胡适又在日记中写道:百忙中请人去银行办汇票两千美金,请汉升带给寅恪。寅恪遗传甚厚,读书甚细心,工力甚精,为我国史学界一大重镇。今两目都废,真是学术界一大损失。

从胡适日记中的这两条记载来看,他们之间尽管平时交往不多,但在关键时刻,两个学者的心灵还是相通的,陈寅恪能想到求胡适帮忙,而胡适又是那样尽心尽力,这也算是一段学林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