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故事(小译林国际大奖童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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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的故事

与我无关

我读书的学校就是爸爸妈妈以前上过的那所。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没人记得爸爸,但很多人都记得妈妈。“她的外貌条件非常出色!”有一次,文学老师兼任我们戏剧小组的指导老师这么说,她说这话的时候还挑剔地打量了我一眼。这倒没什么关系,因为老师不会根据“外貌条件”给学习打分。但更重要的是,妈妈的内在条件也比我好得多。比方说,大家都记得,妈妈从来不会用冰球棍去打空罐头盒,也不喜欢耍枪弄棒。

关于妈妈读书时的种种细节,我不甚了解。但有一次外婆来帮妈妈做家务的时候说了一句:“谢廖扎在国家比赛中得奖了!”

“哪个谢廖扎啊?”我问。

“谢廖扎·波塔波夫。文化人都知道他!”

“头一回听说。这人是谁啊?”我又问了一句。

我突然发现,爸爸饱含爱意地看了我一眼。更确切地说,是饱含谢意……他只是偷偷地瞥了瞥,但我感觉到了!虽然不明就里……

后来外婆在厨房里告诉我,谢廖扎·波塔波夫以前在专门为有音乐天赋的孩子开设的学校里读书,妈妈上五年级的时候喜欢过他。

那所音乐学校正对着我们学校,中间隔着一条马路。如果从我们学校走出来一个学生,很难立刻断定他有没有天赋。可如果从马路对面那所学校的大门里走出来一个学生,那就可以立刻断定:他有天赋!

我们从学校出来的时候都背着书包,而有音乐天赋的学生则是拎着琴盒。刚开始谢廖扎·波塔波夫之所以能够引起我妈妈的注意,是因为他的琴盒比其他人的大:他拉大提琴。后来,她在读五年级的时候就喜欢上他了。妈妈大概也属于有天赋的学生,因为我现在都上六年级了,还从来没有喜欢过谁。

“是啊,谢廖扎很有成就!”吃晚饭的时候外婆说道。

于是爸爸在房间里就点燃了香烟,平时他要抽烟都会去过道或者厨房里。

“哎,你何苦呢?!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稀里糊涂的童年啊!”妈妈说完便笑开了。她挺开心的,可爸爸整个晚上都没有露出一丝笑意。

“很有成就!很有成就!……”外婆一边收拾桌子,一边念叨。

外婆很喜欢教育我们,不过方法比较特别。

如果她说“我们邻居家的儿子都学会熬汤了”,那么我就该理解成:我也最好能学会熬汤。

如果她对爸爸说“跟你一起从医学院毕业的科利亚当上科室主任了”,那么爸爸就该得出结论:他也最好能当主任。“是啊,谢廖扎很有成就!”这句话应该是在提醒爸爸,他也要有点儿成就才行。

两年前我做过扁桃体摘除手术。“很小的手术!”大家都这么说。可我却不这么认为……我觉得给我摘除扁桃体的外科医生是个了不起的人。他给我做手术的时候我感觉很痛,照理我该恨他才对,可我却像常言所说的那样,对他敬佩得五体投地,又怕又敬!我很难想象,他脱掉白大褂,取下橡胶手套之后会变得跟其他人一样,甚至也可能去小卖部买吃的。

爸爸差不多每天都给人做手术。或许每天都会有人像我佩服那位外科医生一样佩服他。

“以前有医生给你动过手术吗?”我问外婆。

原来,她活了六十岁,竟然连一次手术都没做过!难道她能对爸爸做出公正的评价?

“大家都在努力,都想做出谢廖扎·波塔波夫那样的成就!”外婆一边数落我,一边穿上了大衣。

“等你再犯偏头痛的时候,”我说,“别请医生来,就叫你那位……拉大提琴的!让他帮你治病!”

睡觉前我在浴室里刷牙,突然听到妈妈对爸爸说:“这真是可笑……”她跟爸爸不一样,到这个时候还想笑,“哎哟,根本不是认真的,说实话。那时候才上五年级!”

“五年级的时候开始的……”爸爸小声地说了一句。我能感觉到他的手又伸到口袋里掏香烟了。

我就像常言所说的那样,浑身一哆嗦。

也就是说,五年级的时候只是开始?有意思的是,几年级结束的呢?要是六年级结束的,那倒还好。可要是七年级,甚至九年级呢?

“爸爸跟妈妈可是同班同学啊,”我心想,“而为有音乐天赋的孩子开设的学校就在马路对面,跟现在一样。也就是说,爸爸见证了他俩的爱慕之情。可怜的爸爸,当初得有多么煎熬啊!万一他现在还在痛苦呢?”

得采取点儿行动。可是采取什么行动呢?我能找谁商量一下吗?

要是我找外婆商量,她会说:“我邻居家的儿子从不掺和大人的事!”

或许这确实不关我的事?或许……

过了几天,我正准备去上学,突然听到节目预告,谢尔盖[30]·波塔波夫晚上要在电视上表演。庆幸的是,除了我,没人听到这条消息。

当天晚上,在离转播国家比赛获奖者音乐会还有一刻钟的时候,我走进摆放着电视机的房间,开始做起作业来了。

“明天有测验!”我向大家通报了一声,于是,所有人都开始踮起脚尖走路。

又过了一个星期,我得知收音机里要播放谢尔盖·波塔波夫的演奏。在离播放他的演奏还有十五分钟的时候,我就在放着收音机的厨房里摊开了作业本。

“明天又有测验!”我说。于是,一整晚都没开收音机。

不过,谢尔盖·波塔波夫还是缠着我们家不放!

有一次我看完电影回家,发现爸爸妈妈每天早晨坐有轨电车的地方贴着印有他肖像的海报,当时我就想把海报撕下来毁掉。我走过去,目测了一下,试了几次……还是没能撕下来。

回到家,我开始劝说爸爸妈妈,让他们相信坐无轨电车要比坐有轨电车舒服得多。

“可无轨电车站离得远啊。”爸爸表示反对。

唉,他要是知道我的初衷就好了!

“我带你们穿过几个院子到车站去,你们就会发现离得很近。其实跟我们家就是挨着的!”我说。

“那些院子里总是黑乎乎的,不安全。”外婆插了一句,似乎就想让妈妈去直接面对往事!

第二天早晨,我带着爸爸妈妈从几个院子里穿了过去。

“你们瞧,多方便,”我说,“非常近!而且你们坐的是现代化的交通工具……虽说不是地铁,但至少不是有轨电车了!还有一个好处,我们可以一起走,差不多能把我送到学校门口!”

“是啊,我们跟你打照面的时间不多,就为这个也值得……”妈妈表示同意,“为什么你早不跟我们说呢?”

其实我根本不想让父母每天早晨在众目睽睽之下送我这个六年级的学生到学校去。不过现在我绝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就这样,我没让他们看到印有谢尔盖·波塔波夫肖像的海报……

当然,妈妈也可能会在其他地方看到这张海报。对此我就无计可施了!

又过了几天,我告诉家里人说:“我们写了一篇作文,题目是《长大了想当什么?》,你们肯定想不到,几乎所有同学都想当医生!几乎所有同学……不是飞行员,不是潜水员,也不是电影演员,而是医生!老师说,这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医生是世界上最崇高的职业!大家都想帮人治病,救死扶伤……这很自然!”

“是,当然啦。”妈妈表示。

爸爸跟外婆都没吭声。

有个星期天我把自己的朋友瓦西卡·帕格尼尼带到家里来玩。

帕格尼尼[31]当然是他的绰号。瓦西卡拉小提琴,在那所专门为有音乐天赋的孩子开设的学校上学。

“你喜欢斯维亚托斯拉夫·里赫特[32]吗?”等到全家人都凑到一起的时候,我问瓦西卡。

“那还用说!”瓦西卡答道。

“那达维德·奥伊斯特拉赫[33]呢?”

“也喜欢!”

“那索夫罗尼茨基[34]呢?”

“也喜欢。可他去世了……”

“那谢尔盖·拉赫玛尼诺夫[35]呢?”

“谁会不喜欢他呢?”

“那谢尔盖·波塔波夫呢?”

“这个人我没听说过……”

“一次都没有听说过?你好好想想!回忆一下……”

“没有,我从来没听说过。你怎么偏偏要问这人……他姓什么来着?你问这人干什么?”瓦西卡流露出了吃惊的表情,他的表现相当自然,根本看不出我俩一刻钟前在浴室里排练过这场戏。

“哎哟,竟然连帕格尼尼都不知道他是谁!”我大声嚷嚷起来,同时扫了一眼全家人。

可是,妈妈的陈年往事却不肯投降,不肯退让!

有一次,我们学校给家里寄来了两张明信片。因为我并不喜欢学校给父母寄明信片这种做法,所以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这次说的倒不是我的事。爸爸妈妈被邀请去参加我们学校和音乐学校的毕业生联欢晚会,这是两个学校的传统。学校提前一个星期发邀请,是希望收到明信片的人把举办晚会的消息转告给与他们有联系的所有老同学。

我马上就想到,谢尔盖·波塔波夫肯定会出席晚会。“举办晚会是为了让校友们开心,”我心想,“可是,如果妈妈沉浸在陈年往事当中,我爸怎么会开心呢?妈妈肯定会想起各种往事……哪怕只是一闪而过。然后爸爸又会抽烟,而且不去走廊上抽……”

我把明信片藏了起来,塞到自己的书包里了……

在学校的大厅里,我一下子就看到了关于举办联欢晚会的巨大布告。布告下方清清楚楚地写着:“全国比赛的获奖者谢·波塔波夫将参加文艺演出。”

“果真如此,明白啦……”我心想,“也就是说,他要向众人炫耀自己的本事。大家会给他鼓掌。可是爸爸不可能当着大家的面炫耀自己的本事,因为他没法直接在舞台上给别人切除阑尾炎!或者更确切地说,切除阑尾……是啊,谢·波塔波夫更占优势!”

我打开书包,把明信片藏得更严实了。

晚会过后的第二天,那位对我妈妈的长相记得很清楚的文学老师问我:“你妈妈昨天怎么没来?”

她这么问的语气,就好像我爸爸根本不存在似的。我模棱两可地摊了摊手。

我早就知道这个窍门:遇到不想撒谎,也不想说“是”或者“不是”的时候,就模棱两可地把手一摊,让其他人爱怎么想就怎么想!

那天妈妈下班回来,连大衣都没脱就径直走进了屋子。每当她这么急匆匆地进屋,一刻都不在过道上耽搁时,我就知道准没什么好事。

“学校没给我和爸爸寄过什么东西来吗?”她问道。

我很想模棱两可地把手一摊……可她又重复了一遍问话:“没给我们寄过东西来吗?”

“好像寄过什么东西的。”我答道。

“什么叫‘什么东西’?你不记得究竟是什么?”

“啊,对啦!我想起来了!给你们寄了明信片。当时我心不在焉地把它们塞到书包里去了。那天有测验,我不知道怎么就……”

“什么?你们现在天天有测验啊?”

“也不是天天都有,但相当多。喏,就是这两张明信片……给!”

我把明信片递给妈妈,可她甚至连看都没看一眼,她的眼睛一直瞪着我!

“你这么害怕我们去学校,到底闯了什么祸?!”

“我什么祸都没闯,也不怕你们去。我就是忘记了,没别的原因。”

“可别人说学校里贴了布告!”

“我怎么没注意到有布告……”

“忘了!没注意到!这是最糟糕的。因为这证明了你的冷漠。真让我难过!难道你就不明白,跟朋友重逢会给我带来多么大的快乐吗?我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他们了!……”

妈妈没脱大衣,甚至连大衣纽扣都没解开,就重重地坐到了凳子上。

“好吧……就算你不想让我快乐,那也得替你父亲想想啊!难道你对他也毫不关心?”

我能怎么回答她啊?

幸好这时外婆走进了房间,她说:“我邻居家的儿子又考了优秀。还学会了煮糖水水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