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里克·贾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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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德里克·贾曼写过一系列深邃又迷人的书,包括回忆录、日记、电影评论和创作手记。所有这些都让他有机会接近一种自传形式,并在这些不同的体裁中发展他的“声音”,它们或多或少带有的实验性,让其时常介于散文和诗歌之间。尽管都是采用第一人称写作,但不能就此认为这些作品只是他日常生活简单而确凿的“流水账”。贾曼生于1942年,死于1994年,就像亚历山大·蒲柏 (Alexander Pope)、叶芝 (W.B.Yeats)以及许多前辈诗人那样,贾曼从事的是神话创作——一种个人神话,它着眼于一种不同的时间观念(关于后世的),并在其不同作品中展现出生活和工作上的不同侧重。对于这点,贾曼的同居恋人兼编辑凯斯 · 柯林斯 (Keith Collins)在贾曼《以卵击石》(Kicking the Pricks) (1987)一书的前言中给出了读解的线索:

德里克对文本进行大规模的重新编辑和排序,擦掉过去的文字,颠覆性地改写,大刀阔斧地删节,只为了让血红色流淌的每一页都能在与自己以前文字的斗争中重生——再审视和再创造是他的绘画、写作、电影和个人生命历程的典型特征。

贾曼的书是语言艺术作品,而非简单实录。这些作品展示了他不同人生阶段的想象力,想象力也在他身体中很显著地占有一席之地。因为想象力是所有创作活动的源泉,贾曼作为艺术家和诗人,拥有超强的洞察力。读者很快会注意到他会用不同的方式讲述同一事件,只有惹人反感和目光短浅的读者才会要求故事的每个版本都应该相同。新的场景要有新的表述,每一处上下文都应不同。我们可将它们看作在现代社会中种种人性本质的标记,而非贾曼的真面目之上的一堆面具。正如贾曼自己插进(确切地说,通过共鸣性的叙述声音插进)他最具自传性的作品《花园》(Garden)(1990)里的台词:“我走上了寻找自我之路,这里有无数的路通向无数目的地。”

贾曼因其电影创作和电影史地位而闻名。其实他一生中还创作过大量绘画及各类视觉作品,包括装置艺术和三维作品。1961到1994年他在欧洲、美国和日本都举办过个展,为芭蕾、歌剧、电影和戏剧做过美术设计,1979年开始制作流行音乐宣传片[即音乐录像带 (MV)],但即便如此,相对于电影,有关这部分创作的谈论仍少之又少。他毕生发挥着自己的园艺专长,并在意想不到的地方设计了一个令人惊叹而后广为人知的花园。本书涉及他创作的“无数条路”中的一部分,尝试回答这许多路是否通向同一个终点?是否每条路都有交点或曾并行?换句话说,如此繁杂的创作是否有概念或美学上的联系呢?

进入贾曼的世界,政治活动是其中一条路径,这与他的性取向紧密相关。本书认为,他能够坚持其有关性取向问题的政治立场,并以一种与更广泛受众更为相关和紧迫的方式表达出来,这些受众的人口比例远超过酷儿群体本身所占有的15%。在一个同性恋权利饱受争议的时代,贾曼通过撰写和发表同性恋权利的文章,获得了比他同龄人多得多的听众。通过将性问题与阶级冲突和政府问题联系起来,他成为一名非常成功的活动家,争取了更多同性恋接受者。因此(而非尽管如此),他在生命的最后8年里准备好了陷入争议。他有关阶级、政府、资本和文化生产模式的言论,更多来自其自身经历,而非意识形态或者学术立场,这些言论对异性恋来说也同样相关和重要。他关于性、性压制和性自由活动的作品也证明了这一点,一生中得到了很多人的认可。他之所以能够收获广泛的受众,也基于他在电影界之外的名声,他卓越的花园被庞大、多元但并非革命群体的园艺爱好者们所理解和接受,他们并不在乎他是否有相同的性取向。

因此,作为电影制作人的贾曼和作为酷儿运动活动家的贾曼在过去20年被广泛讨论,仅用一两个身份定义他容易一叶障目,忽略了他生命之树的繁盛。一个批评性传记的任务是记录一生,给出尽可能丰富的关于作品的评判——这些作品包括电影、文学、绘画、园艺和设计。目前,对贾曼在这些领域之贡献的关注并不均衡。实际上市面上很少有写到贾曼除了电影创作和社会活动家以外的书籍和文章,托尼·皮克 (Tony Peake)在1999年出版的传记《德里克·贾曼》(Derek Jarman)(1999),是一部细致入微的宏大作品,在可预见的未来,它仍将是关于贾曼生活事实的最后见证,但是它没有尝试展开有关作品的批判性分析。贾曼自己的著作为我们提供了关于他的想象力和知识分子生活的很有价值的观点,超越了皮克所确立的事实层面。本书以这些作品以及英国电影学院的贾曼档案为参考框架,从这些作品中获得对他及其美学成就的描述。

公正地评判一个拥有“吸引你站在他那边”这种特异功能的人是困难的,德里克·贾曼的大部分人生都充满力量,思想深刻,活力四射并且新意无穷。就算没有事先告知,认识他的人都会说他有“魅力”(charismatic)“魅力非凡”(Hugely charismatic),露丝·罗森塔尔 (Ruth Rosenthal)语,作者专访,2009年7月18日;“魅力” (charismatic),蒂尔达·斯文顿 (Tilda Swinton)语,400 Blows采访;“非常迷人”(very charming),托尼·皮克语,作者专访,2009年7月29日;“魅力”(charismatic),安德鲁·罗根 (Andrew Logan)语,作者专访,2009年8月10日;“每个认识贾曼的人都会把他当作知己”,约翰·梅伯里 (John Maybury)语,《庆典》(Jubilee)专访DVD。,不过,也许这一切都不会从这本关于他的生平和作品的叙述的书中消失。

这本书在前言之后会特地将他称作“德里克”,而非他的姓“贾曼”。德里克是他从他名字的众多前缀[迈克尔·德里克·埃尔沃西 (Michael Derek Elworthy)]中为自己取的,如果不叫他“德里克”,简直没有办法像个老朋友一样跟他交谈。而且,叫他德里克也是为了从中去掉了他的父系身份,之后你会看到我这样做的充分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