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 在船上
二〇一九年十月十六日(周三)07:40
龙泉佑树打算杀人。
当然,这不是心血来潮。他花了足足十个月的时间仔细筹备,为报仇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距实施计划还有十八个小时多一点儿。
佑树一边感受着船身的晃动,一边茫然地望着地平线。海风强劲地吹打在脸上,水面在太阳光的照射下闪亮得晃眼。
接下来他会夺走三个人的性命,可他的情绪相比上船前平静了不少,对此佑树自己也觉得有些意外。
紧紧握着甲板上的护栏,闭上眼睛,令人心烦的阳光消失了,只剩下风声和海的味道。佑树的脑中回想起初高中时经常去玩耍的海滨公园。
记忆中的海风沉甸甸的,还混杂着让人不舒服的腥味儿。即使如此,那时的他依然感到很幸福。因为身边有青梅竹马的朋友和一只猫。
他和菜穗子初次相识,是在小学二年级的时候。
菜穗子随家人从北陆地区搬来,被老师安排在佑树旁边的座位。而在她拿到新课本之前,佑树要和她共用自己的课本。
跟文静的外表截然相反,她是个很有个性的女孩子。
趁着佑树在做笔记的工夫,菜穗子拿着圆珠笔在他的课本上涂鸦。佑树很不高兴,立即报复地在她的笔记本上乱画。结果他们开始比赛谁能先把对方逗笑,被班主任发现后,两人都被叫到办公室狠狠批评了一顿。
“想到了什么趣事吗?”
有人在问,把佑树拉回到了现实中。
他睁开眼睛,看到三云绘千花站在身边。她穿着白底印花的休闲连衣裙。船的发动机声音很吵,佑树没听到她走过来的脚步声。
她望着面前一望无际的海面,平静地继续说:“……你看起来笑得很开心。”
佑树并不知道自己露出了怎样的表情,似乎过分沉醉于追逐苏醒的记忆,而处于完全不设防的状态。
佑树将如今已不在人世的菜穗子的相关回忆偷偷藏到心底,回头看向三云说:“我在想海牛。”
她皱起眉。
“海牛?”
“不管是海龟还是海蛇,甚至连海怪也是……它们的长相都跟名字挂钩吧?不过海牛就有些莫名其妙了。”
本来佑树就有说话没头没尾的毛病,还总爱深入思考一些对生活没有任何帮助的疑问或事情。
他也明白,无法让大多数人接受这样的自己。面前的她应该也会觉得这话题太无趣,没法聊下去而马上逃开吧……或者说他希望会这样。
然而三云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她露出伤感的表情,说:“没想到龙泉你居然是个一本正经地说谎还满不在乎的人。”
闻言佑树不禁仔细打量起三云。
此刻三云面对着大海,他只能看到她的侧脸。
及肩的头发被风吹得飘扬起来,遮住了肤色白净的秀丽脸庞,一米七的高挑身材,手臂和腿都修长且纤细。
“为什么……你会觉得我在说谎?”
他自认说话的口吻表达出了“出乎意料”的意思,三云却一副充满自信的模样回答:“我对谎言很敏感。”
“这不算回答。”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你在说谎。”
“……光凭直觉就这么说我,有点过分吧?”
佑树略显让步地回应,三云则咬着嘴唇沉思了起来。
“跟直觉不一样。这种感觉很难解释,硬要说个理由的话,那就是说到海牛的时候你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开心。”
这回答让佑树不由得沉默了。
确实,为了快点结束交谈,他说出了心里想都没想过的海牛。可他的口吻跟平时别无二致,应该没出什么差错才对。
明明如此,三云却一口断定他在说谎。这也许是单纯的偶然,也许她真的对谎言比较敏感。
这时他才第一次意识到,对自己的计划而言,三云可能会是一个威胁。
可能是他盯着她的时间过长,三云露出讶异的表情。佑树注意到她的表情后微笑着掩饰道:“话说回来,我们还没正式交谈过吧?”
他边说边把视线投向船舱,三云也抬起头,微微点了点头道:“因为一直没空呢。”
刚才船舱里那痛苦的呻吟声不曾间断,现在稍微安静了一些。
此刻船舱里有七个人垫着毛巾躺在地板上,原因是佑树投到饮品里的毒药——当然没这回事,他们只是晕船而已。
“抱歉,大家应该都吃了晕船药,可好像不起作用。”
从T港口出发还不到一个小时,他们就一个接一个地倒下了,等回过神来,没事的人除了船长就只有佑树和三云了。没办法,他们俩只得忙前忙后地照顾大家。
晕船的人把能吐的都吐了出来,又吃了船上备的强效晕船药,之后就只能忍着了。
据船长说,这一带的海极易起风浪,今天这样还算是平静的。而船身现在仍在不断地大幅度起伏。
佑树没事,但身材高挑却娇弱的三云在三个多小时的颠簸后仍面不改色,这让他有些意外。
对方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眼神飘忽地说:“小时候,父亲常常租一艘小船,带我在风浪大作的海上航行……都已经是十五年前的事了,神奇的是,身体似乎还记得。”
还以为她会继续往下说过往的回忆,可三云却突然沉默,不再作声。
佑树无法估算出她对自己的计划会有多大的影响,于是试探性地问:“你父亲是幽世岛人吧?”他边说边从随身包里拿出关于这次节目的策划资料。
资料上是这样介绍三云的。
静冈人,现居东京都。KO大学毕业后在食品相关公司工作,三年前用本名以创作歌手的身份出道。现隶属古家PRO,出过三张单曲和一张唱片。
其中尤为强调的一点是,她是三云家的后代。三云家曾是幽世岛上掌管祭典的家族,是岛上的权威。
只见她点点头,望向船只前进方向的视线飘忽不定。
“我父亲一直在岛上生活到初中时代。我从没去过幽世岛,但经常听父亲说起岛上的事情。”
在她的视线前方,正是尚隐没在水平线下,不见踪影的幽世岛。
此刻AD(助理导演)佑树一行人就是要前往那座离岛拍摄外景。从位于港口的T村雇船,单程也要近四个小时。
这次出外景是为了拍摄《探索全球不可思议的侦探团》这一电视特别节目。播放时段已经决定在两个月后,会拨给这期节目整整两个小时的时间。
而目的地幽世岛,正是一九七四年发生“幽世岛的野兽”事件这起多人遇害案的岛屿。
导演海野的计划是,介绍案情时适当地发挥发挥,编排成岛上的财宝传说引发的悲剧事件……直白地说,这座岛屿就是电视节目的题材宝库。别的电视台居然都没注意到,真是不可思议。
佑树是制作方的人,三云则是要站上舞台表演的人。
她在节目里被称为“神奇的旅人”,担任导游的角色。一位歌手追寻自己祖先居住的岛上发生的事件之谜,以前从未有过这样的策划,作为电视节目,这个创意颇具实验性,应该也足够吸引人。
三云的手里拿着外景的剧本和资料,还有智能手机。大概她还打算在船上抽时间确认拍摄流程。
她突然仿如自嘲般开了口。
“自己家的祖先曾在幽世岛上生活,我从未为此高兴过。不过要不是有这个原因,像我这样没什么名气的歌手也没道理被选为‘神奇的旅人’吧。”
“节目的主角怎么总说别扭话。”
“我只是在说事实。”
“三云小姐你应该多点自信啊。”
这是佑树的真心话。
……话虽如此,听她的歌时佑树完全没被打动,这也是事实。
音很准,可是声音里没有神采,也没有打动人心的力量。明明是个美女,唱片封面上的照片看起来却极为阴郁。
可实际见到三云,佑树持有的所有负面印象就全都烟消云散了。偶尔会遇到这样一种人,静止的画面无法传达其魅力,她应该就属于这一类型。特别是那双知性光辉和阴影并存的眼睛,让人无法不被她吸引。
只要好好磨炼演技,三云肯定会成为大有作为的演员——导演木京是这样说的,并强烈推荐她来担任这次的“神奇的旅人”。
不过三云在这方面经验不足,所以赞助商及J电视台的高层好像不太赞同。但木京硬是不顾反对意见拿到了批准……他竟会采取如此强硬的手段,佑树现在觉得可以理解了。
三云看上去好像没在认真听佑树说话,突然冒出这样一句:“换个话题……龙泉是个少见的姓呢。难道……”
没想到顺着话说下来会被突兀地问这样一个问题,佑树吃了一惊,没有作声。对此三云似乎以为是自己说得不够明白,又补充了一句:“如果不是的话,那真不好意思。我在想你跟龙泉制药是不是有什么关系呢。”
佑树用手整理着被突如其来的风吹乱的刘海,开口道:“倒也没什么需要隐瞒的,我正是你说的那个龙泉家的人。也就是创业者家族的人。”
“那你为什么要干这么辛苦的工作?”
她这番单刀直入的提问让龙泉露出苦相。
“我干电视制作的工作很奇怪吗?”
“倒不是那个意思……不过除了做这种辛苦得连睡眠时间都没法保证的工作,你应该还有其他活法吧。”
这个问题佑树被问过上千次。他苦笑着说道:“当然也有别的活法。我哥他就是遵照父母的要求在龙泉制药工作。不过只是想想要照着被安排好的路线奔跑,我就浑身发抖。”
“你觉得预料不到会发生什么的人生比较有趣?”
“我要是这么说,你肯定会骂我身在福中不知福。”
佑树笑起来,三云看着他,既没肯定也没否定,淡淡地继续说道:“我家算不上富裕,船都是父亲为了工作借来的……父亲曾说,因为‘幽世岛的野兽’事件,三云家失去了一切。不过十二年前,说这话的父亲也病逝了。”
这个话题对佑树而言过于沉重,他不知该怎么回应,于是沉默不语。三云似乎也不在意佑树的反应,她拿出了手机。手机早就没信号了,她大概是在离线状态找什么东西。
“因为接下了这次的工作,我便查了查发生在幽世岛上的事件。最终连衍生出来的其他重大事件的相关资料也都下载了下来。”
三云光顾着看手机,不小心弄掉了外景拍摄的剧本和资料,佑树帮她捡了起来。正捡着,他看到了月刊杂志《未解之谜》中文章的复印件,面部不由得一阵抽动。
那篇文章详细记述了“幽世岛的野兽”一案,所以将其复印下来当作外景资料发给了相关人员。这个“追寻真相系列”一向信息准确度极高,且能够针对过往发生的案件提出崭新的见解,在《未解之谜》杂志上也是热门栏目。
可佑树出于某个理由,对这篇文章怀有复杂的感情。
问题在于……写下这篇文章的是加茂冬马。顺便一提,加茂是佑树的表姐伶奈的丈夫。
佑树承认他是个优秀的写手,跟表姐伶奈是感情极好的一对夫妻。可尽管如此……佑树对他还是有点儿发怵。
加茂是个写手,曾曝光过几起冤案,具有令人战栗的锐气。就在最近,他提出,这五年来在东京不断发生的流浪汉连续伤害案会不会和五年前在关西引发骚动的连环随机杀人案是同一人所为……这大胆的推测成了热门话题。
特别是在决心要报仇之后,佑树开始躲避加茂。虽然他认为自己的计划应该不至于被看穿,可总不免觉得不要接近身上不知何处透出一股侦探气质的加茂比较安全。
仅有一次,佑树接到上级命令,让他去采访身为写手的加茂,当然是为了这次的外景拍摄做些事前调查。那次佑树和加茂随便聊了一会儿,复印了几张老照片后就告辞离去,但他仍觉得伤了不少脑细胞。
三云一边道谢,一边从佑树手中接过外景剧本和资料,接着她把手机递到佑树眼前。手机屏幕上是打开的电子书阅读应用程序,正显示着比《未解之谜》更具八卦色彩的一本杂志。
一看到画面,佑树就猜到她接下来想说什么了。
“……这是上上个月登了‘死野的惨剧’的那期吧?”
“是的。四十五年前,包括我祖母在内的很多人在幽世岛上丧命[1],而你的祖先也一样曾被卷入凄惨的事件中,对吧?”
她说的是不折不扣的事实。
一九六〇年,在诗野的别墅,包括佑树的曾祖父在内的多人遇害。这起事件当时的报纸也有报道,如今过去了六十年,留在龙泉家的巨大阴影却仍未消散。
如果是平时,他肯定会为出于好奇而提起这件事这种不经大脑的行为感到愤慨,可是这次不一样。
三云大概长这么大却依旧无法挣脱那起过去的惨剧吧。若是如此,那自己和她在某种意义上也许算是天涯沦落人。
佑树回想着六岁时的自己,开口道:“我小的时候,听祖母讲‘死野的惨剧’,感到害怕又伤心……甚至觉得天都塌了,哭了整整一夜。”
话虽如此,但他对那起案件了解得并不多。
在惨剧中存活下来的人们,还有佑树的祖母文乃,不知为何都没对他说太多。初中的时候他曾怀疑过大家是不是在隐瞒什么,可随着年龄的增长,他连追究那些事的心思都没有了。
即便如此,“死野的惨剧”现在仍让佑树痛苦。因为他准备要做的事跟“死野的惨剧”没什么太大的不同,不管他怎么做都无法抹消这一事实。佑树的想法跟制造了惨剧的凶手的想法别无二致,他同样企图制造一起绝对不会被问罪的犯罪事件。
而无从知晓佑树心中所想的三云已完全卸下了戒心,她喃喃说道:“我也一样。第一次听说幽世岛上发生的事件时,听到一半我就大哭着逃开了,因为父亲说的那些话都太可怕了。”
佑树感同身受地明白她的心情。可她接下来说出来的话却出乎意料。
“那时我相信了那些话,同时下定决心,绝不会踏上幽世岛半步。”
她说话的口吻带有一种甩开一切的感觉,至少从此时的三云身上看不到一丝怯意。佑树觉得奇怪,问道:“唔,你现在不相信你父亲说的那些话了吗?”
“我觉得父亲说的那些或许只是讲给孩子的怪谈。肯定是看我害怕他觉得有趣,才越说越来劲。不过自己的父母这么做,你不觉得很过分吗?”
“或许……都是真的呢。”
佑树极为认真地说,三云却毫不客气地瞪了他一眼。
“行了!你都不知道他说的有多荒唐无稽,别瞎评论。”
“不是内容的问题。自‘死野的惨剧’以来,龙泉家就立下了一条家训。”
大概因为话题有些跳跃,她明显愣了一下。
“家训?”
“对。内容是‘这世上充满了不可思议的事情,不管多么不可能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听完三云就笑了起来,笑得肩膀都在抖。
“这算什么啊?像灵异爱好者的口号一样。”
“请你别笑了……反正我是按‘就算发生用普通常识解释不了的事情,也不要因此慌乱不安,而要灵活对待’的意思来理解的。”
“不管多么不可能的事,也不该不分青红皂白地否定?”
“就是这样。”
明明不是什么会给人带来不快的话题,可不知为何三云像是不高兴了,陷入沉默。佑树似乎无意中踩到了地雷。
三云好半天都不再说一句话,毫无办法的佑树看向了船只前进的方向。
“啊,好像能看到幽世岛了。”
地平线上出现了一个孤零零的小黑点。
菜穗子之死
接到续木菜穗子死亡的消息,是二〇一八年十二月十三日的晚上。
当时佑树居住在关西,在大阪的一家专利事务所工作。第二天他就请假坐上了新干线,赶到了菜穗子的身边。
从KO大学毕业后,菜穗子在东京都内租了一间公寓独居,在J制片厂工作。可现在她在位于东京都江东区的父母家中,躺在被子里,像睡着了一样。
菜穗子的父亲隆三憔悴不堪,佑树感觉似乎在他的双眼深处看到了极亮的光芒闪过。可隆三很快就垂下了眼帘,开始用消沉的口吻讲述事情经过。
那是上个周日的事,隆三给女儿打了个电话。
但是电话没人接,当时他想着可能女儿正在忙,也没怎么往心里去。然而第二天他接到了警察的电话,告诉他菜穗子遭遇了交通事故。
肯定是哪里搞错了,隆三这样想着,去了遗体安置处。而在那里,无从逃避的现实摆在了他的眼前。
警察跟他说菜穗子周六因工作前往山梨县山里的一个村子,回程的路上发生了交通事故。她开的小型车在一处急转弯未能完全转过去,坠下了悬崖。
因为出事时间是深夜,而且那条路很少有车经过,所以她的遗体在出事后一天多才被发现。
“要是我星期天打电话的时候察觉到了的话,至少……”隆三声音悲痛地继续说道。
警方进行了现场勘查,判断没有犯罪成分,于昨天傍晚将菜穗子的遗体送回隆三身边。现在家里正在准备守夜和家族内葬礼。
“其实我还什么都没跟妻子说。”
菜穗子的母亲患有晚期胰腺癌,正在住院。光是想到总有一天要把这一切都告诉她,佑树就几乎要落泪。
他在陷入永眠中的菜穗子身边坐下。
她已经死了快六天了,不过大概因为是寒冬,并且大部分时间都存放在遗体安置处……尽管脸上有些擦伤,可闭着眼睛的菜穗子看起来和高中时一样,一点也没变,表情也很平静。
佑树和菜穗子小学、中学和高中上的都是同一所学校,所以直到上大学,他们几乎每天都能见面。
可能因为当时年纪尚小,又或者是他们的性格使然,二人的关系从未发展为恋人。可说是好朋友又有些不一样,也许说是损友最合适。他们是因在课本上涂鸦而相识的,又因为一起逃课出去玩而越走越近。
佑树和菜穗子都喜欢海,所以他们经常去海滨公园玩。
小学四年级的春天,他们在公园发现了一只幼猫,附近没发现母猫。第二天那只幼猫还是孤零零地待在公园里,菜穗子就把它捡回家养了起来。
这只灰色幼猫被起名叫小米,它跟主人一样与众不同。
平时它从不愿踏出家门一步,可菜穗子要出门的时候,它就会跳进自行车的车筐里,像是缠着菜穗子让她带上自己。大概它也知道只要进了车筐就能去海滨公园吧,对它而言,那里就相当于它的故乡。
那之后,他们去公园就肯定会带上小米。来钓鱼的人也喜欢它,经常喂小鱼给它吃,每次它都会边吃边从喉咙里发出咕噜声。
身后传来令人怀念的翻滚声,佑树回过头,看到猫床上躺着一只灰猫。它瘦弱且毛色灰暗,可那双贵妇般充满骄傲的碧绿色眼睛毫无疑问就是小米。
上了大学之后佑树就几乎没见过菜穗子,所以他也有七年没见过小米了。可是,它似乎还记得佑树。
佑树伸出手,小米就凑过来,把头放在他手上蹭了蹭。但它看起来极为虚弱。
隆三说,菜穗子去世之后小米几乎什么都不吃。它已经是一只老猫了,而且肾功能衰竭,可能快要寿终正寝了。然而在佑树看来,小米就是想追随菜穗子而去。
他轻轻抚摸着小米的脖子,发现隆三正眼神炽热地看着自己。
佑树把手从小米身上拿开,问道:“您怎么了?”
“那孩子……寄来了一封信。我在犹豫这件事该不该跟小佑说。”
小佑是菜穗子对佑树的昵称,隆三也习惯了这么叫他。
这时佑树回想起跟菜穗子通过LINE交流的内容。他们聊到今年冬天上映的电影,都很兴奋,还说好久没见了,约好了要见一面。那只不过是两个星期前的事情。
他感到胸口处一阵发热,本该在隆三面前压抑住的真心话不禁脱口而出:“我无法相信菜穗子已经死了,那真的是无法避免的事故吗,还是……”
“那孩子根本不是死于事故。”
隆三斩钉截铁的口吻有些吓人,佑树噤声不语。
隆三从桌子上拿起一个信封,递了过来。那是一个很常见的褐色信封。
“这是?”
“是那孩子留下来的,今天上午刚寄到。”
“今天?”
菜穗子是六天前死亡的,大概是死前投进邮筒的信由于投递意外或什么原因而送达晚了吧。
隆三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般答道:“她好像把信交给了什么人。信应该是那孩子死了之后才被寄出的。”
佑树正准备伸手拿信,却突然顿住了。
不知为何,那信封看起来格外恐怖。也许是知道只要打开那信封,自己就无法和从前一样了。
但仅犹豫了几秒,他便接过了信封。里面有一张折了三折的信纸,上面是熟悉的字迹,密密麻麻写满了整张信纸。
稍微扫过一眼,佑树就有种四周都在摇摆晃动的错觉……整个世界又要崩塌了。但即便如此,他也还是忍不住往下看。
“跟警察说过了吗?”
他声音嘶哑地问道。隆三嘲讽地撇了撇嘴,说:“当然说过了。我一看完信就去了警察局。不过警察对这封信一点都不在意,说那场车祸没有疑点,不会再做更多的调查了。”
这结论下得实在武断。
“怎么会……”
“他们还说那孩子因为工作压力大,患上了综合失调征。说什么公司里的医生一直在劝她去看精神科。”
“就是说信上写的都是妄想?”
听到妄想这个词的瞬间,隆三发出歇斯底里的笑声。
“就是这么回事。不管说什么都没人听。岂止如此,他们还劝我去看心理咨询师,要拿走菜穗子的信……我气坏了,没再跟他们多说就回来了。”
佑树把信还给隆三,隆三小心翼翼地接过来,仿佛那是一件精巧的玻璃装饰品。佑树想了一会儿,说道:“就算警察靠不住,也能查到信上写的内容是不是事实。我父亲有位大学时代的朋友在J电视台工作,应该可以不被信上提到的三个人察觉,暗地里收集信息。”
这个提议让隆三高兴得差点儿跳起来。
佑树答应隆三一旦了解到什么情况就与他联系,又问了一下守夜和葬礼方面有没有要帮忙的,之后便决定告辞。
他正要走出房间,小米发出了极为悲伤的叫声。
注释:
[1]详情参见本系列第一部作品《时空旅行者的沙漏》(新星出版社,202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