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凤尾香罗薄几重1，碧文圆顶夜深缝2。

扇裁月魄羞难掩3，车走雷声语未通4。

曾是寂寥金烬暗5，断无消息石榴红6。

斑骓已系垂杨岸7，何处西南待好风8？

重帏深下莫愁堂，卧后清宵细细长。

神女生涯元是梦9，小姑居处本无郎10。

风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谁教桂叶香。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11。

此二首纯为恋情诗，抒情主体当为义山本人。

“凤尾香罗”一首。一、二为诗人拟想之辞，所谓“自对面落笔”。言所思女子当于深夜缝制凤尾纹之碧罗帐，其帐纱薄，散发绮罗香泽。此种多层百折复帐，唐人称“百子（折）帐”，婚礼所用。而首句“罗”用“香”（相），次句用“缝”（逢），寄意显然。三、四回顾一匆匆邂逅之情景：女以团扇含羞半掩，诗人则骓引车走，车声殷殷如雷，欲语而未通。此情景极似另首《无题》：“白道萦回入暮霞，斑骓嘶断七香车。”五、六转写相思无望，以灯暗和春尽作比。出句言无数夜晚，伴随残灭之灯花，孤寂难处；对句云自春徂夏，绝无消息。灯花吉兆，然金烬已暗；石榴花红，而春已不及，正隐喻相谐之无望。七、八返照三、四，言前回相遇匆匆，未能一诉衷怀，今我斑骓即在垂杨岸边，何处等来一阵西南好风，将尔吹来？姚培谦曰：“此咏所思之人，可思而不可见也。”

“重帏深下”一首。此亦咏所思之人。首联拟想所思女子于重帏下独自无聊景况。言外有被禁闭或法规所限而不得自如出入。三、四言相思之不可得，渴望与彼有神女巫山之会。然彼如小姑，居处本不可有“”，又焉能如巫山神女之会乎？

是义山以巫山与青溪神女喻所思女子，此种人神、人仙相恋，于“无题”中有多首，其女子多为女冠。道观森严，女冠为道规戒律所拘，故五、六言其如菱枝之横遭风波，漂荡难定，谐合无缘；如桂叶之不得月露，霜多摧折，双眉紧蹙。桂叶摧败不香，言其桂眉紧蹙不展。七、八自嘲自解，言即使明知相思无益，亦不妨付一片惆怅痴妄之心。

1　凤尾香罗：凤纹之丝织品。鲍溶《范真传侍御累有寄因奉酬》之三：“云髻凤文细，对君歌少年。”陈帆曰：“凤尾罗，即凤文罗。”（冯浩笺引）

2　碧文圆顶：一种碧青色波纹圆顶百折罗帐。元稹《江梅》：“梅含鸡舌兼红气，江弄琼花带碧文。”

3　扇裁月魄：即团扇；月魄，指月。班婕妤《团扇歌》：“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月魄，月初生或圆而始缺时暗黑不明的部分，此泛指月，以代团扇。

4　“车走”句：司马相如《长门赋》：“雷殷殷而响起兮，声象君之车音。”

5　金烬：灯盏或蜡烛残烬之美称。徐坚《孤烛叹》：‘玉盘红泪滴，金烬彩光圆。”

6　石榴红：五月石榴花开，色红艳。此言春尽夏来。

7　斑骓：见《无题》（白道萦回）注2。

8　“何处”句：意为“何处待西南好风”。西南好风，喻所思女子。《易·坤》：“西南得朋，东北丧朋。”

9　“神女”句：神女事习见。此言神女巫山事只是梦境。见宋玉《神女赋》、《高唐赋》。

10　“小姑”句：言人神本非匹偶，故欢会难谐。义山自注：“古诗有‘小姑无郎’之句。”古乐府《青溪小姑曲》：“开门白水，侧近桥梁；小姑所居，独处无郎。”

11　“直道”二句：言即使对彼之相思全无益处，亦不妨付一片惆怅痴妄之情。清狂：不慧、颠痴，引申为痴情，痴妄，非非之想。张相曰：“《无题》诗云云（略）。清狂为不慧或白痴之义，言即使相思无益，亦不妨终抱痴情耳。”（《诗词曲语辞汇释》卷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