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格莱希尔斯（Glacies），因其地理方位也被称为北方王国，邦联制，首都为雪城（Snow City），是“生长在寒冬中的王国”。当地人天生耐寒，体魄强健，擅长狩猎。由佛瑞茨家族（Freeze Family）掌握军政双权，统领各邦。其军队中最为彪悍的是被称为“雪骑”的骑兵部队，悍马白衣，巫术相配，实力叵测。
——简·博罗蒂克（J·Politic）《东方游记》
“你不能再跟着我了，米波。虽然关于你我还有好多不清楚的事情，比如为什么你身为一个精灵会深入太古大陆，你是哪位的下属信使，你来到这里有什么使命或者意愿，但是我并不执意问清，因为你是一只精灵。这一路上发生了很多事，你应该能感受到，无论我还是其他人，大多都不太愿意让你牵扯进来。精灵的身份是你最好的护身符，也是你我最大的隔阂。我不能和你分享很多事，过去的那些事，现今世界的很多事情，因为你是遗世独立的精灵族的一员，这既是为了保护你，也是对林中仙子的尊重。
“如果你想要留在这片大陆，童话镇毫无疑问是最优的居住选择。那里的人们也许在憎恶巫师，排斥神明，诅咒魔鬼，但无论如何不会不待见精灵，毕竟你们是那样美丽可人。哦对了，我送了你一份礼物，虽然送得其实有些早了，但是现在就当作临别礼吧，也没有其它什么能送了。”
米波当然是不愿意的，然而她也不愿让戈兰卡觉得是一种负担，而且戈兰卡的话于理也十分正确。
她多想这次分别能够有一次拥抱之类的，但又不能主动要求。戈兰卡只是挥了挥手，便向北方去了。留下她独自站在原地，久久瞧着他的背影。
这是她第一次对人类有所接触，相知甚浅，却颇有感触。离岛二十多天，只有与戈兰卡同行的这两天，真像冒险一样，奇遇不断，虽然大多数时间都在睡觉……
告别了米波的戈兰卡行走在北去的道路上，既感释然，也有几分不舍。就像这初春的正午匮乏的暖意，戈兰卡的心中也感到几分空凉。在陪伴的闯入下，孤独显得那么不堪；在孤独的映衬下，陪伴显得那么璀璨。
这里以前属于中央王国奥罗姆（Aurum）。童话镇是奥罗姆最大的城市。作为连接边关与核心城市的桥梁，童话镇以北的道路格外宽大，不仅接通北方王国格莱希尔斯的边关贸易，也承担了同东方王国伊聂（Igne）的商品往来。如今的王国大道格外凄凉，甚至被远处村落的炊烟胜过。尽管路地坚硬，绿地还是携带着小草在其上尝试伸张。
“与精灵的暧昧旅途可算怡人？”那位体格俊朗的中年男人，旧神之一，混沌，不知何时来到了戈兰卡身侧。
“比不上原初先生的人格魅力。”戈兰卡毫不惊讶，边走边说，瞥见他身强体壮的样子，不由得笑起来，“现在的女人都偏爱这模样的男人吗，还是说是你自己的品味？看起来结实得反常，倒是像力量神一般了。你那时来得可算及时，一直没离我多远吗？”
“当然不是，我可做不到藏在幽蓝幻海里，我压根不想和黑森林一派有纠缠，要不是有些乳臭未干的小屁孩不讲理，哼。”混沌往远处看着说。他避开了打趣的问话，有选择地进行了回答，“别扯那些没用的了，我打听到了不少世情，心系天下的神之子肯定想听。”
“那还卖什么关子，说就是了。”
据混沌所说，格莱希尔斯家族很想南侵。东方的伊聂既有发达的渔业，又有大量良田，这些良田集中在伊聂的东北部。冻土广布、粮食稀缺的格莱希尔斯不得不向伊聂大量进口粮食，金银都流入了伊聂。更重要的是，中央王国覆灭后，童话镇凭借重要的地理位置，宣布成为独立城，不属于任何国家，四方诸国都同意了，但暗地里都在想方设法将童话镇吞下。尽管不再拥有世界上最大的本地市场，童话镇也依然是行商们的重要集散地，凡人世界无比自由的贸易中心，同时也是最为狂傲的凡人领地，那里反对神明，排斥巫师，因而与伊聂的关系很不好。
“伊聂居然没有抛弃神明崇拜。所以格莱希尔斯一方面在交好童话镇，一方面想要入侵伊聂，对吗？”
“大概是，不过，童话镇的倾向很难说，那里演讲的主张五花八门，人们今天对无神论鼓掌，可能明天就觉得还是先反对巫师更好，真是一帮墙头草。”
“西边怎么说？自然联合和石谷。”
“老样子，自然联合一帮树精草人，石谷一堆石人，一个永远问不到当下的时间，一个永远赶不到事故发生的地点。”
“那里呢？”
“不太清楚。”
“居然有混沌认为不清楚的地方，”戈兰卡笑着说，“这还真是挺混沌的。”
“尖顶的文化，和整个世界格格不入，发展的方向也是。那里充斥着不清晰的迷狂感。就说到这吧，前面就要到格莱希尔斯的边境了，那里又会有一批人要迎接你。总之，伊聂对你来说，仍然是一个很好的归宿，无论是作为神之子还是一个流浪巫师。”
混沌说完，倏忽落入了树的暗影之中。
天色渐暗时，戈兰卡来到了格莱希尔斯的边界。对于徒步旅行的人来说，夜晚对意志的伤害性可以排到第二。第一是饥饿。有代步工具的人，尤其是代步工具可以自行的那些人的旅途无疑是更舒适的，至少不必担心脚下，即使饥肠辘辘，甚至于失去知觉，工具也可以载他到有烟火的地方。
戈兰卡一边嚼着玉米饼，一边后悔自己没有在童话镇吃饭。虽然灯芯草的嫩芯和荧明果的籽经过粗略处理后可以抵御一时的饥饿，但是香喷喷的玫瑰饼与熟牛肉显然拉高了戈兰卡胃的要求，使几块玉米饼都压不住那饥饿之感了。
正当戈兰卡为吃饭感到后悔遗憾，百感交集之时，雪骑的马蹄声在他耳边清晰地响起，掩盖了咀嚼玉米饼的声音和肚饿的声音。也只掩盖了声音，丝毫不能帮助减轻肚饿。
暗色中，一队骑兵从戈兰卡前方出现，灰黑头罩，羽白斗篷，韧皮甲，阔刃刀，骑白马，握灰缰。其中有一人与他人共骑，穿一身巫师黑袍，罩脸袖手，像是空空一块只有衣裳。
戈兰卡一边与肚饿抗衡，一边想：“这些人没有长枪，倒是带了些短刀，要是遇上铁甲枪阵，该怎么破敌呢。”还没来得及多想，一众人马已经来到了他身前不远，都拉缰止步，只有那巫师骑来近前，下马来谈。
“远来的旅人，可是安卡之友？”
“长路归乡，愿安卡阿拉。”
“冒犯了，安卡阿左。”黑巫如此说完，抬起袖子，露出那干瘪的，如同枯枝一般的左手，向戈兰卡的额头摸去。他的动作缓慢无力，像是在做一件极为吃力的事，手掌慢慢吞吞、颤颤巍巍地探向戈兰卡前额。戈兰卡没有阻止，任由他如此做了。这是黑魔法中十分常见的一种施术方式，戈兰卡当然认识，只是疑惑对方究竟是何人。既能够活到风烛残年，又能掌握了黑魔法，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毕竟黑魔法不仅因是禁术得以闻名，也以极度摧残身心闻名。
一只蝙蝠，或者黑翼的恶龙，或者生有黑翅的怪物，在戈兰卡的眼前盘旋，——更确切的说，是在脑海里盘旋。戈兰卡的眼前没有出现任何新的奇异的事物，但那诡异的黑色的怪物切实又模糊地在他的“眼前”浮现。那怪物张开血盆大口，向戈兰卡猛地扑咬过来。戈兰卡惊得身子一抖，便从恍惚中恢复了精神，不见那恶物。
“愿安卡阿拉。”那黑巫袖起手如此说，接着转身上马，带领众人离开了。
是暗咒。戈兰卡很快反应过来。
黑巫师将刻印死与枯萎恶兽于异教徒脑海，那怪物生坚硬黑鳞黑翅，狼首蝙身，鹰爪龙尾，倒挂心泉，使生命水入幻无渊。
这当然是过于诡谲的说辞，不过这种咒术的确会对心智有些影响。
戈兰卡当然没有像涉世未浅丝毫不知防范，初来乍到转瞬便感心安的蠢笨小精灵一样随便接受他人的好意，更何况这并非好意。他自有一套御护自身的法术，世人称之为“灵术御护”，乃诸守御术之集大成。然而黑魔法的毒辣还是使他感到头痛与体乏。
“好饿，好饿好饿。”戈兰卡在心里想，“伊聂你为什么在那么远的地方。有时候学一学混沌也有好处，像他那样就不用为吃的发愁。想来也是好笑，再怎么说也是个神，如今居然像在走去朝圣一样。……”
戈兰卡在心里胡思乱想着，一步步向东方走去。和一般的神不同，戈兰卡很少动用自己的神力，即使是在与巫师的战斗中，他也常常只使用圣圆环与蓝纹石，换言之，只是像凡人们施用法术一样去使用法术。尽管如此，“世人罕见神子之伟力，然无一人欲僭越神子之位级”。即使三次圣战戈兰卡都有参与，甚至亲率，但也极少有主动使用神力的时候，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人们简直要忘记了神之子的神性，而将其看作凡人之子了。
不过神性的确在暗中发挥着作用。在面对伊沃斯的杀招时，在幽蓝幻海中稳定心智时，再到如今面对黑魔法的咒术时。崇高的神性对这一系列影响有着强大的抵御力。不过，神性看似强盛而崇高，实则只是一种先天的无与伦比的力量，这股伟力是天赐之礼，却实在无关于心性神思。然而世人总对那些伟力加以神化，举之以崇高，仿佛力量这一主宰他者之物生来便是崇高者。
入夜。戈兰卡本在格莱希尔斯与伊聂的交界地向东走着，然而又饿又困，于是往南一转，先向村落去了。他原不想多有叨扰，一个人安安静静，甚至可以说颇有诗情画意地去往圣塔遗址，向那残垣断壁凝望，伴着海浪与微风追忆古今。显然，这种愿想在生发时，生发者的肚子没有咕咕叫，不然也不会完全忽略了吃这个但凡活物就绕不开的问题。
也不会现在才不得不面对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