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光黯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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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十·血碎予身

因特沃特看着眼前聚拢飘逸的白色碎片在那亚的指引下向自己飞来,下意识地去躲避,却不得及时。碎片刺入皮肤,扎进血肉,强烈的刺痛感自四肢百骸发端,伴随着失血的晕眩感阵阵袭来,摧垮着因特沃特的清醒与理智。他很快昏迷过去,带着悔恨,无奈,痛苦,挣扎与绝望。

再度醒来时,因特沃特以赤裸的状态出现在一片漆黑的巷道中。潮湿阴冷的窄缝,文明脉搏里滋养荒芜的囊肿。他跪在地上,心中咒骂着这一切,既有对那亚的痛斥,也有对自己的自责。此时巷子里传来野兽的嚎叫声。黑暗化作他心中的阴霾,带来恐惧与慌乱。因特沃特艰难地站起,身体因为碎片扎入而感到疼痛。当他完全站立起来时,忽而发觉自己身周明亮起来。是他的身体如布满裂缝的石壳,使一束束白色的光从缝隙中射出。因特沃特于是活动起来,他在附近行走,照亮周围。肮脏的巷子褪去了黑暗的幕布,黄与绿的墙壁与角落于是更显肮脏。黏湿的烂泥,大片大片地匍匐在生锈的铁管上,蜷缩在墙壁的底部,漫游于污水中。陈腐的深黄的墙壁,散发着潮湿的腥咸气息。因特沃特感到一阵恶心。没有见到时,反而没有这般强烈,如此近得见了,方才倍感恶心。他于是想要离开,向前路去,却一直走寻不到尽头。回头看时,四周的景,似乎从未变过。走着走着,他感到一阵恐惧,升腾,膨胀。自己如在尝试闭眼走路一般,愈是向前,愈是不安,到最后时,已难以再迈一步。可睁眼并没有任何效用,因他本就没有闭起。是道路的无穷尽让他的前路变得难以捉摸,让他对所见的一切感到不信任,于是他的头脑,他的精神世界破裂崩塌。

失掉了魂的因特沃特并没有求得属于他的救世主。于是他行尸走肉一般飘荡在这肮脏的窄巷中。最开始,他确信这条路一定有着尽头,后来,他的信念遭到摇动,灵魂转而被无尽的虚无所吞噬,感到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如今,他对这巷子是否有尽已没有任何想法,不仅对此已无任何考虑,他的整个头脑已不再考虑任何事情。他很快便颓然坐在窄巷腐败的墙边,任由肮脏的污泥与潮湿的腐臭的空气污染自己。然而他没能等来任何来自外界对他的摇动,于是他陷入了永恒的死寂。这永恒的死寂持续了极久的时光,然而无论对因特沃特还是巷子而言,这永恒的死寂都全然不被知觉,因而永恒持久的永恒好似一刹那便结束,宣告它终结的是一束白光。铃兰花瓣散发着白色的光彩,自天空中落下,落到地面上,落到烂泥中,落到水洼里,落到因特沃特的身上,肩膀上与头顶上。因特沃特于是在麻木无觉中醒来,瞳孔中失落的灰暗与冷寂也闪亮起灵魂的光点。他站起身来,身上的疼痛早已经消失,裂隙早早已经愈合,他于是安然沐浴在铃兰花瓣中。一种悠远深邃的安宁在他心中扎根,生长。他闭上眼睛,静静地站立在这肮脏的巷子中,任由铃兰花瓣洒落他身,就这样宁静地站立着,身体随着呼吸有韵律地轻微活动。这样的站立又如同永恒一般长久,但这一次的永恒却格外亲切可感,时间每一丝一毫的流逝都无比清晰,如同用手抚摸过树木上岁月的刻痕,舒适的崎岖感传入心神。

当因特沃特醒来时,他感到满意。尽管他并未有任何取得,也几乎没有任何失去。他的内心从未有如此的安和,仿佛酣睡未醒,又仿佛精神饱满。

——愿安卡的心灵永驻于你的灵魂。

因特沃特在他的住处,这厂房中躺在他的铁床上睁开眼时,首先看到的便是站在一旁,双手相握祈祷的那亚。他感到一种充盈的轻快的感受饱满着他的精神之海,使他感到没有言语的必要。直到他从床上起来,才终于能够开口。

“我想,你大概毁了我的生活乃至整个人生,以一种特别的方式,将它们从我的心中抹去了。”

——很高兴你能有这样的识见。我很欣赏你残缺的灵魂的状貌。灵魂衰弱的人无法与影正确地共鸣,只会沦落为影的附庸,在半影的世界中逐渐迷失。只有拥抱了影的人,我们才得以真正对话。

因特沃特感到平和而清醒。他看着那亚,她的样貌,以及月牙篮与牧羊杖,感到一种难解的悲哀存在。他还未发问,那亚已经走开。因特沃特感到有些缺憾。他于是追上了那亚,问:

“你的过去,是什么样子,你是怎么成为这样的呢?”

那亚停下了脚步,但没有回答。两人于是一前一后静立原地。因特沃特感到一种无法排遣的来自那亚的诱惑力。一种对她的风度,对她所表露的情绪,对她的性格化的轻缓的举动,亦或是对她的神态,体态,姿态的向往。他难以确定促成这种喜爱的因素究竟是何。也许只是单纯因为容貌,也许完全与容貌无关。总而言之,当那亚停步,两人相距不远时,因特沃特感到一种愉快。

——我们有另一种对话的方式,我想你会喜欢。

那亚说。她从月牙篮中取出一本厚重的灰色的书,仔细地翻开,停留在绘有一个特别的阵图的一页。

——这种兼带咒语的古老法阵很久没有用到了,已经要忘记了。原来如此。再看到还是会感到很熟悉。

那亚接着收起书本,抬起牧羊杖,口中轻吟着某种乐调。因特沃特完全无法听懂,无论是曲调还是言语,他都感到陌生而新奇。瞧着那亚在他身前,用柔弱的手臂将牧羊杖高高举起,见到白色的光华从她的身周向杖顶汇聚,嗅到清淡的花草气息,因特沃特感到沉醉,整个身心都放空与柔软起来。他简直要安睡过去。就在这时,一束白光从杖顶的光球中射出,将因特沃特击中,于是他的灵魂又一次沉落入了另一个时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