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我没料到乔那天会来,他却出现在了街角,真是惊喜!
“我希望你别给那个糕点师傅做事了!我听说,他老跟在店里姑娘的屁股后头。”
我浑身发抖,让他别大喊大叫,说没有正当理由,我不能说不干就不干,那也太没礼貌了,那个可怜的家伙从来没有对我说过重话。况且,我喜欢卖糕点,要是他逼我不干了,我又能做什么呢?他说,有个阴天的下午,他趁我工作的时候来看我。我帮客人从右边的橱窗里挑巧克力的时候,糕点师傅的眼睛不是盯着我,而是盯着我的屁股。我叫他别犯傻了,要是他不相信我,我们最好还是分手吧。
“我当然相信你,可我不想那个糕点师傅吃你豆腐。”
“你疯了吧!”我对他说,“他一心只想做生意!你明白吗?”
我气极了,脸涨得通红。他掐住我的脖子,狠狠地摇晃我的脑袋。我叫他赶紧放开,不然我就喊警察了。在那之后,我们整整三个星期没见面。我开始后悔跟皮特分手了,因为说到底,皮特是个好小伙子,也是个热爱工作的好工人,从来没对我动过手。就在这个时候,乔又出现了。他看起来相当冷静,两只手插在口袋里,见到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可怜的玛利亚,就是因为你,才被打发走了……”
我们沿着兰布拉大道走到了主街。他在一家堆满麻袋的杂货店门口停了下来,伸手插进一袋鸟饲料里,说:“多可爱的谷子啊……”然后,我们接着往前走。他手里抓了一把谷子,趁我没注意,塞进了我的后脖颈。他在服装店的橱窗前拽住了我:“瞧见了吗?等我们结了婚,我会给你买些围裙。”我说,它们看起来像救济所的人穿的。他说,他妈妈以前常穿我这样的。我说,我才不管,我不穿,因为它们看着破破烂烂的。
他说要带我去见他妈妈,他已经跟她说了我的事,他妈妈想亲眼瞧瞧儿子选的姑娘。那个星期天,我们就去见她了。她自己一个人住。乔住在旅馆里,免得给她添麻烦。他说,这让他们母子的关系好多了,因为他俩处得不怎么样。他妈妈住在一栋小房子里,就在搞新闻的那条街上。在她阳台的走廊上能看见大海,还有海上不时升起的薄雾。她是一位很在意外表的女士,为自己一头精致的小鬈发而骄傲。她家里到处是丝带和蝴蝶结。乔跟我提过那些小玩意儿。她床头上方的基督像上就系着个蝴蝶结。那是一张黑色的桃花心木床,上面摆了两张床垫,铺着带红褶边的奶油色羽绒被,上面绣着红玫瑰。她床头柜的钥匙上系着丝带,五斗橱的每只抽屉的把手上都系了丝带,每把开门的钥匙上也都系着丝带。
“看得出,您很喜欢丝带和蝴蝶结。”我说。
“没有丝带的家算什么样子。”
她问我喜不喜欢卖糕点,我说挺喜欢的,特别喜欢用剪刀尖把绳尾卷起来。我一直盼着快点过节,这样我就能扎很多纸包,还能听见收银机和门铃的叮当响。
“我可不信。”她说。
下午晚些时候,乔把手肘伸给我,说:“咱们走吧。”
我们走到玄关,他妈妈问我:“你也喜欢做家务吗?”
“是的,夫人,我挺喜欢的。”
“那就好。”
说完,她叫我们稍等,回屋取来一串黑色的玫瑰念珠,送给我当礼物。我们走出一段路后,乔说,我已经完全赢得了她的欢心。
“你们俩单独在厨房的时候,她跟你说了什么?”
“她说,你是个棒小伙。”
“我一猜就是。”
他说这话的时候,低头盯着地面,踢开了一颗小石子。我告诉他,我不知该拿那串玫瑰念珠怎么办。他叫我放进抽屉里,也许以后能派上用场。他说:“你永远都不该扔东西。”
他在我胳膊底下掐了一把。我伸手去揉,因为他真的掐得好重。就在这时,他问我还记不记得某件事,然后又说,他很快就会买辆摩托车,那会很适合我们,因为等我们结了婚,就要骑车跑遍全国,我坐在摩托车的后座。他问我有没有坐过小伙子的摩托车后座,我说从来没有过,而且我觉得那看起来很危险。他开心得像只云雀,说:“啊,亲爱的,小菜一碟啦!”
我们去纪念斗牛场那边喝东西,吃八爪鱼。他在那里遇见了厄尼。厄尼有双大大的牛眼,嘴巴稍稍有点儿歪。厄尼说,他在蒙特塞尼山附近找到了一间公寓,租金便宜,就是有点儿破,因为房东懒得修,新租户得自己弄。那是一间阁楼公寓,我们喜欢这个叫法。厄尼说到屋顶的天台也归我们的时候,我们就更满意了。屋顶的天台完全归我们,是因为一楼的邻居有个院子,二楼的邻居有一道又长又陡的楼梯,直通带鸡舍和洗衣房的小花园。乔兴奋极了,叫厄尼务必拿下那间公寓。厄尼说,他明天会跟马修一起去看房,我们也该一起去。乔问他知不知道哪里有卖二手摩托车的,因为厄尼在叔叔的修车厂干活。厄尼说他会留意的。他们聊呀,聊呀,就跟我不存在似的。我妈妈从来没跟我说过男人的事,她跟我爸先是吵了很多年的架,接下来很多年又是一句话都不说。每个星期天的下午,他们都会坐在饭厅里,不跟对方说一句话。妈妈过世以后,家里更没人说话了。又过了几年,我爸娶了新人进门,我在家里就没了依靠。我活得像只猫,跟没头苍蝇似的乱转。开心的时候尾巴翘上天,难过的时候尾巴拖着地,该吃饭的时候就吃饭,该睡觉的时候就睡觉,只不过猫不用干活儿。我们住在一栋不说话的房子里,我发现脑子里冒出的东西让我害怕,因为我不知道那些念头是什么引起的。
我们在电车站前道别的时候,我听见厄尼说:“真不知你是从哪里找到她的,可得抓牢了啊……”我听见乔的笑声:“哈哈哈……”
我把玫瑰念珠搁在床头柜上,走到窗口去看楼下的花园。邻居的儿子是当兵的,最近休假在家,正在花园里乘凉。我揉了个纸团,朝他扔过去,然后闪身躲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