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 元宇宙幻境:巴别塔的诱惑还是诺亚方舟的救赎
源自科幻文学的叙事想象再配以影像技术的声像展示,使得元宇宙被世人所了解的最初状态即便是幻境性的,但依然能够催生人们对元宇宙从情绪感知的魔幻性进而激发起心理上五味杂陈式的敬畏感,这种对元宇宙的成功赋魅,既是有效地迎合并紧扣着人们对超现实非凡世界的无限向往与新奇,又是洞察并负载了人类本身深邃且无尽的欲望高塔,这就像西方宗教典故中的“巴别塔”与“诺亚方舟”在现代演绎的科幻版。
巴别塔,原是指《圣经·旧约·创世记》第十一章中提到的由人类联合起来意图建造能够通往天堂的高塔,后来世人常用“巴别塔”比喻因狂妄自大而僭越良知、冲破常规的徒劳无功,而诺亚方舟,也是由《圣经》中的一则故事衍生而来,其寓意着危难时刻生命获救、生灵得以重生的美好愿望与寄托。从本质上讲,巴别塔与诺亚方舟都具有因芸芸众生对现实不尽如人意而渴望改变甚至脱离现状从而奔赴理想的意味,只是它们各自表征的寓意有所不同:巴别塔始终释放着由人的傲慢贪婪而引发打破现有势态既存规律的诱惑,诺亚方舟则是基于人所面临的窘迫困境甚至疾苦痛楚而希冀获得的援助与救赎。
仍以小说《雪崩》中的元宇宙场景为例,主人公阿弘在现实社会中处于物质贫穷、精神困顿、情感挫伤的蝼蚁状态,但在元宇宙的虚拟空间中不仅坐拥豪宅而且自由洒脱、酷帅奢华,也就是说,元宇宙不仅成为阿弘驱逐现实生活中的匮乏与苦闷并满足自身欲望的寄托,甚至成为影射所有现实焦虑与危机并将其予以剔除的另类完美空间,从这类幻境的意义上而言,元宇宙不仅是以对现实的打破甚至颠覆为模板的新世界再造,更为重要的是,元宇宙似乎就是弥合人类社会繁纷复杂的现实不足乃至化解世界末日的诺亚方舟。
吊诡的是,诸如《雪崩》一类的科幻文学与影视剧作都从不同侧面体现并遵从着这样的叙事脉络:即使是元宇宙也难逃大千世界中阴晴圆缺、旦夕祸福、波谲云诡的宏大逻辑。《雪崩》中的时代背景被定格为如下景象:人类社会虽然没有遭遇技术灾难,但政府已然全面崩盘,法律失效,垄断企业割据式发展,通货膨胀,钞票面值已达一万亿,房价高到连住储物仓库都要合租,毒品、犯罪、帮派、宗教混乱交错。正是处于如此的混沌不堪,一种被称作“雪崩”的奇幻病毒才被某个宗教组织所掌控,它不仅能够通过感染人的血液得以在现实社会中传播,并驱使人类对毒品形成依赖,同时它还可以通过攻击计算机底层算法对网络系统中的虚拟世界形成控制。此种情境下的“雪崩”与其说是一种奇幻的病毒,不如说是人类无尽欲望放纵的极端化产物。这一境界下的元宇宙对于欲望丛生的人类而言更似巴别塔的诱惑,它也许将人类引向“天国”,也许诱向“人间地狱”。也就是说,元宇宙在为人们加载超现实的幻境冲浪快感之余,也暗藏了人类沉溺于妄自尊大、贪婪而不自知的“人性bug”,由此因缺乏本应坚守的自我反思甚至漠视敬畏伦理的人性底线,最终可能导致人类面临撕裂、暗淡的未来危机。小说对此也有印证性的叙事线索:为避免“雪崩”引发的危机进一步蔓延,主人公弘和前女友胡安妮塔潜入宗教组织内部,找到“解药”并打破了“雪崩”对现实世界的控制,反派势力企图在整个超元域中散布病毒的行为也被阻止,人类得以逃离这场信息末日。当然看到这里,人们可能庆幸,“雪崩”引发的这一切幸好只是科幻文学的隐喻而非现实社会的事实,但同时又可能在感叹未能“玩转”元宇宙的遗憾或不甘心,因为从内心深处的渴望而言,人们依然翘首祈盼着能有救世主般的诺亚方舟存在,从而让人类夙愿得以承载甚至达成。
事实上,从小说中的幻境到现实关怀的回归,人类自我存在与主体价值的思考再次成为直击科技盛世的疑问:科技源于人类的创造发明,反过来又使人类改变世界的能动性效能与日俱增,而一旦科技强大到可以改变整个世界乃至不可逆转时,身在其中的人类又当如何自处?是否仍拥有主体的自由?人还是食物链最顶端的主宰者吗?人与科技的关系是否会本末倒置?而以科技生态为闭环的元宇宙对于人类文明进程究竟是在延续还是要重启甚或会是摧毁?
对于这一系列疑问,一类观点认为这即是元宇宙的悖论起点,另一类观点则认为这恰恰是元宇宙的魅力所在。
就第一类观点而言,其理由是:即便随着信息科技发展的强劲势头,元宇宙可能有助于人类追求价值“极致化”的梦想实现,但这也易于纵容人类无限欲望的膨胀,元宇宙可能扮演的会是人类觊觎资源的无限占有、对自然无畏索取的遮羞布,并反而异化为迷失信仰、僭越良知、沦丧道德、泯灭人性的人类噩梦集合体。
而持第二类观点的理由是:事实上,无论是作为当前谈资热点的元宇宙话术,还是研发应用于社会发展的元宇宙技术,即便是科幻漫游的元宇宙艺术,都是在围绕人类意义世界的拓展性构建、移情机制功能的充分化发挥、感知体验的沉浸式探索而展开,并创设性地以元宇宙这样一个概念去预估未来社会中可能产生的多重现实与人类发展中的多重自我等前瞻性问题,是通过以元宇宙为想象载体不断激发并释放人生创想和表达的巨量空间,并锚定代表人类持续发展的自省化、自主化、多样化的“意义世界”拥有聚能增长的生成活力。
所以,元宇宙应该是有赖于科技生态的健康循环而并非科技发明的单品,元宇宙也并非现代生活世界背后的基础逻辑,其实它更应是人类在铸就自我生存环境的优化与升级的进程中嵌入了一个独特的发展维度,这个维度可以是平行的也可以是交融的,归根结底都是人类智慧将自身与自然、机器、代码等,以信息技术构架彻底连接、黏合在一起,形成了人类世界新的意义系统,也许今时今日人们对待元宇宙的神秘与魔幻总是迟疑不决,而若干年后却发现元宇宙只不过是人类漫漫文明史中的一个脚注,或许也只是标识人类文明魅力的符号之一。
总之,无论元宇宙是热度话题的“概念洗脑”,还是技术创新的“价值洗礼”,关键是人们需要以科学辩证的态度对待元宇宙、理性向善的技术塑造元宇宙,那么它才具有被关注与热议的实际意义。未来图景中的元宇宙世界,当然会存在与现有科幻小说中幻境的雷同之处,也存在人们纠结于是要放弃诱惑,还是在寻求救赎的迷茫。但是,真正能让元宇宙由纯粹的概念炒作转换为真知实感的场景体验,则不能仅靠碎片化、情绪输出性的艺术灵感烘托,而必须要搭建尖端技术集群化应用的全新技术平台,直面解决虚拟世界的完美打造、现实世界与虚拟世界的无缝衔接,同时将人文价值与伦理关怀前置于元宇宙的发展定位中,并为集中代表人类社会存在意义的治理智慧开辟更高层次的规则设计标准。毋庸置疑,最初只是作为一个文学性概念的“元宇宙”,确实点燃了不同领域的专家、学者针对元宇宙而乐此不疲的理论激情,但真正推动社会发展进步、提升人的价值意义的研究,必须建立在解构元宇宙“神话”姿态的前提之下。否则,即便人们都对元宇宙心驰神往,也难免叶公好龙,元宇宙也不过是过眼云烟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