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恩夜中学
18岁那年,也就是我去香港的第3天,久违的学校在夜里向我打开了宽敞的大门。
我的六姐为了让我尽快地适应香港,并为未来的职业储备知识,在我去香港的当天,专程从台湾赶回来,帮我在“救恩夜学校”(基督教会为平民子女所办的学校)报了名,学习英语。
迈进教室的那个瞬间,一股电流窜导全身,我不知道是激动还是幸福。这似曾相识的环境让我产生了强烈归属感。当然这是夜校,暖黄的灯光均匀地洒在书上,老师柔和的声音像夜曲一样在宽敞的教室里缭绕,这一切宛若在静夜做着美梦。第一个晚上我浮想联翩,委实没有把老师教授的东西吸收到头脑里去。但希望的种子已经发芽,封存的火苗已经燃起,我会抓住这一次良机让自己有所提高。
我曾经是那么一个渴望读书的孩子,在心底曾强烈地渴望把小学读完,虽然因为家里成分不好,不能当上班长,但我在班里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
在读五年级的时候,父亲对我说:在学校也学不到什么,你就回家帮忙吧。这句话不啻是一场暴雨,突然把我的眼眶浇湿,我无法抗辩,任由眼泪打转。这之后我更加沉默了,闭上眼睛就想起同学,想起教室里琅琅的读书声。
有一个场景我现在还记忆深刻:有一次,我去割草,喂养家养的葵鼠,突然看到了学校的同班同学正列队跑步朝我的方向奔来,我的第一反应是钻进旁边的甘蔗地里。藏身在绿色的田间,掀开叶子,看到同学脸上灿烂的笑,我由羡慕转向悲伤,说不出来的自卑充斥内心,不禁抽泣起来。很久很久,当我确认同学们已经跑远了,才从甘蔗林里走出来,接着割草。
我从未放弃对学习的渴望,自己借来了初中的语文课本,边做家务边自学。父母看到我对学习的痴迷,也帮我找了一个赋闲在家的远房亲戚来教我语文。他是黄原雨老师,年轻时留学日本,想当年他也许是像鲁迅先生一样的热血青年,学成归国一心要唤醒乡亲父老的守旧麻木,可惜壮志未酬,却被打成“右派分子”。
那些日子,我和弟弟经常跑到老师家里,把他的家当成我们的教室,认认真真地学习。在他的教导下,我读懂了《呐喊》和《彷徨》。可能是因为教学欲望被压制很久了,我的老师对我倾注了所有的心思,他轻声细语地读,可发声却像锤子砸在水泥墙上那般的干脆和苍劲。老师是想让他的讲授像针芒一样刺进我全身,一个字也不让我忘记。
后来家人又帮我物色到一位古文老师,廖先生。同样是在老师家的一个小屋子里,同样是我和弟弟,在那张小小的书桌前,我接触到了《滕王阁序》那样优秀的古典名篇,同时还接触了一些简单的英文,为我打下了中文和英文的底子。因为他“右派”的身份,在教我读完《滕王阁序》后我们的教学不得不中止。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感恩能遇见这样两位好老师,也常常能想起去老师家时穿过的那条清澈的小河,那是我清苦的童年时光里闪亮的部分。18岁以前的时光,伴随着我对知识的渴望,对上得起学的孩子的羡慕,对贫穷的自卑,难以磨灭地留在了我的记忆里。
现在,我又走进了学校。
久违的学生生活让我兴奋不已。但没多久,我就发现自己与人群的格格不入。我的衣服搭配很土气,也很旧,很多是姐姐们穿过的;身材显得偏胖(跟我现在的体重比起来,当初可谓是胖得离谱了);发型也显得相当古板。这些只是外表上的,最糟糕的要算我说话时的口音。
在课后交流的时候,同学们的广东话里夹杂着英语,很多时候他们讲的话我都听不懂。有一次下课的时候,同学们大声说一起去“dinner”,我连忙搜索枯肠却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类似的事情还有很多。我的英语发音不准,往往引人发笑。这一切都让我更加自卑和压抑,我觉得自己离人群越来越远,仿佛只有躲在一个角落才能找到内心的宁静。
但我并不甘心,当同学交流的时候,我总是竖起耳朵听,并慢慢地按照他们的发音去矫正自己,晚上则抓紧时间复习,一刻也不敢懈怠。
对于衣着形象,我偷偷地观察同学们的着装习惯,试着自己去调整,也渐渐地与同学们接近起来。
也许是因为我的改变,我逐渐被同学们接受了,开始融进他们的圈子里。这对于自信心的树立很重要,也有助于我在工作上走出角落,抛掉自卑的情结。
在报救恩夜中学学习的同时,我还报了东南商学院的“会计簿记”课程。
在去香港的第10天,我正式去该学院插班。这个课程一年结业,我插班的时候已经开班3个月了,也就是说我必须要用9个月的时间掌握它。
当时我是周一至周五7点到9点半去救恩夜学校;周六、周日6点到9点去东南商学院。
那时候晚上下班后,从公司赶到救恩夜中学需要半小时;到东南商学院需要一个半小时。一下班,我只能买个面包当作晚饭,每晚学习结束回到家里再喝点汤。日复一日,也并不感觉辛苦。
由于时间特别紧的缘故,再加上初学,“会计簿记”这门课程学起来让我倍感吃力,但在我们的“一脚踢”校长梁先生,也是我们的授课老师的帮助下,我的会计课程进步得很快,也终于在9个月后拿到了结业证书。
在东南商学院的学习经历使我具备了一定的会计基础,为我后来考香港理工学院工业会计专业奠定了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