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武帝：一代雄主得了什么病

“朕即位以来，所为狂悖，使天下愁苦，不可追悔。自今事有伤害百姓、糜费天下者，悉罢之。”前89年，汉武帝发布《轮台诏》，否决了桑弘羊等人在轮台地区屯田、打持久战的提案。从文字上看，汉武帝似乎对屡征匈奴有悔意。有人认为，《轮台诏》是汉武帝的“罪己诏”，它代表着晚年汉武帝在政策上进行了大调整。

下诏时，汉武帝已67岁。在他的统治下，汉朝与匈奴作战44年，共发动13次战争，前10次取胜，后3次惨败。

其实，《轮台诏》的主要内容是军事调整，反省意味较弱，并非“罪己诏”。但汉武帝一生豪迈，此前从未流露出气馁、伤感的一面，遂使后人议论纷纷。也有人认为，此时汉武帝因错杀太子刘据而痛悔不已，致心情郁闷，丧失了继续作战的勇气。此说虽有一定道理，却忽略了背后的疾病因素。

西汉诸帝平均寿命不足38岁，汉武帝最长寿，活到了69岁。但在晚年，汉武帝的性格变得狂躁、多疑，决策失误不断。他自己也意识到自己的精神“恍惚不定”，为此，匈奴王还曾进献治病秘方。显然，正是在疾病的折磨下，汉武帝开始实施以守代攻的策略，这才有了《轮台诏》。

那么，汉武帝究竟患了什么病？他为什么会患病？

匈奴为何不凶了？

前141年，16岁的汉武帝登基。8年后，汉武帝便下令在马邑（今山西省朔州市）设伏，虽未成功，却拉开了对匈奴作战的序幕。

自刘邦与匈奴在白登山缔约后，双方已维持70多年的和平，其间匈奴9次“背约南侵”，但只有两次规模较大，且一遇汉军，立刻遁走，未与汉军发生正面冲突。匈奴常在秋冬之际南侵，因草原冬季多灾，需提前储备物资。匈奴行动的季节性如此鲜明，汉军较易防守。

汉武帝主动出击，并不是因为边防压力有所增加，而是因为他想为先辈洗雪耻辱。此外，汉朝国力上升，朝中主战派的声音压倒了主和派的声音。

前129年到前119年，汉武帝7次对匈奴作战，名将卫青、霍去病表现优异，使“匈奴远遁，而幕（漠）南无王庭”。但他们未能实现汉武帝的战略目标——彻底征服匈奴。

11年间，汉军投入100多万名士兵和300万名民夫，损失10多万名精兵和20多万匹战马。在汉代，中原养一匹军马所消耗的土地产出可养25人，质量却难与草原战马相比。

卫青、霍去病战功赫赫，因为采用了游牧民族的作战方式：每名士兵带三四匹军马出征，保持急行军的状态，通过长途奔袭，擒杀对方主将。因后勤无保障，只能取粮于敌，万一失手，则刺马饮血，可以支撑几天。

在宋代以前，这种作战方法效果突出。东汉陈汤灭郅支单于、初唐李靖一战打服突厥、初唐薛仁贵征西，乃至中唐李愬（sù）雪夜入蔡州，采用的都是同样的战法——派出高机动性部队，出其不意地攻击。

汉武帝赢了人才战

奔袭战对将领的个人素质要求很高。

一方面，要有极强的个人魅力，能慑服手下，防止哗变；另一方面，要随机应变，危急时刻能挺身而出。从卫青、霍去病起，中原军队的将领多有单骑冲阵的习惯，即凭个人英勇，或率领少数亲兵，直接冲入敌阵，斩杀主将。历史上尉迟敬德、李存勖（xù）、石敬瑭等都是个中高手。

直到契丹崛起，他们采用中原地区常见的高墙厚垒，防守力陡增，使中原军队的奔袭战变成赌博——一击不中，可能全军覆没。当奔袭战不再是主流作战方式，单骑冲阵便逐渐退出历史舞台，变成《三国演义》等小说中的桥段。

在汉匈战争中，霍去病表现突出。他本是平阳县小吏霍仲孺的私生子，因生母卫少儿的妹妹卫子夫被立为皇后，跻身贵族圈。加上卫少儿的弟弟是名将卫青，所以霍去病17岁便以票姚（彪鹞）校尉的身份参加对匈战争，因战功被封为冠军侯。

霍去病相貌英俊，善于骑射，且性格偏激。每次奔袭归来，饮食服用极奢，士兵正挨饿，他却随手将没吃完的食物丢掉。军营缺粮，霍去病也不过问，而是继续踢球。

显然，霍去病是卡里斯马式权威（具有非凡魅力和能力的领袖），他越是和普通人不一样，大家就越佩服他。霍去病不看古代兵书，反而能更好地接受奔袭战这种全新的作战方式。

作为战争天才，霍去病是幸运的。他遇到了格局足够大的汉武帝，而同时期的匈奴却未涌现出同样的天才，所以“胡无人，汉道昌”。

遗憾的是，霍去病仅活了24岁便去世了。

霍去病可能有遗传病

霍去病为何英年早逝？有两种可能。

其一，被暗杀。

有学者提出，卫青和霍去病并称卫霍，而汉武帝尤喜霍，致卫青嫉妒，但霍去病自小受卫青扶持，甥舅感情深厚。所以这种说法说服力不强。

还有学者认为，霍去病之死与将门李家有关。李广是一代名将，卫霍后来居上，李广被卫青逼死，李广的儿子李敢因此打伤卫青。霍去病得知后，在皇家围猎时，竟射杀了李敢。汉武帝撒谎说，李敢被野鹿撞死。李家在北方边陲根深叶茂，汉武帝尚且忌惮，李家党羽多，不可能不报复。

其二，患病。

汉匈战争中，汉朝与匈奴均派专业巫师去“诅军”。汉朝派出的多是越巫，当时越人迷信，巫师较多。汉武帝也用懂“胡巫”的人，比如范夫人，以“知己知彼”。匈奴则“使巫埋牛羊所出诸道及水上以诅军”，引发瘟疫，致汉军“死者十之三四”。

有学者认为，这是历史上最早的细菌战，霍去病不幸中招。可同时出战的卫青、赵破奴、公孙贺、公孙敖、赵食其等均未染病。中国传统文化学者陈星宇指出，用动物尸体传播疾病，感染者的潜伏期很短，出血热是5—46天，鼠疫是3—5天，而霍去病回军2年后才去世。

南京师范大学学者高元武通过分析居延汉简发现汉军食物配给有重大缺陷：士兵每日从饮食中吸收的蛋白质仅72克，是重劳动者最低需求的70%，9没达到健康人的日需求量。特别是赖氨酸摄入量严重不足，使人体免疫力下降。霍去病频繁出征，一去就是几个月，吃这样的军粮，身体难免受影响。

此外，霍去病可能有遗传病，他的儿子霍嬗被汉武帝收养，10岁便病死了。

司马迁捅的娄子有多大

霍去病去世后，汉武帝渐失英明。除了在战场上屡屡失利，还因为司马迁替李陵说了两句公道话，而对其处以宫刑。然而，此事却有两个疑点：

首先，司马迁只是为李陵说情，为何被罚得这么重？

其次，汉文帝已下令废肉刑，为何到汉武帝时还有宫刑？

武汉大学文学院学者钟书林在敦煌写本《李陵变文》中发现，李家与汉武帝的外戚集团一直有矛盾，卫青、霍去病均属外戚集团，长期打压李家这样的边陲将门。汉武帝明显偏向外戚集团，他派李陵出征，却不让他带骑兵部队，李陵兵团覆灭处，距汉朝边塞仅百余里，边塞守将紧急上奏，汉武帝却未及时救援。

汉武帝希望李陵以死报国，得知李陵投降，便让卜者给李陵的母亲和妻子相面，发现她们均无死丧之色，便发怒说：“何其期小人，背我汉国，降他胡虏。李陵老母妻子付法。”之后，汉武帝便杀了李陵全家。

《李陵变文》是小说，但它证明汉武帝倚外戚、贬边将的作风已被人们熟知。司马迁捅破了这层窗户纸，汉武帝自然震怒。

汉文帝后，宫刑已废，汉武帝时，宫刑已不再是正式刑罚。司马迁坐毁谤罪被判死刑，为写完《史记》，自请以宫刑代死刑。

受宫刑后，司马迁仇视外戚集团，在《史记》中，他刻意贬低卫霍，南宋学者黄震曾说：“卫、霍深入二千里，声震夷夏，今看其传不直（值）一钱。李广每战辄北，因踬（zhì，意为受挫折）终身，今看其传英风如在。”所以后代有人称《史记》为“谤书”。

汉代宫刑风险小

古代宫刑手术风险大，后来只施用于幼童。据近代国学泰斗王国维先生推算，司马迁受刑时已48—50岁（当代学者也有人认为是38—40岁），那么，他是如何挺过来的？当时的施刑者是如何麻醉的，又是如何使他避免感染的？

宫刑源于家畜阉割术，甲骨文中已有应用于人的记载。战国末期，战争频繁，需大量使用战马，骟马术日渐普及。秦兵马俑中的陶马，多数是骟过的。秦汉之交，韩信发明了“水骟法”。此前多用“火骟法”，即用烙铁直接操作。“水骟法”指切断输精管后，在伤口上浇冷水，令血管收缩，达到止血目的。

至少到唐代，宫刑仍用“水骟法”，被称为“半套”。后来受外来宗教影响，又出现了“罗切”。“罗切”加“水骟法”，是明清宫刑的标准方式，又称“全套”。“全套”创面大、失血多，术后死亡率高。汉代多用“半套”，所以司马迁能挺过宫刑。

汉代麻醉术水准很高，长沙马王堆汉墓出土的《五十二病方》中，有“令金伤毋痛方”，而《神农本草经》中也记载了羊踟蹰、大麻、乌头、附子等止痛药。

汉武帝是一个特别喜欢用香料的皇帝，他大量引进海外香料，这些香料有除疫效果。比如月氏国曾进贡月氏香，“状若燕卵，凡三枚，大似枣……后长安中大疫，宫人得疾”，汉武帝烧一枚，“长安百里内闻其香，积九月不歇”。

记载虽夸张，但香料确有一定的消毒作用。在汉武帝的推动下，用香在当时成为时尚，有利于预防术后感染。

汉武帝得了什么病

然而，用香过度，很可能是造成汉武帝后期昏聩的重要原因。

在晚年时期，汉武帝行为日渐乖张，有学者认为，他可能患了消渴症（糖尿病），并进一步提出，这是刘家的遗传病。刘邦可能也是糖尿病患者，他征黥布时受箭伤，伤口长期不愈合，引发全身感染，这是糖尿病患者的典型症状。

然而我对这个推论心存疑问：当时的文坛领袖司马相如患有消渴症，汉武帝任命他为郎官，二人往来多年，如汉武帝也有此疾，太医岂能诊断不出来？

更大的可能是：随着年龄增加，汉武帝患上了慢性疾病，如高血压、高血脂等。症状不明显，如注意调养，病情可控。可汉武帝贪声色，且用香过度（对呼吸道危害很大），尤其喜欢海外异香，导致身体受到伤害。

以常用的苏合香为例，它本是药材，可缓解心绞痛等，但中医理论认为香气太烈，只适合寒气大的人，对虚火旺的人有伤害。

汉武帝为成仙，常大剂量服用菖蒲，它也有毒性，可能导致抽搐、惊厥。

汉武帝还使用过海外进献的返魂香，它呈“黑饧状”，又称“狮子屎”。有学者认为，它是苏合香的一种，也有学者认为，它就是鸦片。鸦片可镇痛，并能让人产生升仙的幻觉，但长期使用，会严重伤害人的身体。

汉武帝曾派人沿海上丝绸之路求取西亚产的乳香，乳香也有毒性，少量就能致小白鼠死亡。有研究发现，连续使用14天的乳香，小白鼠的白细胞明显减少。乳香还能使人血压骤降，三四个小时内都无法恢复。

古人房屋潮湿，焚香可去湿气。但用得太多太滥，甚至到了让奏事者都口含鸡舌香（母丁香）的地步，就可能引发慢性疾病，使汉武帝未能尽天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