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嗯,怎么对准了我?
如果说战争是军人的舞台,那么议政殿便是所有读书人梦想之台。
以宰执为终生奋斗目标的吕安,没有想到,自己第一次进入议政殿,居然是这样一种情形。
他披头散发,神情凄惶,脸上挂满泪珠,跪在猩红地毯上,嚎啕大哭:“还望李相公,大发慈悲,快快救救赢则。”
嘭···他一头磕在地上,额头都红了,却兀自不停。
今日值班的是参政知事李横,他以兵部侍郎之责,因整备军政,颇有成效,前不久特被乾皇提拔入阁,为副宰执,成为五大相公之一。
一朝权在手,韬略尽勃发。
心中暗暗发誓,定要有番作为。
可谁曾想,一腔志向尚未来得及实现,却是遭遇到成为副宰执以来的最大考验。
曾在南方掀起浩大叛乱的千相教,在覆灭二十年后死灰复燃了。
百年宿敌鬼方国,悄然潜入乾城。
而今,这两伙人,居然联合在一起,将秦王世子、刑部侍郎之子、光禄大夫之子,以及两名刑部官差之子给俘虏了。
当听到这个消息,李横怔立原地,好像有雷电劈打,脑袋轰的给炸开了。
光禄大夫之子被放了过来,刑部二子已经被杀,刑部侍郎之子重伤生死不明。
说一句没良心的话,以上这些小贵子,便是通通全死了,他决不会这般心乱,更有信心平定风波。
但,里面有秦王世子,整个事件,便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他自诩根基深厚,可思考来思考去,最后骇然发现,这个责任,担不起。
莫说远在西荒的秦王,便当下的太子、皇后娘娘这关,就能把他压死。
这伙挨千刀的逆贼,绑谁不好,非要绑了这位爷,还偏偏是在自己当值之日。
他心中已不知骂了多少遍。
同时敏锐的察觉到,如果这件事处理不好,自己仕途甚至有可能在此终结。
“快,先扶起吕公子。”
两个小黄门,立马上前搀扶起吕安。
李横深吸一口气,到底久经战场,稳定了内心,脸庞之上徒然布满一层肃杀:“传我令,立即着乾城军备司都统魏子周,率军围住大佛寺。”
小黄门刚要走,又被李横叫回来。
只见这位军人出身的相公,脸上咄然涌出一股滔天的杀气与怒意,一字一顿道:“告诉魏子周,能调多少兵马就调多少兵马,给老子把大佛寺围个水泄不通,放跑了一只苍蝇,老子军法从事!”
“是!”小黄门取了令牌,急去了。
“你,速去盖府,将盖侍郎请来。”
“你,去刑部将那位神捕夏堂召来。”
“你,速去将此事,禀告王相公,请他聚来其他几位相公,同商此事。”
“你,去向陛下···算了,我亲自去。”
李横快速下命令,一个又一个小黄门飞奔而出,他自己疾步向皇帝寝宫而去。
·····
吕安被小黄门送回府邸,神情低落。
阵阵筝琴之声,回旋在府邸上空,许多老仆驻足,觉得小姐弹奏的这首曲子,委实是好听极了。
“婵儿有五六年,没有碰过乐律了吧?”吕中则拈须倾听,目中微有沉浸之色。
“是啊,这两天是怎么了,突然弹起琴了。”吕夫人一脸的奇怪。
老夫妻看到儿子回来。
“安儿,你怎么这副样子···不是应盖云之邀,赴宴去了吗?难道又打架了?”吕中则皱起眉头。
“爹···吕安噗通跪下,带着哭腔道:“大事不好了,赢则被叛教给抓走了!”
“什么!”吕中则大惊。
锵的一声,琴音戛然而止。
·······
李横已下令,封锁消息,可是这怎么能够封的住,百姓不知,那些身处权力中央的贵人们,岂能不知。
很快这则堪称惊世之雷的劲爆消息,在乾城贵族圈子里传开。
宣明湖畔,风景优美,湖边亭台,仕女进出,捧来无数佳肴,无一不是珍贵之品。
赢梁虽是庶出,但他一向心高气傲,从不在人跟前卑躬屈膝,可如今却对身旁青年,却多有阿谀奉承之言。
无他,身边之人,乃是有贤王之称的七皇子,十八岁加冠时被乾皇册封为端王,而今更是领兵部尚书、翼州大都督、资政学士,加开府仪同三司,等一连串令人眼花而又震撼的头衔。
什么是实权,这便是。
他跟端王走的很近,可以说彼此皆有种心心相惜之感,就所处位置与境况来说,他二人的确颇为相似,这让二人无形中成为天然的朋友。
但是今日作局请客的,不是他,而是自己母亲。
张娘娘穿着繁复的制式礼服,珍珠宝石镶嵌,点缀的她珠光宝气,明艳动人。
这套礼服,上次穿戴,还是乾皇册封她为三品诰命夫人的时候。
她曾以‘骰子不落地,变数便永存’的道理教导儿子,跟七皇子交往,可做朋友,但不可深交。
但却自己主动推翻了坚持的准则。
无他,那一日皇后高高举起的屠刀,一颗颗掉在地上的脑袋,打破了她对权力的认知,也惊醒了她。
可以说正是那一日的杀戮,将她推向了七皇子,不再守中庸之道了。
张家老人尸骨未寒,心中恐慌不曾褪去,她意识到必须做出改变了。
三人说说笑笑,看起来宾主皆欢。
端王年有二十四,丰神俊朗,气质华贵,唇角下总挂着温淳的笑,即使面对一位出身贱户的夫人,也礼遇有加,谈笑间给人春风拂面般的舒适之感。
忽然有三人,神色惊慌的匆匆而来,各在自己主子耳前低语。
“赢则那竖子···被···”赢梁最先沉不住气,豁然惊坐而起,瞪圆了眼睛,里面充斥满了震惊、愕然、猝不及防,待回过神后,一股狂喜之色压抑不住的从眼角流溢出。
“这···这···这真是天大的···”
这一刻,他血脉喷张,心跳如擂鼓,脸色涨红,好若是被天降的馅饼给砸中般,乐不可支,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上了,若是七皇子不在,他立马能笑出声。
幸好张娘娘保持着理智,瞪了他一眼,才赶忙改口:
“天大的不幸事啊,我那则弟尚未加冠,竟遭叛逆掳走!”
“今日值班的是哪位相公?”七皇子眸子幻动,淡淡问道。
“是李横李相公。”
“李相公吗?”七皇子皱了皱眉,他虽领着兵部尚书的头衔,但这位兵部侍郎却是父皇的人,他明白这是帝王权术。
“当前情形如何?”
“李相公已派军备司都统魏子周兵围大佛寺。”
“再去探。”七皇子挥手。
那人即退下。
亭台,珍馐在前,可再无人触碰,本来的氛围是欢快的,如今悄然沉寂下来,然而在沉寂中却透着莫名的火热与炽烈。
打破这一氛围的是秦王府总管廖哀义子,廖忠。
廖哀卧床养伤,处理秦王府日常琐事的,便落在廖忠头上。
跟着廖哀一同进入亭台的是一位小黄门,他奉李相公之命,来向秦王府备述世子被虏之事,廖忠深觉事关重大,自己哪里能做的了主,于是带着小黄门来寻秦王府真正的主事人,张娘娘。
“朝廷一定会想方设法救出世子,还请夫人勿忧。同时李相公请夫人多加安抚老太君,莫叫老人家忧心。李相公还问,秦王府对此事还有无其他交代···”
张娘娘手心在冒汗,眼神飘忽不定,无不昭示着内心深处的挣扎,某一刻,她大定,深吸一口气,肃穆道:“劳烦转告李相公,岂能因一竖子坏朝廷大事。若到非常之刻,便宜行事。”
“我会转告的。”小黄门诧异看了一眼这位明艳的夫人,转身自回了。
“娘,你怎么能这样说,老太君若是知道···”
张娘娘厉声打断儿子的话:“我把自己的命赔给她行吗!”
赢梁脸色怔了怔,一句话不敢说了。
先前退出的仆人再度转回,带来最新情报:“五大相公集聚议政殿,初步商议先释放一部分阴葵派教众,以示诚意,并派神捕夏堂前去交涉。军备司都统魏子周依旧在调集兵马,步兵校尉左思明,已达大佛寺,领一千八百卒,围困大佛寺。”
“左思明么···”七皇子沉吟片刻,再次出声时,眸子里一片深幽:“梁兄,我一向引你为知己,实不相瞒,这位步兵校尉是我的人。”
他唇角微翘。
“你的心思,我懂。”
他凝视着赢梁。
“但是,朝廷能人异士何其之多,更何况五大相公在。想要等来‘非常之刻’,恐怕不那么容易,变数太多。梁兄啊,机会只在刹那间,错过便再不回来。”
暗示至此,赢梁岂能不明白,可他却犹豫了,张望向母亲。
“看我作甚!”张娘娘冷冷道:“我连命都不要了,你还不知道该做什么吗?”
“儿,知道了。”赢梁咬牙:“左思明可能信任?”
“绝对可信任。”七皇子取下腰间玉佩,放置在桌上:“梁兄,此事我不能露面,当需你抉择,这块玉佩左司明认识,见玉如见我。你若下了决心,便拿去。若下不了决心,扔到湖里即是。”
赢梁呼吸为之一粗,眼底一缕毒怨之色冒出,取走玉佩,朝七皇子一抱拳,说了一句“谢了”,转身即走,一丝犹豫没有。
“风雨要来了。”七皇子看着赢梁消失的背影,唇角一勾,“张娘娘以为呢?”
“早该来了。”张娘娘冷冷道。
····
大佛寺,一栋高楼,赢则跟着安虞等人,缓步而上,从这里可以眺望整个大佛寺以及两里之内的区域。
而今,无数官兵擎刀戴弓,出现在大佛寺外,人头攒动,密密麻麻的围住大佛寺,挖土架炮设弩,忙活不停,一副大战在即的模样。
赢则看了一眼,“这是乾城军备司的士卒。”
“可骁勇?”安虞面露一丝紧张之色。
“你应该庆幸来的不是南北二军,那才是大乾骁战的锐士,至于军备司···一般般吧,不过武器配置不错,毕竟是戍卫乾城的队伍···”
赢则指着底下忙碌的军卒,给这群山沟里出来的反贼解释:
“你看,那炮车乃神火坊打造,刻三百八十道繁复阵法铭文,每一尊炮,至少由七名三境武夫操作,一次发炮,比如说咱们脚底下这栋楼,只要挨上,立马化成废墟。”
“还有那些弩,叫破罡弩,如字面意思,具破罡之效,一百只发下来,就是五境的武夫,都能给你射成筛子。”
“你看,他们在调整角度,这是准备发射了,嗯,怎么对准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