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黄泉笔
谢弦稍稍退了两步,地上的人有几许挣扎,显得有些痛苦,神情中又透着一股子狂燥,像是身子里有两个灵魂在战斗。若不是手脚皆被绑缚,怕是早朝谢弦扑过来,恶狠狠地咬上几口,方才能解那股子怨气。
“你这傻子,人都走了,倒是你不急不慌,还真想让他把你给吞进肚子里?”一身玄衣的男子不知何时靠在旁边的柱子上,玉指轻绕耳边的一缕发丝,也不拿正眼瞧谢弦。
谢弦连头也没抬,道:“他还没那个本事。”
地上张着血盆大口这位,布满血丝的脸有些变形,像是被十辆马车压过,又扁又难看,恶心得让人不敢直视。那嘴唇边往外淌的也不知道是血水还是口水,发出一股难闻的恶臭,谢弦下意识地捂了口鼻。
玄衣男子呵呵一笑,又道:“你倒是仗着手中那块废铁,越发大胆了。”
那月灵刀似乎是听懂了,在谢弦手中微微抖动。谢弦忙安抚道:“不要听他胡说,月灵。”
“我有没有胡说,你先收了这东西再说。”
谢弦也不理他,只是口中念念有词。片刻之后,手指在空中划出一道符来,那符便落在那张变形的脸上,只听到一声惨叫,顷刻之间,那人就变成了一股青烟,连点渣都没剩下。
待谢弦转过身来,那人也来到了身边。二人相视而立。
“我的镇国公,看来你给我选的地方不干净呀!”他轻挑了一下谢弦的下巴,却被谢弦拍掉手。
“倒是有那干净的地方,你可受得起?”
“我如何就受不起?”
谢弦一看,这可是真生气了。只得缓和了语气道:“别闹了。跟我走一趟狐狸祠。既是不干净,当然得收拾干净,才能给你供奉香火。”
“国公爷,我可受不起你的香火。”他转了一个圈,那身子也就稳稳地落到了前厅的椅子上。两条腿高高翘起,修长而笔直,甚是好看。一手托着头,一手把玩着手中的一串小物件,悠然自得。
谢弦也不管他,伸手要去拿那玉笔,却被突然而来的一股力道震得连退了几步。
“你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我把你救回来,可不想让你再死一回。”
那玄衣男子说着,像阵风一样到了那包袱前,然后轻轻一抬手,便把那玉笔握于手中。
“黄泉,这名字,可真不吉利。不过,我喜欢!”
谢弦这才上前,但见那玉笔通透,像是能倒映人的前世今生一般。
“这就是黄泉笔?”谢弦问道。他回看了谢弦一眼,微微一笑,不答。谢弦又道:“听说,地狱有位神官手中就拿了这么一支名为‘黄泉’的玉笔。一笔批生,一笔写死,这人的命便由他来掌控。”谢弦说道。
“你那位算卦的师父说的?”
谢弦点点头。
“你还真是傻得可以,那个老家伙,他说什么你都信。”
“为何不信?”谢弦问道。
“你师父那点破事,我都不愿意说。这支黄泉笔可不只是写生死那么简单。”那人嘴角有一抹微微的邪魅,总让人觉得他打了什么坏主意。
“你且说说这黄泉笔。”谢弦道。
“这东西……我先收着。”显然,他没有要说黄泉笔的意思。
“我听说,三百年前,万妖之王西河,曾经为了这黄泉笔与鬼眼魔君屈荣在鬼魅城大战七天七夜,最后屈荣不敌西河,败走鬼魅城。从此,鬼魅城便成了万妖城。”
“屈荣?那可是个没品的家伙。打输了不认账也就罢了,还想靠着人多势众,占点便宜。”那人不屑地一笑,然后把那黄泉笔收进衣袖里。“以后,你要看到那个没品的家伙,记得走远点,别沾了他的晦气。”
“所以,你是西河?”
那人手中的动作稍有迟缓,随及抬起头来,对上谢弦的双眸。
“妖王西河?说说看,那个算卦的怎么给你讲的?”
他的眼睛闪烁着一种异样的光芒,在看进谢弦的眼底时,还带着些琢磨不透的笑意。很好看,让人有点挪不开眼。
“西河,无人知其过去,也无人知其男女。有人说她妩媚动人,也有人说她丑陋无比。在三百年前,突然间崛起。因着与鬼眼魔君那一战,赶走了屈荣,霸占了鬼魅城。从此,成了万妖之王。三百年间,西河干过两件大事。其一,砸破无间地狱的门,让万鬼出逃;其二,毁了药王神殿,害那药王去天君跟前哭天抹泪。据说,天君一怒,曾派了四大战神前去万妖城捉拿西河,皆被他打得落花流水,仓皇而逃。”
“落花流水?仓皇而逃?好!这两个词用得好。果然啦,这读过书的人就是不一样。比我下边那帮人强了太多。”那人又是拍掌又是大笑,似乎很是高兴。
“所以,你就是西河!”谢弦不惊不慌,似乎一点也不意外。
“我是西河,如何?”西河问道。
“万妖之王,倒是谢弦高攀了。”谢弦退了两步,双手一拱,给西河施了一礼。
“这可有意思了!”西河乐了起来。原本,他还觉得这谢弦有些古板,如今知道了他的身份,既没怕,也没有躲,反倒是给他施起礼来。他拨弄着手中那串珠子,上上下下地又打量了谢弦一番,若有所思地道:“按说,不应该呀!”
“如何不该?”
西河像刀子一样的眼神一一刮过谢弦脸上的每一寸皮肤,又伸出那修长的手指,捏住他的下巴,左右瞧了瞧,又摇摇头,然后再看,再摇头,直到他在谢弦眼里看到自己那张俊美的脸,这才松了手,道:“罢了!走吧,去狐狸祠!”
夜色下,狐狸祠中透着几许寒凉。
神像上还蒙着红布,但谢弦知道,西河一定看过了。那神像基座边上原本填上的洞被人掘开了一个口子,能容一人上下。
西河轻轻一抬手,那些填堵洞口的木板和石材都被弄到一边去。他回头看了一眼谢弦,纵身一跃,便跳了下去。谢弦也紧随其后。
洞里黑漆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谢弦正准备找火引子,顷刻间,那黑洞就亮堂起来。原来,是西河点亮了洞里的蜡烛。
上一回,谢弦下这黑洞里时,便见地洞里供奉了一位女子。那女子的画像挂于墙上,颜色已有脱落,怕是历经多年。他曾仔细看过那画像,原本是没有什么奇特之处,但当他转身之时,却听到有一女子低声呼唤于他。当时,谢弦便觉得后背发凉,恐怖由然而生。
那日,狐狸祠中尚有不少人在,他原想等这些人都散了,再找机会下来探查一番。哪知道,便发生了小偷盗窃之事。
“原来是她呀!”西河看清那画像,目光落在了那画中女子的手上。画像上,女子手中空空,但以那手指弯曲姿势,此前手中定然是拿了什么东西的。
“笔怎么不见了?”谢弦突然道。
“我说当年怎么找不到这黄泉笔,原来是藏在了这里。”西河摊开手掌,那黄泉笔便呈现在了掌心上。“早知道是把东西藏在了这里,我倒不费那个劲了。”
“你认识她?”谢弦问道。
“算吧!不过,我与她嘛,是场孽缘!”西河说着,把那黄泉笔收了起来。
上一回,谢弦下洞之时,他曾仔细看过,这画像上的女子手中拿有一支笔,如今这笔不见了。刚刚听西河那话里的意思,谢弦立马明白,眼前这画像上的女子一定就是那位地狱里的神官商瑶。
关于商瑶,谢弦曾经听师父提过那么一嘴,说是她与鬼眼魔君屈荣有些渊源,但具体是什么渊源,谢弦不曾细问,师父也不曾说起。如今见这画像上的女子,再看一看身边俊美的西河,还有三百年前西河与了屈荣的那场大战,谢弦脑补了一幅三人爱恨情仇的画卷来。
“你且看看,这洞里可还有什么邪性的,一并除去。这两日,我便要回万妖城了。”西河在那香案上拿了支香,又在烛火上点燃,然后插进了画像前的香炉里。
突然,洞里起了阴风,像是鬼哭狼嚎一般。谢弦下意识地握紧了月灵,又退了两步,站到西河身边。此时,香炉里的香已然灭了。
“你这意思是不受我这柱香了?无妨!咱们俩的账,可以慢慢算。不过,今天你可是吓着我的国公爷了,所以,别怪我把这东西给毁了。再说了,我这整天站在你头上,你也未必舒服。”
不等谢弦明白过来,就只见西河响指一打,那画像便燃了起来,片刻之后,化为灰烬。顿时,地洞里的阴风散了,就连温度都有所升高。
“烧了神官像,又拿走了黄泉笔,你倒不怕她抓你到无间地狱?”
“她要真能抓我走,这三百年我不是过得太安逸了?”西河笑道。
“这黄泉笔究竟有何用?”
“想知道?”西河探过头去,双眼快要看进谢弦的心里一般。
谢弦微微点头,但有意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那你把这里的名字改了。就叫妖王祠。”
“不可!”谢弦很坚持。
“你要不改,那我就自己把它改了。”
“不可胡闹!”谢谢轻喝,但声音却带着几分柔软。
“我的国公爷,你对人家好凶哦!”西河眉眼弯弯,笑成一弯新月,弄得谢弦有点慌,忙退了两步。西河可没给他逃跑的机会,一伸手就揽了谢弦的腰,一下子把他扯进怀里,再一个飞身,也就跳出了地洞。轻轻一抚手,那地洞便被填得严严实实。
谢弦怕再出什么乱子,又念念有词一阵,然后隔空画了道符咒,便封印了这地洞。
抬起头,月华如水。那清冷的月光照在月灵刀上,泛起寒光。
西河轻轻一抬手,那红布便从塑像上滑落下来,露出真容。一张飘逸的黑色面纱遮住了俊美的容颜,虽然看不真切,但又觉得那面纱下的脸一定相当惊艳,不自觉地会生出些期待来。
“这面纱是什么东西?”西河摸着光滑的下巴问道。
“我亦不知你是男是女,真容如何。有这面纱,未必不好。拜你的人,想把你看着男人或是女人,答案自在他们心中。”谢弦仰起头,看着这高大的塑像,再回头看看身边的西河,虽是衣服有些不同,但都一样俊美。
“我的国公爷,你且把我当作男人还是女人?”西河笑问,眼角眉梢都像是有蝴蝶飞舞一般,漂亮得让人不想眨眼。
“我且让你受尽香火便是!”
谢弦不答,但一句‘受尽香火’倒也让西河有点动容。给一个妖王立生祠,这种大胆的事,除了谢弦恐怕也无人敢做。
“对了,这东西还你。想来,是对你极重要的。”谢弦从怀里掏出一张丝帕来,那丝帕上绣着血红的彼岸花。他牵起西河的手来,那修长的手指甚是好看。他便把那丝帕缠在了那手指上,道:“好好收着,不可再丢了!”
西河的手指轻轻摩擦着那手帕上的血色彼岸花,很多回忆在脑海中奔跑。
三百年的时光,就这般缓缓而过。那年,他在她坟前流下的第一滴泪,似乎便成了他们之间的契约。这丝帕,一直不曾离身。那夜,发现这丝帕丢了之后,他曾回狐狸祠找过,但却没能找到。这些天来,他其实都在找这张丝帕,但凡自己到的地方都寻了一遍,却一直找寻未果。这夜,他去谢弦的府邸,就是想看看是不是那夜把丝帕落在了狐狸祠,之后被谢弦拾了去。果然,还真是谢弦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