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南枝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6章 女学

艾三娘聚精会神地替沈若筠正了骨,细细上了药,又拿夹板绑好,才有精力哄她:“好孩子,三娘给你涂了药,到明天就不肿了。”

沈若筠泪眼婆娑着点头,实是把艾三娘逗笑了:“你且好好躺着,我明日来时,与你带个面人玩。”

等艾三娘离开,陆蕴却仍是没有让人进来,问沈若筠:“她与你说了什么?”

沈若筠眨着眼,“没什么呀。”

“她为什么突然为难你?”

沈若筠见瞒不过他,才将慈元殿发生之事的起因讲与他听。

陆蕴听着,表情不似刚刚阴沉:“下次若有这样的事,不必和她们争。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若她真的气恼了,将你打晕了丢御河里说是你自己失足落水,你又怎么办?苦肉计乃是下策,不要总想着使。”

沈若筠听得后怕,半晌才小声道:“可你与我讲过……我在宫里不会有事的。”

“现在知道怕了?”陆蕴看着她,“若是她真……”

他顿了下,不继续吓她了,语调也和缓了些:“就算事后追究起来,便是她赔命也赔不了你的命,你祖母她们若是知道,该如何伤心?”

“将她惹急了,或是将你丢到冷宫里,或是僻静些的井里,总有法子对付你。”

沈若筠这下是真的害怕了,委屈道:“可他们真的讨厌。”

“我真疑心他们都有病,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净给旁人找不愉快。”

“这话是能浑说的?”

“可我就想骂他们,我也知道不该顶撞周娘娘……可她这样说我长姊,我心里恼极了。”沈若筠吸吸鼻子,脸上挂着的泪也顾不得擦,还有许多苦水儿要往外倒。

陆蕴等她哭了会,方拿了帕子递给她,沈若筠接来擦了擦眼睛,又拿来擤鼻涕。

“别恼了。”陆蕴极难得地说了句软乎话,“过几日瞧吧,人做错了事,总不会没有惩罚的。”

沈若筠点点头,把擦过眼泪鼻涕的帕子还给他,陆蕴面不改色地接过来丢一边了。

“下次可不许了。”

第二日艾三娘来换药时,如约带了一个面人给沈若筠。那面人捏得活灵活现,是个穿银甲手持红缨枪的穆桂英。沈若筠喜欢得不得了,还让早园去腾出妆台上一紫檀木盒,又往里面垫上细绸布,才舍得把面人放进去。

早园不理解,莫说那上等的紫檀木盒,便是里面垫的布,恐都比面人值钱些。

沈若筠把盒子小心地放在床榻里侧的枕边,与二人道,“这个面人捏得像我长姊,我要收着给她看。”

艾三娘替她重新换了药,又绑好了夹板,应和道:“是有些像,我本想要给你带只大老虎,可巧见他刚捏好这个,当真是栩栩如生,我想你定会喜欢。”

艾三娘换了两天药,后面便是五天换一次,等到八月中,才拆了夹板。沈若筠其实早觉得好了,只是陆蕴和艾三娘都是极谨慎的人,硬生生多等了些时日才给拆。

沈若筠早就躺得全身骨头都痒痒,拆了板当即跑去花园看秋千。陆蕴扎的这个秋千位置极好,正挂在那棵枝繁叶茂的香樟树上,不仅遮阳,连蚊虫都没有。

三个小姑娘轮流打了会秋千,比谁荡得更高些。

沈若筠玩得满头是汗,齐婆婆来寻她,拿帕子细细替她擦了,说宫里又来了传话的内侍。

“不是又要进宫吧?”沈若筠心下直打鼓,进去前厅,见那内侍眼生,下巴上还有些青色。

内侍见到她进来,和蔼地问她如今是否大好了。

沈若筠见他俊秀,语气又十分和蔼,生出亲切之感来:“我已好了。”

内侍将官家的话带给她,令她五日后,去太学上课。

陆蕴照旧包了金饰,在送内侍时不动声色地塞给对方,内侍推了东西给他透底道:“不必担心,原是官家觉得女子也可读书,便叫人在太学新设了女学,三位帝姬也是要去的。”

陆蕴多方打听,汇集了几处消息才确定了经过。在沈若筠离宫后,赵殊杖责了周皇后的几个宫人,许是还有些外人不知的矛盾,前几日从慈元殿出来后,要将三个女儿送去宫外读书。

赵殊想办女学,没提便知反对者必不会少,可他与朝臣交手多年,还是有办法堵这些人嘴的。他心知若是自己提,便一定有大臣宁愿死谏也不肯,便找了由头,说是太后梦见先皇,先皇嘱咐如此,不遵是为不孝。一顶这样的帽子压下,便将这些臣子给堵死了。

这些人的嘴虽被堵死,可不妨碍他们行动上不支持,赵殊问他们谁家有女儿要入学时,竟都默不出声。想着定要他开口再问上一问“爱卿可有适龄女儿?”扭捏一番再说……谁知赵殊扯这样大的阵仗,竟是问都不问,极是应付。

一时间,不少人又患得患失起来,连带这个“托梦”的起因都显得十分可信。

故第一届太学女学班,只有三位帝姬和两位赵家郡姬,还有一个赵殊钦点的沈若筠。

沈若筠在心下骂他柿子只知道挑软的捏,祖母不在汴京,都无人可替她请辞。

不过一旬只需去四日,倒也不算多。

陆蕴把需要的东西都置办妥当,早园因识得字,便充当书童。太学规矩严苛,书童也进不得内厅,只能在院子外等下课,帮忙提书篓子。

临去上学前,沈若筠也觉得新鲜得很,好奇女学里要教什么。三位帝姬比她还新鲜,除了曾去过周皇后娘家的赵月娘,赵淑和与赵多珞连宫门都没有出过呐。

齐婆婆比着太学学子的打扮替沈若筠赶制了一身滚边的白绸布上襦配青色下裙,又替她梳童子冠,戴了精巧的木冠子。

沈若筠觉得新奇,等到了太学,见了三位帝姬,她们三人今日也作同样打扮,穿着靛青色圆领长袍,腰间系着水色腰带,十分朴素。

一道念书的两位郡姬是赵殊胞弟濮王赵殆的女儿,大的叫赵香巧,同赵月娘一般大,小些的叫赵玉屏,是六人中最小的,刚满六岁。

女学虽是在太学里,可并不与其他学子混在一处,是个单独的院子,靠着僻静的偏门。

等见了板板正正的先生,沈若筠的新鲜劲便消了大半,此时还有些困,一瞥头见最小的赵玉屏也在打哈欠,嘴边还有口水……想笑之余,顿觉对方亲切不少。

待进了授课的如琢厅,未待沈若筠四下观摩,便见孔先生赫然端坐讲席之上,心里一咯噔,人也瞬时清醒了,心道这还真是“女学”班了。

女学班第一排三个座位自是帝姬的,沈若筠挑了第二排最末端的位置坐了。她前面坐着赵多珞,旁边是赵玉屏。这个拐角,算是女学班的小儿部了。

汴京女学班开课的第一日,学生拜师,老师考试。

虽是女学,可课程却不少,除了经义,还有礼、琴、棋、书、画,并增补了一门数。

被推出来给女学生们讲经义的是卫庄先生,他是国子监里最和气的先生。想来也是因这份随和,才被丢了这个烫手山芋。

卫先生在女学生们行过拜师礼后,焚了香,挨个询问在入学前读过什么书,也问些问题让学生答。

不过也无甚好问,除了赵月娘略懂些经义,其余人中赵玉屏与赵多珞,莫说读书,两个人堪堪只认得自己的名字。

卫庄请来孔先生,与她商议,要将赵玉屏与赵多珞交给她开蒙。

谁知孔先生竟不愿:“官家的意思,学生须得一处上课的。”

卫庄碰了个软钉子,也不与她计较。

只过半日,双腿都有些发麻的沈若筠莫说新鲜,满脑子就只剩个回家的念头了。

午间,她随着众人一起用太学送来的膳食,众女俱是小口小口地吃着,细嚼慢咽。

饭菜不甚可口,分量也少,吃得慢吞吞,却也只算半饱。

下午课还早,可以让学子午休。沈若筠走到如琢厅廊下,就见赵月娘正在瞧着自己,两人对视几秒,俱是什么也没说。

想来那一日后,两人也不能再如之前那般相处了。

不过好在女学只论师徒弟子,不然每日还要跟这四位赵家人行礼,也是挺烦人的。

那还上什么学,每日只观摩她给众人行礼算了。

沈若筠在廊下坐了,将从家里带来的小食盒取出,又端了一杯茶水来。早间陆蕴给她书箱里装吃食,沈若筠还觉得用不着,毕竟在宫里时也没挨过饿不是?谁知太学的伙食不仅难吃,份量还少。

她打开严丝合缝的漆盒子,见里面满满塞着白胖的糯米团子。团子外面用紫苏叶子包了,吃起来既不会弄脏手也无糕饼碎。她拿了一个咬了一口,外皮软糯,里面包着香甜的豆馅,很是顶事。

赵玉屏自沈若筠拿了小食盒,便眼巴巴地跟了出来。沈若筠瞥见赵玉屏正好奇地瞧着自己,于是立即招招小胖手,叫她来自己这里坐。两个人坐在一处,就听赵玉屏一本正经道,“我认得你。”

“不是早上认过了么?”

赵玉屏年幼,双颊自然鼓起婴儿肥,此时做沉思状越发显得可爱,只是话语并不可爱,“我母妃说,让我不要与你亲近。”

沈若筠也不恼,赵家人就没有喜欢她的,只问赵玉屏:“家里做的糕团,郡姬可要用些?”

赵玉屏正不知如何开口呢,见沈若筠如是说,忙点头自取了一个,小声道了句谢。

许是午间的餐食太过难吃,赵玉屏捧着糯米团吃得极香,一气用了两个,还看向盒子里剩的,显得意犹未尽。

沈若筠刚想问她还要用些么,就见赵香巧从厅内出来,神色古怪地将赵玉屏牵回去了。

下午,卫先生开讲《论语》,沈若筠尚听得糊里糊涂,遑论连字都不识的赵玉屏与赵多珞。赵玉屏一直在点着脑袋犯困,看得沈若筠心惊胆战,怕她一头栽到砚台上,再溅自己一身。

她也十分佩服卫先生,赵玉屏都快打鼾了,先生还恍若未见,只自顾自讲着书,这定力,真令她啧啧称奇。

沈若筠煎熬到香燃尽终得解脱,回去时早园帮着提书篓,问她上学好玩吗?沈若筠想说好玩,可面部表情却怎么也做不出愉悦的样子,一心只想着家去后,还是得找陆蕴补课。

不然每日只呆坐着,又听不懂,岂不是无聊透顶。

于是翌日,被陆蕴提着耳朵学了一晚上“明明德”的沈若筠,都有些起不来床。

她打着哈欠进了如琢厅,见众人都已在位上。沈若筠忙三步并两步,走到自己座位,发现书桌上放着一只兔子形的布囔囔,做工精巧,圆滚滚一只,还绣了两颗红玛瑙珠做眼睛,很是惹人喜爱。

沈若筠拿起掂了掂,看向赵玉屏。赵玉屏知道她在瞧自己,却偏目不斜视,在看《对相四言杂字》。

这本书沈若筠也有,里面是左边图右边字的识字集,很适合幼童。

见沈若筠在瞧,赵玉屏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问:“这本书有图,你也想看吗?”

沈若筠摇摇头:“这本书我已经学完了。”

她掂着那只兔囔囔玩,却见赵多珞自入座后,就一直在瞧赵玉屏。

沈若筠注意到了,就只当没瞧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