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慕尼黑，1931年11月27日

亲爱的、尊敬的赫尔曼·黑塞先生：

这是一封私密的、个人的信，但有超出个人的重要性，主要就看您如何解读了。您记得，我们在圣莫里茨谈过您退出普鲁士艺术学院文学部后重新加入的可能性，当时我谨慎地试探您对这种可能性的想法，我觉得您既未表达出特别的兴趣，也未明确回绝。您认为短期内重新加入会给人留下轻率的印象，但是也不愿绝对地、永远地排除这个可能性。

明年1月，学院将举行成员增选，计划增选人数很少，只有五六位诗人和作家。上次会议我参加了，当时我说，我最心仪的美梦就是能争取到您，亲爱的黑塞先生，重新加入。与会者齐声赞同，为了学院的利益，人人都乐见您被重新选入。

亲爱的黑塞先生，我回想您当时决定退出的动机，一是舍费尔的无理要求1，而更深层的原因是：您对政府和官方隶属关系的畏惧；您担心学院可能会在欧洲局势混乱时扮演与当年签署那份不成体统的声明的93位知识分子2类似的角色。我要负责任地告诉您，第一个理由当时是一个令人不快的事实，但是另一个如今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不成立：若是您担心学院在民族主义思潮面前会有任何妥协顺从，您就彻底误解了学院的基本态度，因为，继您退出后，舍费尔和科尔本海尔也退出了，所以您现在完全没有必要担心了。

由此我将提及我们在圣莫里茨就已谈到的、您再次加入的最有力的理由之一。您若能走出这对于学院来说极为可喜的一步，一个与您退出有关的错误就能得到公开纠正，这对您本人也是有利的。当年在德国的退步氛围中，您退出的动机被与舍费尔和科尔本海尔的退出动机混为一谈、严重误读。但是，看看今日德国的精神世界，亲爱的黑塞先生，您是属于我们学院的。如果您能接受增选、重新加入，对学院会是一个无比强大的道德支持，对您本人和您的立场的误读也将得到无可辩驳的纠正。

我很清楚，您第一次答应加入3也不容易，您天生反对文学社团常有的社会官方性质。不过，谁又不是这样呢?我们根本上都反感学院和约束机制，只是出于一种时代要求并培养的社会责任感，我们才违心地响应号召。您独特的生活方式更加使得您无法积极参加活动，别人也不该指望您积极参加。当时舍费尔擅自对您提出种种无理要求，横加指责，我向您保证此种局面不会重演。只要您在道义上、精神上属于我们，就足够了。

亲爱的黑塞先生，劳驾您再次考虑此事，并告诉我，学院再次请您加入的前景如何。只要您给我一句有希望的话，那当然不会有一丝怀疑，您的再次入选将于明年1月全票通过。

我希望您身体健康、创作顺利。拙荆也问候您和尊夫人多布林女士。您今冬会再去圣莫里茨吗?我们又想着香塔瑞拉了，大家都衷心期待能与您再会，麦蒂4也是。

托马斯·曼

1．舍费尔时任文学部会议主席，1930年11月4日发通函要求不积极参加活动的学院成员退出，早有退意的黑塞遂于1930年11月10日声明退出。参见第九封信注解2。

2．1914年秋天，93名德国知名学者联名抗议比利时指责德国野蛮入侵。

3．1926年10月27日黑塞和里卡达·胡赫（Ricarda Huch）、勒尔克、海因里希·曼、庞滕（Josef Ponten）、施尼茨勒（Arthur Schnitzler）、韦尔弗（Franz Werfel）、瓦瑟曼等20位作家一起入选普鲁士艺术学院文学部。

4．托马斯·曼的幼女伊丽莎白·曼，小名“麦蒂”（Mäd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