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慕尼黑,1932年12月22日
亲爱的赫尔曼·黑塞先生:
由于亏缺天赋(这里“天赋”一词是该用原型吧?还是在这个怪词“亏缺”后面的名词要变成第二格?),我永远画不出这样漂亮的信头1,但是我仍想为您的记挂、您告知的各种消息和那份有趣的美国剪报致以诚挚的谢意。获悉美国人知道我属于您的,尤其是《纳齐斯与戈德蒙》的崇拜者,我很高兴。
您的短函到时,我刚读完《花冠》里您的日记摘选2,妙极,令我不忍释卷。其实就凭这种形式,一点也不用虚构,就能优美又惬意地倾诉并保存自己的思想。巴黎的杜·博斯把日记编成《近似》一书,就此成为一位重要作家。3还有,“仇恨信件”4让我深感亲切。去年夏天,柯尼斯堡的一个小伙子(匿名)居然给我寄了一册烧焦的《布登勃洛克一家》平装本,因为我说了希特勒的坏话。5此人还解释说,他要用这种办法逼我亲手把书毁掉。不过我并没有那样做,而是把烧焦的书精心保存了起来,好让它有朝一日为1932年德国民众的精神状态作证。但我认为,我们已经翻过山了。疯狂之巅显然已过,等我们老了,还能看到非常快乐的日子。
拙荆已和尊夫人商议过我们今年是否去香塔瑞拉。我和拙荆商量的结果是:完全听您和尊夫人的,你们去,我们就也去。虽说时机有点不合适,但是在那儿待一阵子对身体有好处,我的神经——估计“归功于”一项我力有不逮的工作6——绷得太紧了。再说,我们一起在老地方共度几个晚上,不就都值了吗?
不久前我们这儿也为豪普特曼办了一场庆祝会,我应邀讲了几句话,我把稿子寄给您看看。7因为是喜事,我不得不找到一个积极正面的视角,这一点让我挺高兴。
关于香塔瑞拉,容我再提一句,我们打算二月中旬去阿姆斯特丹和巴黎旅行。所以,去不去香塔瑞拉,我们两家得抓紧在元旦后就定下来。
祝贤伉俪在美丽的家中度过愉快的节日,请接受我和拙荆的诚挚问候!
托马斯·曼
1.黑塞1932年2月19日的去信用一幅手绘水彩画做信头,还手写了一句说明:“这是我们家,欢迎您来做客。”
2.黑塞“1920年日记摘选”(Aus einem Tagebuch des Jahres 1920),发表在由博德曼(M.Bodmer)和施泰纳(H.Steiner)在苏黎世合编的创作和研究双月刊《花冠》(Corona)第三年度(1932/33)第二期第192—209页。参见1972年在美因河畔法兰克福出版的黑塞文集《执拗》第118—120页。
3.杜·博斯(Charles du Bos,1882—1939),法国文学评论家,1922年至1937年出版了七卷本日记,书名为《近似》(Approximations)。
4.“其间不断有大学生给我写仇恨信件,充满力量和崇高的愤怒,而我只需读其中一封,这些狭隘的极端主义者矫揉做作的恶意来信中的一封,我就能看到自己尽管孱弱却还是非常健康,我让他们烦躁不安,我的话必定还是能让人感到通往危险、思考、精神、见识、讽刺和想象的极大诱惑。若是没有这些充满恨意的反应,我很难继续参与编辑我们的小杂志,关心日常事务和青少年。”(《花冠》第193、194页。)黑塞1919年至1920年在莱比锡和德国动物学家与水文学家沃尔特雷克(Richard Woltereck)合编《召唤生者》(Vivos voco)月刊。
5.见书后附录。
6.黑塞和曼氏这回都没去圣莫里茨过冬。曼氏当时正为纪念瓦格纳逝世五十周年撰写“理查德·瓦格纳的痛苦和伟大”(Leiden und Größe Richard Wagners)一文。
7.1932年11月11日慕尼黑国家剧院豪普特曼七十寿辰贺词。见菲舍尔出版社1960年出版的《托马斯·曼全集》第十卷第331—33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