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此番进宫是敬茶,结果到了宫中才得知皇帝的病又重了。
皇帝早已写好传位太子的诏书,只是如今皇帝病重太子暂不宜登基,先监国处理朝政。
靳修守了一日的,皇帝还是没好转,靳修便留住在宫中了。
“父皇的身体自己知道,不久了。明日你把阿俨带来见我一面后就送他回封地吧。”
“好,父皇,明天带他见你。”靳修眼眶半红,他才知道昨日父皇病已加重,却不听曹太医劝,冒着病来观礼的。来回折腾一次,只会更糟。
站在帘子外的裴惜,看着皇帝虚弱的面容,一时伤感。因着爹爹和哥哥的缘故,她对皇帝一直带着几分感激的。
随后靳修出殿来,裴惜看着他神色难过,忍不住抱了抱他。要杀他是真的,要安慰他也是真的。
靳修也抱紧她,一会才放开,说道:“阿惜,你回去一趟太子府,收拾点你我衣物用品进宫,我们这段时间就住宫里了。”
说完,再对十来步外的许不败说道:“不败,你回去明天一早带人抬二皇子进宫。看完父皇,送出宫直接送上马车,派人一起送他回西地。”
许不败应声后,靳修就松开裴惜的手,“阿惜,早点去早点回。”
“好!”裴惜便随许不败出了宫。
回到太子府,和阿姜一起收拾一些衣物,顺便悄悄带上了妆匣暗格里的毒药。
出得院子,却见到了靳俨。
他捂着腹部倚靠在一棵树上等她,一开口便是遣散旁人,“阿姜,你退下去,我有话对嫂嫂说。”
阿姜踌躇着不想退下。
“怎么,唤不动你吗?”靳俨一改平时嬉皮笑脸的样子,眼眸染上怒意。
“阿姜,你去前面等我吧。”裴惜回头对阿姜说,阿姜才肯走。
“你怎么出来了?”裴惜问靳俨。
“那几个人还拦不住我!父皇是不是病重了?”
靳俨见裴惜不说话,又继续说道:“小时候我就不明白为什么父皇只喜欢哥哥,不喜欢我?后来我听说爱哭的孩子有糖吃,我便学会了撒娇、装可怜,这样父皇果然多看我几眼了。哥哥是被父皇宠着长大的,同样是没娘亲,哥哥却有父皇的陪伴,最好的老师,最忠心的侍从。我呢,因为母妃出身卑微又死得早,父皇也不宠,前半生过的并不好。从小不受宠,宫里的人自然就会给脸色,连太监宫女都可以随便欺负我。我从小就羡慕哥哥!羡慕他的一切!你看,父皇病了,也不让我在他跟前侍奉尽孝!”
“你怎老是一口一个哥哥地叫?”裴惜突然问了一句。
正在煽情的靳俨一愣,随即要发火,但是还是被压了下来。
“你不也是?”
裴惜一愣又一脸疑惑地看向靳俨。
“三年前见过你一次,彼时你在秋水河桥头旁的铺子买点心。开口闭口都是哥哥、哥哥,好像你哥哥是天底下最重要的人!我实在好奇这哥哥是何许人也,派人查了才知道原来是裴大人。”
靳俨不等裴惜开口,继续自顾自说道:“三年前是魏春融举报冯清的,魏春融是工部郎中的女儿,当初冯清没少给她爹穿小鞋。她知道冯清的事后,偷偷拿了她爹搜集的一点证据匿名举报了冯清,由此引起了你哥哥的注意。而魏春融如今是我的王妃了,去年父皇给我娶了她做王妃,这是她亲口告诉我的。”
裴惜微微捏紧拳头,不语。
“你知道父皇为什么要哥哥协助三司定罪冯清吗?因为父皇在维护他!冯清是冯太傅的侄子,好歹也算半个太子党了。他贪墨杀人引起民愤,让太子出面解决自然最好维护好太子府名声了!父皇何时何地都会维护哥哥的。”
“你说这些是想让我帮你做什么?”裴惜凉凉说道。
“你不恨哥哥吗?是他那边的人害死了你哥哥!”靳俨扶着腹部走近裴惜,在她耳边落下几句,“你是恨哥哥的吧,嫁给他是有目的吧?!你是不是想潜伏在哥哥身边好伺机杀他?”
“你想要什么?帝位?”裴惜放轻声音。
“没错!从小父皇就把最好的东西留给他,这次我偏偏要抢!”
“你凭什么相信我?我又凭什么相信你!”
“就凭我们的路是一致的,想要得到的东西也不冲突,刚好合作!”
“你要我做什么?”裴惜再问。
“很简单!父皇毙命那日你出宫,我假装歹徒劫持了你,哥哥定会来救你的!到时你在他后脖刺一麻痹针,剩下的就交给我!”
“太子府的其他人都不能死!”
“放心,太子到时候是被意外刺杀的,又不是被灭府。”
“来,张嘴!”裴惜突然扯过靳俨衣领。
靳俨鬼使神差地微张开了嘴,惊觉不对,忙闭上。
裴惜已经往他口中弹进一颗药丸,再轻拍一掌他胸膛。
靳俨就这样咽下了,咳也咳不出。
靳俨弯腰捂腹咳红了脸,抬头指着裴惜,“你!你给我喂了什么?!”
“毒药!我不信你!”,裴惜冷笑一声,“到时候事成,你把我杀了灭口怎么办?等我安全离京自然会给你解药。放心,你们家的破事我没空管,迦平谁当皇帝又跟我有什么关系?你说是吧?”
靳俨目光深深盯着裴惜,裴惜却指着他腹部说道,“你伤口裂开了,流血了。”
靳俨低头一看,果然,手掌半染红。
“······”
“你别想着杀了我,这解药只有我有。你既查过我,就当知道我早年在民间待的,学过一点旁门左道的。”裴惜说完离去。
“谁想杀你了!”靳俨看着裴惜背影嘀咕一声。
裴惜再回到宫中,天已经暗了,殿内点起了灯。
靳修见裴惜脸色有些发白,摸摸她的脸和手,“怎么这么冷?”
“外头起风了。”确实要起风变天了。
她为什么会答应和靳俨合作?大概是意识里不想自己动手毒死靳修吧,她在逃避。
于是,当晚裴惜悄悄处理了那瓶毒药,不需要了。
次日一早,许不败果然一早把靳俨抬进了宫,并悄然把昨日靳俨打了府卫跑出去见了裴惜的事情说了下。
靳修转头看了眼在吃早膳的裴惜,没说话。
靳俨被放到偏殿候着,等了一个多时辰。皇帝醒了,也喂完早膳了。
靳修方到偏殿,只见靳俨一脸可怜兮兮坐在椅子上。
“父皇病重,想必你已知道了的。父皇想见你,见完父皇就送你回西地了。”靳修语气放缓了。
“哦,知道了,哥哥。”靳俨垂眸。
靳俨跪在皇帝榻前,一声“父皇!”,眼泪流了下来。
裴惜站在一旁看得真切,不懂是他演技好还是真的在难过。
“阿俨来了,伤口还痛不?”皇帝摸摸靳俨的头说道。
“父皇,我还痛!”靳俨泪更猛了。
“过几天就好了,男子汉大丈夫不怕痛的。”
“······”
皇帝又道:“今天你就回西地,替父皇守好西地。京城有你哥哥就够了,知道不?”
这句话,父子仨心知肚明。
“好,听父皇的!”靳俨擦干眼泪,看清了眼前慈祥面容的老父亲。
“去吧,孩子!”此刻,皇帝眼眶也泛红了,拍了拍靳俨的手。
靳俨也知道这是最后一面了,伏身低头郑重一拜,方离去。
送走靳俨的次日,靳修开始上朝。一边上朝处理政务,一边照顾父皇。
皇帝的病越来越重了,渐渐地越发嗜睡,迷迷糊糊的。一天醒来的时间不过三个时辰,裴惜常常陪靳修一起守在榻前。
这样的日子过了十来天,皇帝就驾崩了。
那天午后,皇帝弥留之际。
殿内跪着一众人,妃嫔公主等跪在最前面,而裴惜和靳修双双跪在榻边。
皇帝面带微笑,而靳修却流了两行清泪。裴惜没见他哭过,这是第一次。
皇帝拍拍靳修和裴惜交握着的双手,说道,“你俩都是好孩子,以后好好相扶持,父皇也就安心了!”
说完艰难抬抬手,示意靳修凑近些。
靳修凑近,皇帝便在靳修耳边,用他那微弱的声说道:“爹爹去找你娘亲了,阿修你要不要难过。”
裴惜耳力好,自然听见了,微微一颤,落了两滴泪。
“爹爹!爹爹、爹爹······”靳修呜咽、泣不成声。
帘子外的郑公公擦了一把眼泪,喊道:“陛下驾崩了!”
回响着殿外传来的钟声,身后一群人哭得越来越大声。
裴惜忍不住抬手擦了靳修眼角的泪,靳修抱紧她不说话。
片刻裴惜拍了拍他的背,靳修才放开,起来处理皇帝的后事。
裴惜便是趁着靳修在忙,出了皇宫的。
为了不惊动其他人,裴惜是走路出来的。走在曾经和靳修一起走过的皇宫甬道上,面冷,心更冷,冷的裴惜整个人忍不住微微颤抖。
对于她和靳修两人来说,这是一条不归路。对于她裴惜来说,就是一条去路。
过往种种一切,终于是快要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