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外柔内刚
“纪朴!”
他知道文渊之的意思,“我不能去。”
“我命你即刻去救他!”
“沈将军说过,无论遇到什么危险我都要护在你身边。”
“好,那我便自己去救他。”
纪朴无法,只好硬着头皮冲上前去。
三人转眼便都在浑浊的水中间了。
黄水从文渊之的脚踝很快升到了膝盖,他急忙对远处的民众警告,“往北面的山上去,财物舍弃,立刻带着妇孺逃!”
这话刚撂下,水便到了他大腿。
头顶是瓢泼大雨,脚下是冲得人站不住的洪水,他被暴雨打得睁不开眼。
勾月再不能袖手旁观,从树上跃下来,湍急的水流卷得她险些站不住,“跟我走!”
去牵他的手,摸到了一根银线,那是勾月砍断店家的银线逃走那次,虽没拿到文渊之写给某人的信,离开时却收获了一包银子一包银票和袖子上这段亮闪闪的银线。
她不知是怎么想的,竟在客栈的某次,趁着文渊之午寐时栓在了他手腕子上。
他还没摘下来。
文渊之怔怔地看了她片刻,他的目光很复杂,明明含着笑,可别人望进眼底深处,是化不开的悲伤。
勾月也愣住了。
暴雨中,雨点如万马奔腾,她却恍如什么都听不见了,只看得见他那双漆黑的眼睛。
“你回来了?”
他抱住了勾月,洪水很快到了他们腰间,他却不管不顾将勾月环住。
“你以为我是谁?”
勾月委屈极了,他是将她这张脸当成了塔兰吧。
她赌气推开他,自己转身游走,浪潮那般大,再一转身便不见了他。
“文渊之!”
她后怕起来,他那么虚弱的一个人,莫说洪水,就算是淋了雨水也会咳嗽个不停。
“你在哪儿?”
她浸入水中,在泥沙混聚的河水中捞人,“该死!我就算生气也应把你先带走!”
猛地喝了一大口,“我呸!”
她在水中四处寻找,腥得叫人恶心的泥水往她嘴里,鼻子里灌,她探出头去,“文渊之,你在哪儿?”
无人回答。
她的心越坠越低,好似方才刚拿到的白瓷瓶子,修修补补又碎了。
白瓷瓶子?
她朝着一处白色游去,“文渊之!”
不是他又是哪个?
勾月带着他往岸边去,水流如此之急,她又要护着晕倒的文渊之,又要当心避开水中的树枝乱叶免得被刺伤。
“我就该把你丢在这里,算了,我拿了人家的银子,说要救你一命。”
“你不是心心念念你的塔兰吗,我把你放在这里,你就能去见她了。”
她嘴里不停,手中却握住暗流中的一根粗木枝,费力游到一处,将木枝翻手狠狠横插进一处,终于固定住了她与文渊之,不再随波逐流。
“要是没有我,你早死一百次了!”勾月吐出嘴里的泥水。
文渊之的呼吸越发微弱。
她定了心,搂住文渊之的腰,就在一堆乱物树枝泥石涌来时,从水底踏枝而起,文渊之斜着脑袋靠在她肩旁。
她将他带到一处安全的地方,歇了一口气,“行了,你就在这里等纪朴吧。”
她歇息过来才感到肩膀一阵疼,鲜血渗出了她衣衫。
勾月听到纪朴的喊叫,慢慢站了起来,回身看了一眼地上的男子。
待他醒来,已是后半夜,纪朴为他擦洗换了衣衫,“大人,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她呢?”
纪朴道,“大人说那位引路的村民?我已将他送回了山上,他并没有受伤。”
“我说的是那个跟我在一起的女子。”
纪朴一惊,“是她救了大人?”
“你并没有看见她,是吗?”
“我到的时候,大人身边空无一人。”
文渊之挣扎做起来,要去拿纸笔。
“大人这是做什么,今日落水已是十分危急,为何还不爱护自己?”
“我要尽快画完地形图,汝阴的百姓等不及。”
纪朴实在劝不了,只好为他多点两盏灯,免得他看坏了眼睛。
沈桑说得果然没错,文渊之这么多年从未放下。
他父亲当年治理豫州大水,迟迟等不到朝廷的赈灾款,便将家底全部托出,为救助百姓奔波数月。
岂料当时任豫州知府的周庆道却联合其他同僚污蔑文大人贪了朝廷的救灾粮,百姓不知缘故,偏听偏信,将谣言传得越来越广。到最后终于无法收拾,谣言难以止住。
一生清正的文大人没落得一个好下场,家底掏空的文家连一贴药也买不起,加之陛下降怒,贬文大人为庶民。
那时候文渊之尚是孩童,逃难路上兄长为救他惨死盗匪手中,孤儿寡母流落天涯。
登高位之人,又有几个不是吃尽世间苦呢。
纪朴坐在他身边,“大人晚饭也没吃,想来饿了,下官去拿些饭食来。”
他点了点头,手中仍在研墨。
忽然,他见窗户外人影闪过,便放下了纸笔。
“大人,是累了,想要休息吗?”纪朴见他思忖,却猜不透他在想写什么。
只见他两指钩住手腕上的银线,向外拉扯,那银线不知为何这般锋利,竟将他的手腕割得血珠子直落。
“大人!”纪朴吓了一跳,急急握住了他的手,“你这是做什么?”
“我不想要了。”
“小小一根银线,大人若觉得不适,我去拿剪子过来割断就是,何必如此。”
他扯得那般使劲,等纪朴再看,银线已嵌入了血肉中,半边手腕割开一道血印子。
“我去拿剪子来。”纪朴道。
一开门,门外便站了一人。
“你!”
纪朴想起上次被她一刀插在柱子上就恼火,“前一次是我小瞧你了,不是我输给你。”
勾月道,“让开。”
“我们再打一次,我这次肯定能一雪前耻!”
她推开他,“别挡路。”
纪朴还要追过去,她一脚合上了门,险些砸到他的鼻子。
血还顺着银丝往下落,勾月原只是觉得好玩,找个根绳系住了他,现在却成了伤他的凶器。
她明知他是在用这法子逼她出来,却不得不服软。
这个人外柔内刚,狠起来什么都能利用,别说是自己的血肉之躯。
“你要解开它?”
“是。”
“为什么?”
“不要了。”
“那你可以拿利刃割断就是。”
他不言语。
“你在同我生气?”她道。
“没有。”他并不看她,面色冷极了。
说了几句,勾月忽然明白过来,他们原本就是不相识的,这张脸,文渊之一次都没有见过。
“你……你知道我是谁?”
要是他说她是塔兰,勾月想,她会当场捏死他。
“你说呢?”他这才抬起脸看她。
“你以为自己易容可以瞒天过海?”
勾月一窒,“所以你知道我是……”
“你是谁都无所谓了。”
“为什么你见到我一点都不惊讶。”
“为什么要惊讶?”
“因为我很像……”
“塔兰?”他道。
“你见过塔兰?”他追问。
“没有,我只是猜的,当时我易容问你,我像不像塔兰,你说像,现在用了真面目,我想或许也是有点相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