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锻造历史学家之物

希罗多德的《历史》是世界上最为古老且篇幅最长的散文作品。比它创作时期更早的两部作品——被视为荷马所著的叙事诗《伊利亚特》和《奥德赛》（公元前8世纪末）都是韵文，长度分别超过一万五千行、一万二千行。如此长的叙事诗在不依靠文字助力的情况下被创作出来，实在是令人惊异不已。幸而得益于当代进行的有关民族叙事诗与口头传承诗的比较研究，许多韵文特有的作诗技巧得以揭露，也逐渐让人明白这两部叙事诗是如何成立的。与此相比，在希罗多德所活跃的公元前5世纪中期，虽说字母被发明出来已有三个世纪之久，但普遍认为在当时的希腊社会，比起文字和书籍，还是记忆和口头传承更加普遍。在这种时代背景下，希罗多德是如何创作出内容如此丰富浩瀚的作品的呢？此事尚有诸多不明之处。

希罗多德最大的武器就是旅行及探听调查，但可想而知当时的乘船出行、骑驴骑马乃至徒步旅行都远不如现在这般安全快捷。在《历史》（第一卷·23）中就描述了在意大利靠着表演竖琴与歌曲而致富的阿利昂（公元前600年前后）在前往科林斯[1]的归途中遭遇海盗的事情。如此漫长的旅行，希罗多德是如何得到足以支撑下去的资金的呢？况且，调查旅行的各地并非都有图书馆和公文书馆可供其自在地查阅资料。再者，他在探听的时候有即时做笔记和记录吗？毕竟当时纸莎草纸十分罕见，而羊皮纸则太占地方。光是这些细节问题就让人十分在意。但现在不能停留在这些细节问题上，下面我们来关注一些重要的问题。

在文学史上，某一文体的诞生时期出现这一文体下最高杰作的事情时有发生。从叙事诗来看有荷马的《伊利亚特》和《奥德赛》，从历史类来看有司马迁的《史记》与希罗多德的《历史》。希罗多德虽被称为历史之父，但这位“父亲”必定不是无父母之人，因此我们可以考察孕育出《历史》的各种要素。若要列举这些要素，首先必然有希罗多德出生成长之地之文化的多样性。其次即是追求惊奇之事并探寻原因的广阔旅途。希罗多德对荷马的亲炙也大大影响了他的文体和描述技巧。再次，伊奥尼亚地区的散文作家给希罗多德提供了诸多情报，而且在该地十分发达的自然科学和医学研究所具备的探究精神正是他诸项活动的原动力。不仅如此，壮年的希罗多德曾访问了黄金时代的雅典，他在那里接触了当时顶端的智慧，这也赋予了《历史》一定的深度。以下将逐个分析造就希罗多德成为历史学家的这些要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