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二年
第一通 1932年1月23日
履安:
那天你们送我上车之后,你们总要以为这次车是很空的了。那知一到天津,又挤得水洩不通,上客人是在窗子里上的,放小解也有在窗子上放的。大约其故有二:(一)从东三省被逐回来的山东人,(二)由天津回家过年的山东人。到了济南之后,方始松动。虽比不上去年的受压迫,但要是你乘坐了这次车,你也一定受不住了。所以,你以后乘车,还是爽快坐二等,别想省钱坐三等。三等是我坐的。
在车中听着不断的咳嗽声和吐痰声,真觉得中国人害肺病者之多与民族前途的危险。你不看见我的斜对面坐着一个痨病鬼吗?这人去死期已不远,却很努力地散播着他的痨种。咳嗽是不停的,吐痰是几分钟一回的。我真有些怕,怕不要传染了倒不是玩的。每逢车役扫一回地,灰尘扬起,或有人踏了他的痰,在我面前走过,我立刻有“草木皆兵”之感。好容易他在德州下车了。不幸到济南时又有一个痨病鬼上来,依然坐他的原位,害得我担惊受吓,直到浦口。
我在车上的食物,只买了两毛钱的面包,夹着你为我煮的鸡子、牛肉同吃,吃得不为不饱,可是你为我豫备的东西到现在还剩有一半。谢谢你,为我端整得这样丰富。
车到蚌埠,才知道天在下雨。到了浦口,地下泥泞之至,一问脚夫,方知已下雨四五天了。我们在北方久住的人,真想不到冬天有下雨这回事,所以雨具一概未带。那知到了今天,尤其是在南京,简直使人跨步不得,到处要乞灵于人力车了,一双棉靴也踏湿了。
到南京后,还是住在中正街交通旅馆,取其地点适中而房价便宜,很大的一间只一元四毛而已。慕愚、祚茝、仲川、崇年都见过了,午饭是慕愚请我的,夜饭是仲川请我的。慕愚幸未被裁,然因政费困难,各机关均有减少成数的倾向。尤其是祚茝,薪入既少,若再打折,实在连个人的生活也维持不下了。
明天,仲川要借一辆汽车给我,以便于短时间内会得许多朋友。
两夜没有好睡,今夜归来,灯下作此,不克多写了。馀言到苏州后再告。
颉刚。廿一、一、廿三。
是时父亲在北平燕京大学、北京大学任教,藉寒假之机自赴杭州探望祖父,顺路先至南京、苏州、上海等地。
慕愚:即谭惕吾(1902—1997)。曾用名有湘风、慕愚、健常,湖南长沙人。北京大学毕业,为父亲友人,是时在南京政府部门任职。
祚茝:谢祚茝。北京大学毕业,为父亲友人,是时在南京政府部门任职。
仲川:蒋仲川(1890—1954)。父亲苏州中学同学,为黄埔军校第一期生,是时在南京军政部任职。
崇年:蒋崇年。父亲苏州中学同学,是时在南京军政部任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