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空阔歌声长:吟诵《楚辞》的美丽与哀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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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草养花的修行

余既滋兰之九畹兮,又树蕙之百亩。畦留夷与揭车兮,杂杜衡与芳芷。

冀枝叶之峻茂兮,愿俟时乎吾将刈。虽萎绝其亦何伤兮,哀众芳之芜秽!

屈原后来成了士人们心目中的伟大偶像,特别是受儒家思想教育的读书人,更是在不得志的时候动辄以屈原自况。

屈原在不得志的时候,郁郁寡欢,于是他做了一件儒家领袖孔夫子很不以为然的事。

《论语》中有这样一段记载:

樊迟请学稼,子曰:“吾不如老农。”请学为圃,曰:“吾不如老圃。”樊迟出,子曰:“小人哉,樊须也!上好礼,则民莫敢不敬;上好义,则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则民莫敢不用情。夫如是,则四方之民,襁负其子而至矣,焉用稼!”

孔子的学生樊迟向孔子请教种庄稼,孔子说:“我不如老农精通业务,我解决不了你的问题。”樊迟又向孔子请教如何搞园艺,孔子耐着性子回答道:“我不如老园丁熟悉程序,你还是另询高明吧。”等樊迟出了门,孔子忍不住大发感慨:“樊迟啊,你可真是个天生的小人啊。(注:这里的小人不是我们现在所指的那种背后害人的坏蛋,而是与大人先生们相对的一个概念)如果领袖坚决贯彻‘礼’的要求,老百姓就没有人敢不敬畏;如果领袖重义,老百姓就没有人敢不臣服;如果领袖言而有信,百姓哪里敢不坦率真诚。如果真做到了这一点,周围的百姓就会扶老携幼来到我们这里,哪里还用得着亲自去种地!”

虽然孔子是在借题发挥,可是,他确实对具体的生产劳动是有看法的,在讲到自己青年时期艰苦岁月的时候,他就说过:“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意思是说他小的时候,家里经济条件很不好,为了谋生,他从事过很多低贱的工作,比如“委吏”、“乘田”一类的活,替人管理仓库、放牧牛羊等。

不过,孔子的思想在当时也只是作为中原诸子百家中的一家之言,并不是什么占统治地位的思想。远在偏远的荆楚大地上的屈原也许并不在乎这一点。所以他去做了孔子看不上眼的老圃的工作。

屈原的这片苗圃究竟有多大,现在恐怕不大好估算。“余既滋兰之九畹兮,又树蕙之百亩。畦留夷与揭车兮,杂杜衡与芳芷”。畹,按汉代王逸《楚辞章句》的解释是“十二亩曰畹”,而班固则认为“畹,三十亩也”,这两个数据之间的误差也太大了。可不管怎样,这九畹肯定是在百亩以上了,随后他提到自己还种了百亩的“蕙”,其中还间杂种有留夷(芍药)、揭车(一种香草)、杜衡(香草名,又名杜葵、马蹄香)、芳芷(白芷)。园子很大,方圆总共近二百亩地,但里面花草品种并不多,总共才六种。不过每一种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宁缺毋滥,留香人间。好在我们知道那个时候人们用的数字大多是模糊数学,只是一个大概的虚数而已,根本不是确指。

屈原的志向是政治家,他那“明于治乱”的本领不是用来整理花园的,而且他要真有好好种花养草的情致,那简直就是在营造自己的世外桃源了,也就根本不会有投身汨罗的伟大诗人了。

所以,我们可以预料得到,屈原的苗圃经营可能会失败,事实证明,果不其然。

王逸在《离骚序》中说过:“屈原为三闾大夫,掌管楚国公族子弟的教育。”今天我们还有将教师比做园丁的习惯,看来屈原种植的花花草草并不那么简单,他的百亩园中是为楚国的未来培养人才,那些香花香草饱含着他的期望。他希望这些可造之材能够长得枝繁叶茂,“冀枝叶之峻茂兮,愿俟时乎吾将刈”,那么,早晚有一天他可以收获到丰硕的果实。

我们从屈原的言行可以断定他是一个异常坚定的人,原则性极强,宁折不弯。在他看来,死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也不是值得人忧虑的事,让他感到悲哀的是培养的众多人才最后全都变了质,香花香草遭遇意外枯萎了没有什么,最让人难过的是香花香草变成了枯萎的荒草。

俗话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培养人才如果说同培植花草有共同之处的话,就在于它们都是要耗时费力地精心照料,还要耐心等待才能有收获。首先是选苗的问题,选择了香花香草就是选择了日后异香扑鼻。其次是苗的搭配,良莠不齐的园圃会使恶草败坏了景致,相互补充点缀才能相映成趣。最后,种植的目的不论是赏花闻香还是收获果实,都不能只管耕耘不问收获。

想想战国时期两大极具影响力的思想家孔子和墨子,在人们公认思想界已为“非儒即墨”的时候,他们都不是孤单一人在进行传道布教工作。孔子的学生中,著名弟子有七十二人,非著名弟子三千人,称得上声势浩大。而墨家更厉害,领袖号称“巨子”,一声令下,弟子即可赴汤蹈火,万死不辞。思想的传播,没有人是不行的。

政治主张的实现,没有辅助者、支持者更不行。屈原的苗圃培育着楚国未来的精英,他对此寄予了无限的期望。

然而,他还是失望了。当他行吟泽畔时,只是一个孤独的身影。播下的是龙种,收获的是跳蚤,这真是人世间莫大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