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颜诗真的很幸运,她和你一样,依旧带心里的那份爱。生活在这里,有你,有我们,她们不会孤单。”
孙叔的手轻轻搭在我的肩膀上,使我感觉到肩膀上重了几分。
“孩子,有些事你不用放在心上,或许你会遇见更多与她们相似的人。请你记住,爱的传递性和感染性是决对的,它们不会被除爱之外的任何事物所影响。”
我忽然感到肩膀一轻,孙叔的手已经从我的身上拿开了。
“孙叔,我还有个故事,不知现在还能不能交换?”
“当然可以。说吧,我在呢。”
我简要地讲述蒋若年和柴全兄弟之间的故事。孙叔听后十分满意,“我从你的身上看到了成熟、稳重、有担当,这些都是一个合格的兄长应有的品格,无论是你,还是他,都是一名合格的兄长。”孙叔突然一顿,随后惭愧地低下头。
“真是惭愧啊,我竟然将这种交换故事的行为认定为交易,真是对不行该。孩子,通过与你的交流,我逐渐明白了我活着的意义。我虽然不能拯救更多的人,但我却可以为他们指出一条正确的道路。而你的出现,我的孩子,更加坚定我的信心。你是天生的领袖,我相信,你一定能救她们的,对吗?”
“我并不清楚自己有多么大的潜力和力量,但是,如果我能做到,我一定不会吝啬自己的能力。我和他们相比,不仅要幸福得多,还要幸运得多。所以,我更要承担起这份责任。您放心,我会用自己的一生去践行自己的承诺的。”
孙叔点了点头,开始了第三个故事的讲述。
“余晴家里一共俩孩子,她是最小的那个,她上头还有一个大她五岁的哥哥。她的家庭十分重男轻女,既使是余晴生病了,她的父母也不愿意多掏一分钱。”
“在她父母眼中,儿子就是宝贝。什么好喝的,好吃的,好玩的一咕脑地全给他,把他养的白白胖胖的。而余晴则从小干家务,洗衣服、洗碗、做饭。至于吃食,大概只是一家人的剩饭剩菜,营养根本跟不上。这也导致了她没少生病,身体的免疫力十分低下,动不动就发烧。”
“父母视她为不祥。因为怕感染病毒,波及到自己和儿子,余晴的家务活减轻了绝大部分,日子这才好过一些。”
“义务教育不需要任何花费、而且还能白嫖文凭、之后卖闺女养儿子还方便,余情便有了学上。”
“余晴则在一年前设计并谋杀了全家三口人。这个整整预谋了一年的屠杀在那一天绽放。只不过计划还是出现了瑕疵。余晴的左眼失明,右眼的炎症也时有发生,尤其夏秋换季时更为频繁。”
“之后的余晴在经法院审理之后,就被送到这里,开始了她崭新的生活。这里于她而言,就是黑暗中的曙光,地狱中的天堂。”
相较上两个故事来说,余晴的身世明显要简短一些。孙叔明显省略了其中一些部分。我知道,那其中的苦难与痛楚是无法想象的。他不想让我知道,只不过是想让我心中还报有一丝幻想,对这黑暗、充满欺诈的社会的不切实际的幻想。
在曾经的几年里,我也曾询问余晴过去的事。那时的她,满脸挂着温和的笑容,手中怀抱着她的儿子,轻轻地摇晃着。嘴里讲着曾经不堪、痛苦的回忆、以及哄睡的歌谣。如今已为人母的她,右眼之中的血红反倒更加的鲜活,像极了鱼缸中的红色锦鲤。
“孩子,”孙叔站起身,走向门口,“时候不早了,你的朋友们还在等着你呢,快回去吧!”
“对了,孙叔,我能不能换个宿舍啊?都是女生,我晚上可怎么睡觉啊”我心里还在打鼓,不知道如何在一个只有自己一个男生的房间睡觉。
“我这儿又不是可怜虫的收容所,你找我能有什么办法啊?况且,如果不相处,你怎么找到正确的方法呢?”
话刚说完,我就被赶了出来。
回到宿舍,三人果真在等我。显然她们已经洗完澡了,头发都已经干得差不多了,应该是等了不短的时间。
“小犯人,如实招来,跑去哪儿了,害得我们等了这么长时间!”开口的是颜诗,只不过对我的称呼从“小帅哥”,变成了“小犯人”。其余二人也是同样气愤的目光盯着我,等着我的解释。
“额……是这样的,外边太冷了,我就到孙叔的屋子里坐了会儿,喝了口热水,暖了暖身子,之后就……”还没等我说完,颜诗就打断我,劈头盖脸地数落了一顿。
“家里是待不下你了吗?非要出去?这么晚了不回来,不让人担心吗?你知道我们发现你不在了之后有多着急吗?如果你还在生我们的气的话,我们可以当面好好聊啊,有必要躲着我们不见吗?”
听着颜诗的数落,又想到她们的故事,我的心头不禁涌出一股暖热。这一句“家”,使我刚刚萌生退意的想法瞬间烟销云散。
我似乎回到了柳哥家里,似乎又回到了小时候的家。
眼前的人是谁?我现在已经看不清她的脸了,我只想抱住她,紧紧地抱住她,不让这来之不易的、短暂的幸福,在我眼下溜走。
是的,我抱住了,我抱住了颜诗。嘴里不停地重复着“我错了”、“对不起”之类的话语。随着暖意的上涌从眼眶着喷出,打湿颜诗的头发。
发间的湿热与不适令我反应过来,松开了自己的手。我的道歉声并没有让颜诗以及其余二人从震惊中清醒过来。直到眼泪划过她的面庞,颜诗才回过神来。
“小帅哥,别哭了,我不怪你了。”颜诗伸手想要拂去了我的眼泪,我却下意识地躲开了。
“我……”
我已经语无伦次了,但眼泪还是让不住地流。颜诗搂过我的头,搂进自己的怀里,不断抚摸着我的头。
“不哭了,都过去了,都过去了。”可是,我能明显地感觉到,她的泪也未曾断过。
我忘记是多久,我们的情绪才缓和过来,纷纷上床睡觉。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皎洁的月亮,我的心十分踏实,前所未有的踏实。窗外的树上,有着大大的随州甜柿。借着月光,我看到了透着微弱红光的球体,像是过年时点亮的灯笼。看着那红色的灯笼和皎洁的月亮,我睡着了。
在之后的日子里,我努力寻找救赎她们的办法。我偶然想到孙叔跟我说过,“唯有爱的传递是永恒不变的”。所以我决定以爱她们的方式,唤醒她们心中活下去的信心。
而我的第一个目标便是金喆。金喆是三女之中求死欲望最强烈的,同时也是最容易崩溃的。
当然,我并不认为这是一个立杆见影的办法。我需要循序渐进走好每一步。从生活方面入手,我打算走入她的生活,然后走入她的内心,与她进行真正的心灵交流。
可是,她似乎是习惯了一个人生活,或是对这种行为早有预料,并不给我留有任何机会。
还记得有一次,水房停水,而修理工大概晚上才能到。至于一天的生活用水就得新生部的我们自己来解决了。最好的办法无疑是暂停今天的工作,等待修理工的到来。可是,金喆不愿这样做。
金喆决定带着水桶去龙泉湖打水。水桶很大,而且是两个,肩膀上还挑着一根旧扁担。
我很不放心金喆,随即跟了上去,就走在她的身后,手里也提着个水桶,只不过要比她的桶小一些。我不担心有人会在她回来的途中抢她的水,而是害怕她不会使用扁担,最后因此而受伤。虽然我也不会,但至少我有着身为男人应该有的力气,不至于伤到自己。
可是,我错了。
等走到了龙泉湖,金喆放下水桶,熟练地用扁担一边的挂勾,勾起一旁的水桶,然后直起身子,将水桶提起,径直走向湖边。缓缓俯下身去,侧着身子,将被扁担挂着的水桶放入湖中。那水桶好似有灵性般,自动沉了下去,灌满了水。金喆用手压住另一头,缓缓将水桶提起来。金喆眉头微皱,脸上的神情也不太自然。把盛满水的水桶放在一边,金喆又勾起另一个水桶,重复之前的操作。
与此同时,我也打好了自己的水。在我打算开口,与她交换的时候,她却娴熟地挑起了扁担,稳健地走到了我的前面。当金喆从我面前经过时,我看到了她的手,一双比同龄好更黑更粗糙的手。这时的她,脸上的不自然早已褪去,又重新换上之前冰冷的面庞。
我再一次默默跟走在她的身后,与她没有任何交淡,就和来时一样。
她也似乎是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或者是根本不在乎我的存在,我认为是如此——径自地往回走。路面很干燥,没有挑水的痕迹。
正午时的秋天很温和,可是,风吹在我刚打完水的手上时,却是一片寒风刺骨和殷红。
余晴直接回到了水房,而我则是回到了宿舍。其余二女不在,她们是安乐派的一员,全等到晚上来水了再去洗衣服什么的。这个时间应该还在手套厂工作。我闲来无事,就坐在自己的床铺上四处乱看。
忽得发现了金喆床铺墙边挂着日历和作息表。日历上过完的每一天都会画勾,只有我到来的那天晚上的日期上,画着叉子和一个问号。我不清楚她为什么会这么做,只能认为是“对有新成员加入的疑惑”、“和男人同住一间屋”之类的含义。
没有多想,我便又看起了一旁的作息表。作息表是手写的,字体也很清秀漂亮。在不同的条目框栏内还有着细致的注解,是“液衣粉加10克”“揉搓衣服时要注意揉搓的位置”之类的。
每天都被安排得十分充实,但也有些反复冗长,甚至是过于单调和无趣。对于这种作息表,我自己甚至都会感到厌烦,甚至是充满厌恶与排斥的。可是金喆呢?她就像是一台已经被录入好程序的机器一般,从未感觉到疲惫和厌倦。她似乎是有一颗机械的心脏,推动着她不断重复着毫无意义的生活。
当我转身要走时,却看到了一个奇特的罐子。罐子放在颜诗的床头柜上。通体透明、里面装着各色的纸叠的星星,很好看。在罐子的背面,贴着一张贴纸和一个便签。贴纸上的卡通图案是个有着笑脸的太阳,而便签上写的是“寄李阳的话”。
径直走出宿舍,根据作息表上的指引,去往金喆所在的水房。我本以为她按照作息表上的注释,乖乖地将刚接来的水煮沸,之后再用来洗衣服。可是,我又错了。我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她将那已经被冻得红肿的手,一次又一次伸入那冰冷刺骨的湖水中。
我冲去将她的手拔了出来,丝毫没有顾忌地将她拉回宿舍,暴力地用干洁暖和的毛巾擦试着她的手。
金喆在途中试图反抗过,可力气始终拗不过我,最后甚至都用牙去咬我的肩膀。从始至终我都没有开一次口,直到手中握着的小手重新回到体温,我才开口怒斥道:“你难道看不到作息表上的提示吗?难道你是白痴吗?不知道冻手吗?生病了怎么办?手上长凉疮了怎么办?你怎么这么不在乎你自己?如果你真的想死,大可以从龙泉湖边跳下去,不会有人去拦着你!可你想想,还有多少人希望你活着,希望你能健康快乐地活着?如果你死了,他们又该多伤心,多痛苦?你怎么能这么自私啊!”
我根本压制不住心中的怒火。金喆对生命的蔑视,自己灵魂的消亡以及这个可恶残忍的社会,他们无时无刻不在侵蚀我的灵魂、腐化我的内心。我因反抗而变得狂躁的心在此刻迸发,宣泄着无尽的仇怨与憎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