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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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里佐利从街角的熟食店买了一张比萨带回家,又在家中冰箱的蔬菜格深处挖出一棵放了有些时日的莴苣。她将已经变成棕色的莴苣叶子层层剥掉,直到最后,只剩下那么一点儿勉强能吃的菜心。这顿沙拉寡淡无味,不过里佐利只是为了吃而吃,并没有享受口腹之欲。她没时间享受美食,现在填饱肚子是为了给晚上的工作加油,而她对即将到来的夜晚没有丝毫期待。

咬了几口之后,她将食物推到了一边,眼睛定定地看着盘子上抹得到处都是的番茄酱。噩梦总能找上你,她心里想着。你以为你已经很强大了,不会再受影响了;你以为你已经适应了,学会在人前装作正常。但实际上,那些面孔从未消失过。往生之人的眼睛一直在看着你。

盖尔·耶格尔也在这些人之中吗?

里佐利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两只手的手心各横着一道疤,像是被钉在十字架上才会出现的伤口。每当天气变得寒冷潮湿,她的双手就会隐隐作痛,那是过去留下的惩罚般的纪念。她总能想起一年前沃伦·霍伊特对她做的事情。那一天,他的刀刺破了她的血肉。她以为自己死定了。

就在这时,手上的疤痕再次疼了起来,但她知道这次和天气无关,是因为她早些时候在牛顿市看到的那些东西。叠好的睡衣,墙上的扇尾形的血迹。她走进那个弥漫着恐怖气息的房间,仿佛感受到了沃伦·霍伊特的存在。

但那是不可能的。霍伊特被关在监狱里,正自食苦果。即便如此,里佐利还是呆坐着,被牛顿市那栋房子里的东西吓得发抖——那与记忆中如出一辙的骇人场景。

她想给托马斯·摩尔打个电话,霍伊特的案子是他与里佐利一同调查的,他对这个案子的每个细节同她一样熟悉。他能够理解,沃伦·霍伊特散布在人们心中的恐惧,犹如蜘蛛网一样密密麻麻,难以挣脱。但自从摩尔结婚,两人的生活交集渐渐变少。摩尔新的幸福生活让他们逐渐变得陌生。幸福的人是不一样的。即便在同一片天空下,摩尔与她呼吸的空气也不同;在同一片土地上,两人感受的重力也不同。虽然摩尔可能还没意识到这种变化,但里佐利感受到了。她内心哀悼过友情的消退,甚至为嫉妒摩尔的幸福生活而羞愧。羞愧,自己居然在嫉妒那个得到摩尔爱情的女人。几天前,里佐利收到摩尔从伦敦寄来的明信片,他和凯瑟琳正在伦敦度假。潦草的几句问候写在一张苏格兰场博物馆纪念卡片的背面,他告诉里佐利,他们正在享受甜蜜的二人世界,一切都好。现在想想那时收到的卡片,想想那几句问候中透露出的快乐,里佐利便明白,自己不能再因为这个案子打扰他。她不能再将沃伦·霍伊特的阴影带进他们的生活。

里佐利听着外面街道上的车流声,衬得房间内死一般的寂静。她四下看了看,陈设简陋的客厅,光秃秃的墙壁。她没有挂任何挂画,硬要说的话,这里唯一的装饰大概是餐桌上那一幅城市地图。一年前,这张地图上钉满了彩色图钉,标志着“外科医生”的作案轨迹。她那时急切地想要得到同事们的认可,证明自己并不比任何人差。她在血腥的狩猎场上活下来了,即便以后每天她都要在凶手留下过足迹的阴暗房间里吃饭。

现在那些图钉已经不见了,但是地图还在,等着她钉上标志着其他犯人行凶轨迹的图钉。里佐利有时会想,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要给出怎样苍白无力的解释,来向众人说明,即便在这里住了两年,她墙上唯一的装饰品还只是一张波士顿城市地图?

那是我的战斗,她默默想着。

那是我的全部。

晚上九点十分,里佐利开车来到了耶格尔的住处。屋内没有开灯。她到得最早,因为不能进去,便一边坐在车里等人,一边开着车窗,让晚风吹进来。耶格尔家坐落在僻静的小巷尽头,两边邻居的房子也漆黑一片。这样也好,没有过多环境光的干扰,他们今晚的调查也会顺遂些。但此刻,她迫切地需要一些明亮的人间烟火和人类的陪伴。耶格尔家的窗户无声地盯着她,像一只巨大的眼睛。一时间似乎有无数阴影围绕着她,形态各异的、黑暗的、恶意的。里佐利掏出枪,将保险栓拉开,挂在后腰上。只有这样,她才能稍微冷静一点儿。

里佐利从后视镜看到车灯的光亮,转头就看见犯罪现场调查组的面包车正停在自己车后。她松了一口气,将手枪重新装进了包里。

一个臂膀粗壮的年轻人下了车,径直走向里佐利这边。男人弯腰从车窗处对她打招呼,她刚好看到对方一枚金闪闪的耳环。

“嘿,里佐利。”男人说道。

“嘿,米克。谢谢你愿意跑这一趟。”

“这边环境不错。”

“等你看完房子再说吧。”

又一对车灯亮着驶进了小巷。科尔萨克来了。

“人齐了。”里佐利说道,“开始吧。”

科尔萨克和米克并不认识,里佐利为他们做了介绍。借着昏暗的犯罪现场调查组的车灯,她看到科尔萨克正盯着米克的耳环,与他握手前有明显的犹豫。里佐利可以猜到他脑子里翻腾的想法。戴耳环,健身狂,肯定是个基佬。

米克开始从调查车上卸下设备。“我把最新的迷你多波四百[1]带来了。”他口中念叨着,“四百瓦的弧光灯,比通用照明三百五十瓦的设备强了三倍,是我们目前为止用过的最强光源。这玩意儿比五百瓦的氙气灯还要亮。”说完,他瞟了科尔萨克一眼,“能麻烦你把照相机什么的拿进去吗?”

科尔萨克还没来得及反应,米克就把一个铝制的箱子塞到了他怀里,随后转身去拿其他设备。科尔萨克一脸难以置信地站在原地,呆愣了片刻后,只好抱着箱子转身大步向耶格尔的房子走去。

等里佐利和米克抱着装有刑侦多波段光源、电源线和护目镜的大箱小箱挪到门口时,科尔萨克已经打开了屋子里的灯,门也半掩着。两人套上鞋套,走了进去。

和里佐利早些时候的表现一样,米克站在门口,被盘旋而上的楼梯井惊得目瞪口呆。

“顶上还有彩色玻璃窗。”里佐利补充道,“你应该在白天有太阳的时候来看看。”

起居室里传来科尔萨克不耐烦的呼喊:“我们是来干正事儿的,不是吗?”

米克看了里佐利一眼,满脸写着:这人有病吧?里佐利耸了耸肩,两人顺着大厅走了进去。

“就是这间。”科尔萨克解释道。他换了一件衬衫,已经不是下午穿的那件了,但这件同样已汗渍斑驳。他下巴高昂,双脚岔开,就像脾气暴躁的布莱船长[2]站在自己的甲板上。“我们要看这一块儿,这片地板。”

虽然是在夜晚,血迹带来的视觉冲击分毫不减。米克在一边准备设备——插电源线,设置相机,摆放三脚架。里佐利意识到自己的视线再次被墙上的血迹吸引,怔在了原地。不管怎么擦拭,也抹不掉暴力犯罪留下的血腥而沉默的证词。这些痕迹将幽灵般永存于此。

但今晚他们要找的并不是血迹,而是更为隐蔽的痕迹,所以必须用足够强烈的多波段光源。只有在这样的光照下,他们才能看见肉眼看不到的那些东西。

里佐利知道光是以波的形式移动的电磁能量。人眼可以感知的可见光波长在四百到七百纳米之间,在紫外线范围内,波长较短的光波是不可见的。但是,紫外线照射在许多不同的天然和人造物质上,有可能激发这些物质中的电子,让其释放可见光,这一过程被称为“荧光反应”。紫外线可以使一些体液、骨骼碎片、毛发和纤维显形。这就是她要求使用多波段光源的原因。在紫外线的照射下,他们可能会看到一系列全新的证据。

“这边准备得差不多了。”米克说,“现在需要把房间遮得越暗越好。”他看向科尔萨克,“能先把大厅那些灯关了吗,科尔萨克警探?”

“等等,不用先戴上护目镜吗?”科尔萨克问道,“那些紫外线灯不会把我晃瞎吧?”

“我现在设置的波长基本是完全无害的。”

“我还是想先戴上一副。”

“都在那边的箱子里,人人有份。”

里佐利开口道:“我去关上大厅的灯。”她走出起居室,按下了开关。等她回来后,科尔萨克和米克还是各自一方,离得远远的,仿佛怕染上什么传染病一样。

“那我们要查的是哪一片?”米克问。

“从那边开始吧,被害人被发现的位置。”里佐利说道,“从那里开始,到整个房间。”

米克环顾四周,说道:“那边那块米色的地毯会有荧光反应,还有那张白色的沙发也会在紫外线下发光。我先提前告诉你,这种背景下很难发现什么。”他说着看了一眼科尔萨克,后者戴着一副护目镜,就像一个落魄的中年男人试图戴上墨镜装酷。

“把灯都关掉吧。”米克说道,“先看看房间够不够暗。”

科尔萨克按下灯的开关,房间顷刻陷入了浓重的黑暗。点点微弱的星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投射进来,但因为今晚没有月亮,茂密的树木遮蔽了街灯,房间里漆黑一片。

“还不错。”米克说道,“这种程度是可以开始工作的,比有些犯罪现场好多了,至少不用我披上一个毯子在地上爬。你们知道吗?听说技术部门最近在研发能在白天使用的显像系统。很快了,将来有一天,咱们就不用这么费劲了。”

“咱们能不能干点儿正事?开始吧。”科尔萨克突然说道。

“我以为你们会对这些科技手段感兴趣。”

“下次再说吧,好吗?”

“爱听不听。”米克回道。

蓝色的刑侦灯亮起时,里佐利也戴上了一副护目镜。地毯和沙发如同米克说过的那样,泛出盈盈的光亮。蓝光移到了对面的墙上,就是耶格尔医生的尸体依靠的那面墙,出现了明亮的银丝般的痕迹。

“还有点儿好看,是不是?”米克说道。

“那是什么?”科尔萨克问。

“几缕头发,被血粘住了。”

“哦,那还真是好看呢。”

“照一下地板。”里佐利说道,“应该就在地上。”

米克将灯向下移,纤维和毛发构成的新世界在他们脚下闪闪发光。那是犯罪现场调查组清理现场时遗留下的痕迹证据。

“光源越强烈,荧光反应也就越强。”米克一边用灯扫着地板,一边开口解释道,“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小组如此重要。四百瓦的光源下,亮得什么东西都能找出来。联邦调查局买了七十一台这种宝贝,这东西又很小巧,可以直接带上飞机。”

“你是技术宅吗?”

“我就是喜欢酷炫的机械设备,我之前的专业就是工程学。”

“是吗?”

“怎么你听起来好像很吃惊的样子。”

“我不知道你这样的家伙会喜欢那种东西。”

“我这样的家伙?”

“我是说,你戴耳环啊什么的,你懂的。”

里佐利叹了一口气:“病从口入,祸从口出。”

“怎么了?”科尔萨克说,“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得之前没怎么见过他们这种人喜欢工程学,大多都是在影视或者艺术领域工作。当然那也挺好的。我们需要艺术家。”

“我读的麻省理工,”米克似乎毫不在意科尔萨克的冒犯,继续用灯扫着地板,平静地说道,“电气工程专业。”

“嘿,电工可不少赚啊。”

“呃,和那个不是一回事。”

他们一圈一圈地扩大范围,紫外线灯偶尔会照出一些无法识别的细小斑点,大部分是毛发和纤维。突然间,一块亮得惊人的区域出现在了地板上。

“地毯。”米克说道,“不知道是什么纤维制成的,亮成这样。这种背景光下看不出什么的。”

“那也扫一下看看吧。”里佐利说道。

“咖啡桌有点儿碍事。你能把它挪开吗?”

里佐利弯下腰,咖啡桌在白色的荧光背景下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科尔萨克,你抬另一头。”她说道。

咖啡桌被挪到一边后,整个地毯反射着蓝白色的光,像一个椭圆形的水池。

“背景这么亮,我们能找到什么啊?”科尔萨克说道,“简直是在水面上找漂浮的玻璃。”

“玻璃不会浮在水上。”米克接话道。

“哦,对,你是个工程师来着。米克是你的昵称吧?全名是什么啊?米奇?”

“去看看沙发吧。”里佐利赶紧插嘴道。

米克调整了灯光的方向。沙发在紫外线灯的照射下同样发着光,但比地毯的光柔和些,像是月光照耀在雪地上。米克慢慢地扫着整个沙发,然后是上面的靠垫,但并未发现什么可疑的痕迹,只有几根散落的长发和灰尘颗粒。

“这家人很爱干净。”米克说道,“没有污渍,连灰尘都没有多少。要我说,这是张新沙发。”

科尔萨克咧嘴:“那真不错,我上次买新沙发还是结婚的时候。”

“好了,那边还有一块地板没扫过。我们过去看看。”

里佐利感觉科尔萨克突然撞了过来,她能闻到男人身上的汗臭。科尔萨克的呼吸声有些嘈杂,似乎是有些鼻炎,黑暗将他浓重的喘息声放大。里佐利有些厌恶地从他身边让开,小腿不小心撞到了咖啡桌。

“该死。”

“嘿,走路看着点儿啊。”科尔萨克出声道。

里佐利刚想出声反驳,又忍住了。现在这里的气氛已经够紧张了。她只得弯下身,揉一揉小腿。黑暗中的突然转向让她有些头晕目眩,不得不蹲下身保持平衡,同时祈祷科尔萨克不要绊倒,毕竟以他的身量,把她压扁还是绰绰有余的。她能听到两个男人在几米外活动的声音。

“电源线缠住了。”米克说着,转身去理身后的电源线,手中的紫外线灯一下晃到了里佐利这边。

光束划过里佐利蹲伏的地毯。她低头看过去,在地毯纤维反射的背景光中,一块不规则的黑色斑点瞬间显露了出来。那斑点比硬币大不了多少。

“米克。”里佐利招呼道。

“你能不能抬一下那个咖啡桌?电源线好像是绕到桌子腿上了。”

“米克。”

“怎么了?”

“把灯拿过来,照一下地毯,就是我现在的位置。”

米克走向里佐利。科尔萨克也过来了,她可以听到他张口呼吸的声音逐渐接近。

“照我手这里,”她指示道,“我手指指的地方,差不多就是那个位置。”

幽幽的蓝光忽然在地毯上亮起,里佐利的手在荧光下反衬出一个黑色的剪影。

“那里,”她说,“那是什么?”

米克在她身边蹲了下来。“好像是一块污渍,我得拍下来看看。”

“不过这是黑色的呀,”科尔萨克说,“我以为我们要找的是有荧光的。”

“如果背景有了高度的荧光反应,像这块地毯上的纤维这样,体液反而会呈现出更暗的颜色,因为荧光反应没有那么强烈。这块污渍可能是任何东西,让实验室化验一下才能确定。”

“那怎么说,我们还得把这块地毯割下来一块拿回去吗?只为了一块很有可能是咖啡渍的污渍?”

米克思索片刻,说道:“还有一招,我们可以试试。”

“什么?”

“我可以把光源的波长调低,调到短波紫外线。”

“能有什么用?”

“要是真有用的话可太酷了。”

米克调试了一下紫外线灯的数值,然后将灯对准了黑色印记。“看。”他说着打开了电源。

房间变得漆黑一片,只有那块污渍在他们脚下发着幽幽的光。

“这是什么鬼?”科尔萨克惊叫道。

里佐利恍若置身于一场幻觉。她看着那个幽灵一般出现的光斑,犹如燃烧的绿色火焰。那团火焰一样的光亮,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慢慢黯淡,随后消失不见。几秒钟后,浓重的黑暗将三人吞没。

“磷光。”米克解释说,“我们刚刚看到的是一种延迟荧光现象,有些物质的电子受到刺激时就会发生这种反应。电子需要花一些时间回复之前的基础能量状态,在这个过程中,它们会释放光子,也就是我们刚才看到的。这块污渍发出的磷光在短波紫外线灯照射下是绿色的。答案已经很明显了。”他站起身,打开了房间的灯。

在明亮的日光灯下,之前散发着神秘光芒的地毯显得平平无奇。里佐利看着它,却忍不住感到有些恶心,因为她知道这块地毯上发生过什么。盖尔·耶格尔遭了罪,证据就是仍然附着在米色纤维上的东西。

“是精液。”里佐利说道。

“嗯,十有八九。”米克一边说着,一边设置好相机三脚架,并安上柯达雷登滤光片,准备对刚才的地毯进行紫外线拍摄,“等我拍完照,就把这部分地毯割下来。实验室的人会用酸性磷酸酶和显微镜确认。”

里佐利却不需要进一步确认了。她转向血迹斑斑的墙,想起耶格尔医生死亡时的姿势,也想起茶杯从他的大腿掉到地板上摔成碎片。地毯上刚刚发着绿光的那块痕迹证实了,的确发生过她最害怕的那种事情,那一幕似乎就在她眼前上演。

你将他们两个从卧室拖到这个房间,光滑的木质地板让你没费多少力气。你先把医生的手腕和脚踝捆住,然后用胶带封住他的嘴,这样他就不能喊出声,不会打扰你。你把他带到墙边,让他背靠着墙坐在那儿,强迫他无声地观看你的表演,他就是禽兽表演的唯一观众。理查德·耶格尔当时还活着,而且很清楚你接下来要做什么,但他无法反抗。他保护不了自己的妻子。为了监测他的行动,你将茶杯和茶托放在他的腿上,这样一来,只要他试图站起身,茶杯就会掉到硬木地板上,发出声响,就像是一个简易的预警装置。因为接下来你要做的事情,对他来说将是无比痛苦的煎熬,会令他肝胆俱裂,但对你来说是无上的欢愉。你可顾不上盯着他,也不想冷不防地被他来上一下子。

但你想让他亲眼看着。

里佐利低头看着那块痕迹。如果他们没有挪开咖啡桌,没有特意寻找遗留下来的痕迹,那么这个证据可能就被遗漏了。

你强奸了她,就在这块地毯上,在她丈夫的注视下强奸了她,而她的丈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救不了她,甚至救不了自己。等到一切结束后,你得到满足后,一滴精液滴在了这些纤维上,渐渐变干,变成肉眼看不见的薄膜。

杀掉丈夫会不会也是他的兴奋点?凶手有没有短暂地停止过手中握着的刀,只为了享受那一刻?还是说他只是在例行公事,了结猎物的性命?当他抓住理查德·耶格尔的头发,将刀刃压在理查德·耶格尔的喉咙上时,他有没有过丝毫的动容?

房间再次黑了下来。米克的相机咔嚓咔嚓地响着,将发光的地毯上黑色的阴影拍了下来。

终于,任务完成了。耶格尔医生低头坐在那里,鲜血溅到了身后的墙上,你又开始诸多任务中的另一项。你把耶格尔太太的睡衣叠好,摆进卧室,就像沃伦·霍伊特曾经做过的那样。

但事情还没完。一切不过刚刚开始而已,你还能得到更多的愉悦,恐怖扭曲的愉悦。

于是,你带走了那个女人。

灯光亮起,刺目的白光晃得她一阵晕眩。同样深深震颤她的,还有几个月来从未感受过的恐惧。里佐利有些懊恼,在场的两个男人一定看出了她的胆怯,因为她此刻面色苍白,双手颤抖,根本无法掩饰。一瞬间,她觉得无法呼吸。

里佐利走出了房间,走出了这栋房子。她站在前院,贪婪地大口呼吸着外面的空气。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她没有回头去看是谁,他出声后她才认出那是科尔萨克。

“你还好吧,里佐利?”

“我没事。”

“你看起来可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只是感觉有些头晕。”

“是想起霍伊特的案子了,对吗?看到这些肯定会对你有影响。”

“你懂什么?”

科尔萨克被她的话噎得愣了一下,随后自嘲道:“是啊,你说得对,我他妈的又怎么会知道呢?”说完后,他转身要回屋。

里佐利也转过身,叫住了他:“科尔萨克。”

“怎么?”

他们彼此瞪着,什么也没说。这天晚上的气氛一直算不上融洽,草地上飘来的习习凉风里带着丝丝的甜。然而里佐利只能感受到强烈的恐惧,胃里不住地翻腾。

“我知道她当时的感受。”她开口,轻声说,“我知道她经历了什么。”

“耶格尔太太?”

“你必须找到她。无论怎样,全力找到她。”

“新闻里到处都是她的脸。我们没有放过任何线索,电话也好,目击举报也好。”科尔萨克摇了摇头,叹息道,“但你也知道的,到现在这个时候,我怀疑凶手是不是已经杀了她。”

“不会的,肯定不会。”

“你怎么能确定?”

她环抱住自己,试图止住身体的颤抖,转头看向面前的房子。“因为如果换作沃伦·霍伊特的话,他也不会。”

注释:

[1]Mini-Crime Scope 400,刑侦多波段光源。

[2]威廉·布莱,英国海军上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