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海神祭司
苏丹与老船长的行动很顺利——不顺利才有问题——他们找到了那群水手和圣徒,正巧被关在一间牢房里,不知道是为了省空间还是城堡的主人缺乏防范意识。
唯一让人感到恶心的是卡洛,看见有人跑进来之后竟然一把鼻涕一把泪得抱上来,结果被她一脚踢晕过去。
平心而论,阿里巴巴能理解这种大起大落之后心态崩溃的事情,只是没想到这人心理素质这么差,由此可见母神庙圣徒的水分还是比较大的。苏丹也观察了一下他身上的光线,但没看出什么端倪。这也都算是意料之中。
昨天晚宴过后,安东尼奥就不见踪影,使者团的人等了一上午,期间多次向管家先生问询,得到的答案都是:“老爷有事不在家。”阿里巴巴是不在乎,他还想多在岛上留几天,好好调查一下岛上的情况,但其他人已经有些坐不住了。有一位年轻的祭司就提出要去拜访一下岛上的海神庙。
对此,阿里巴巴欣然同意。
来到岛上的时候,他们就知道这里有一座海神庙,里面还住着一位祭司。但母神庙与海神庙的关系一向不算融洽,对方也没来迎接,所以大家都默契地没有提起这一茬。现在提出来自然是想要利用神庙的身份来看看能不能套近乎,毕竟都是神权体系下的产物。
阿里巴巴对此并不看好,但他自己的调查也陷入困境,去海神庙看一眼也不妨事。
城堡距离海神庙有段距离,照例是佩尼龙领着一行人,又一次走在了那条宽阔的土路上。灰白的雾气感觉已经快要看习惯了,而街道上的岛民却仍旧和昨天一样,挂着那冷漠、平淡至于麻木的神色,步履匆匆。
阿里巴巴比昨天观察得更仔细一些,他觉得这些人还不至于说是行尸走肉,但的确看上去冷冰冰的,似乎没有什么事情能引起他们的兴趣。如果他们偶尔转过头来观察一下周围情况,那么还可以说是古板严肃,但这样心无旁骛地在街道上川流,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台机器中零件,很难不让阿里巴巴感到疑惑。
况且,这些人的表情几乎都是一样的。
“船长先生,”阿里巴巴忽然开口问,“岛上的人都是这样的吗?”
“从我记事起就是这样。”佩尼龙回答道。
“那您怎么和他们不一样?”
“人与人的体质不能一概而论。”
阿里巴巴咧咧嘴,这个老头看上去是位博学、严肃的人,但骨子里相当自负,只是单纯被他那张饱经风霜的面孔遮掩下来,一开口就会露出原型。
以小镇的体量来说,珍珠岛已经算比较大了,海神庙的位置又比较偏僻,他们走了约莫半个小时才走到那里。
珍珠岛的海神庙就建在海岸边,规模不大、与其说是神庙不如说是圣堂。不过,若是走进看,还是能让人感觉到一些气势,因为它的墙面与房顶都是用如同鹅卵石般没有棱角的巨大岩石搭建而成,有一面没有围合,看上去颇像一个巨大的岩洞。
神庙内部的空间不大,站在门口就能望到头:一座以石头堆砌的祭坛、两排椅子,两边的岩壁上开凿了书柜。巨岩之间的缝隙并没有填补,可见在晴好的天气中,这间神庙的通风与采光都不错,可惜弥漫的大雾遮挡了太阳,让里头显得昏暗而压抑。
没有前来参拜的岛民,神庙显得冷冷清清。长椅上倒是坐着一位赤裸着上半身的老头,正托着蜡烛,拿着一本书看。
阿里巴巴咳嗽了一声,走了进去。
那位瘦巴巴的黝黑老头放下烛台,转过身,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目光扫过他们一眼,嘀咕道:“我还以为是哪位岛民开了眼……”
他摇摇头,提高了音量:“你们是来干什么的?”
“您好,我是从海风城来的商人阿里巴巴,”阿里巴巴微微鞠躬,走上前伸出手,“您是这儿的祭司?”
“是的,”老头伸出手轻握一下,“吉安·棕榈树。”
“那真是太巧了,”阿里巴巴热络地在他的身边坐下,余光瞥了一眼他膝上的书,“您知道最近岛主扣押了一位母神庙的圣徒吗?”
“我见过他,你们是来给他赎身的?”
“不,我们希望通过正规渠道将他引渡回海风城,”阿里巴巴刻意将“正规渠道”这个单词咬得很重,“但看来岛主先生并不愿意做这公平的交易。所以我们来向您寻求帮助。”
“我?”吉安指着自己的鼻子,挑起眉毛,随即哈哈大笑,“是什么给了你们错觉,觉得我能在他面前说上话?”
“毕竟您是岛上唯一一位神官。”阿里巴巴耸耸肩,“您是哪里人?海风城吗?”
“不,珊瑚城。”
“那么,是珊瑚城的海神庙与黑珍珠家族达成了某种默契?”
“不,我是以个人名义过来的。”
个人名义……阿里巴巴觉得再往下问就显得有些不礼貌了,自然而然地另起了一个新的话题:“说实话,您还是我在珍珠岛上见到的头一位会笑的人。”
“如果您过着和那些岛民一样的生活,想必脸上也不会有多少笑容。”
阿里巴巴并没有因为这微微的讽刺而生气,笑了笑:“看来黑珍珠先生也挺贫苦,竟然与岛民们共用一张面孔。”
“他只是为自己的领地里出现了几只苍蝇而着恼罢了。”
“哦?我还以为他对您毕恭毕敬呢,”他微笑着前倾身子,低声问,“您来这里其实没多久吧?”
吉安沉默不答。
阿里巴巴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又靠在椅背上:“那也就是说,只要人住在这里,就会慢慢变成这个样子?”
瘦小的祭司站起身,神情冷漠:“说完了?说完了就赶紧滚,海神庙不欢迎母神庙的客人。”
*
这已经是白纳他们在海上漂流的第五天——还是第六天?他有些记不得了。雾月好像把人的脑袋都搞得一片混沌。好在他身边还有一位脑袋清醒的人,于是他转过头问门农:“喂,我们在这里晃荡了几天了?”
“七天。”门农头也不抬的回答道。
他在搓树皮,好像是说要搓一条绳子出来。白纳对此不感兴趣,只是在心里嘀咕着:原来是七天。
那天晚上他心里冒出逃跑的念头之后就开溜了。等跑回原来的那个地方,他才惊讶的发现门农的头被挂在树上直晃荡,不过这回知道情况的白纳并没有被吓到,上前先把波尔波放倒,然后把门农给放下来。他庆幸自己跑得快,而且正巧找到了之前那条过来的路,不然估计也要被老船长拿下。
邪教徒被拿下的后果是什么不言自明。
救下门农之后,因为海面上还飘荡着大雾,他们又没有佩尼龙那样的本事,所以既不敢轻易地离开小岛,又不敢挂帆出航,只敢在小岛旁边转悠,看有没有可能逮住佩尼龙——他们都一致认为珍珠岛绝对困不住那位智勇双全的老人——但很可惜没逮到。
因此,他们只能把船靠在岛东侧的无人岸边,一边担心被岛民发现,一边又期盼着大雾散去。
两人就没指望过阿里巴巴能来救他们,他们很清楚自己在那些大人物心里就是个随手可以丢掉物件,说不定已经被忘得一干二净——忘了才好,白纳是不想再和邪教徒打交道了。
可惜,他的愿望落空了,就在前两天,一只眼熟的信天翁盘旋而下,带来了老爷要来珍珠岛的消息。
白纳是很会说服自己的人。准确来说,从变成跛子以后他的身段就变得滑不溜秋了。因此接到阿里巴巴的信之后他立马调整好了心态,措辞谦恭近乎谄媚地给阿里巴巴写了一封求救信。
事实上,他们的状况并没有信中提及的那么差。现在船上一共有四个人:白纳、门农、波尔波和道格。波尔波当然是被他们五花大绑,道格的伤势差不多痊愈了,但本来就迷迷糊糊的,不知道这阵子发生了什么,以防万一门农也给他绑上了。
他们船上还有当时从“远望号”上敲诈来的物资,门农不需要吃饭喝水,不过剩下三个人吃吃喝喝也没几天就用完了,好在岛的东面植被丰富,波尔波这小年轻稍微懂一些宿营的知识,食物倒是不缺,水也可以喝植物的汁液。唯一有些惆怅的是门农白天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不愿意帮他们张罗吃喝,所以弄食物来维持生计就成了白纳的工作。
他虽然以前过得也是紧巴巴的日子,但绝对没有这么山穷水尽过,就算是摘野果子也是摘行道树上的无花果。还好在小岛边上他的右手稍微恢复了一点,至少不算是束手无策,至少每天还有几只烤海鸟吃吃。
他们现在就是这么一个状况。并且,在收到阿里巴巴的回信之后,白纳觉得这个状况可能还要维持一段时间。
不过不管怎么说,他现在都觉得自己的安全回家的路子有了保障,因此变得比前几天悠闲不少,不会时不时唉声叹气、一遇到风吹草动就紧张了。
门农忽然站起来:“好了。”
“什么好了?”白纳转过头,瞧见门农手心的绳子,有些疑惑:“你弄这个干嘛?”
“与你无关。”门农瞥了他一眼,语气冷淡。
白纳摇摇头。他认识门农也有好多年了,但从来没觉得自己真正认识过这家伙。这小伙子比他年轻十来岁,与黑街其他人不同,他的脸上并没有挂着那种一目了然的贪婪与残忍,少有的几次合作似乎也显出了他对金钱或者暴力的淡漠。以前与他们混在一起的时候,门农也做出一副黑街小混混的做派,但这回在海上的冒险也让白纳隐隐觉得这家伙似乎有老船长一样的魄力与勇气——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有着什么目的?白纳不清楚,他也不想了解。这几天下来,门农身上的强势让他隐隐感到畏惧。
“我离开一趟,你看好他们。”门农吩咐了一句,转身就离开了。
他这几天经常找借口出去转悠,现在倒是连借口都不找了。白纳倒也没在意,任由他离开。
涌动的潮水不断拍打着沙滩,偶尔,他能瞧见一些水鸟从高空盘旋而下,落在沙滩上,用长长的喙啄起藏在沙坑里的蚌壳;拇指大小的小螃蟹成群结队地在沙滩上爬行;水洼里、被海水冲上来的小鱼不停地乱跳。然而这一切都被大雾给囫囵在天地中,只有声音清晰地传进他的耳朵里。
“喂!”被绑住手脚,瘫在船上的道格忽然叫了一声,“老子渴了!”
这个小屁孩(在白纳眼里就是小屁孩,他们之间差了二十年)自从醒来之后态度就一直这么差。不过白纳也能理解,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昏迷了好多天,手脚都被捆住了,心情肯定糟糕透顶。
他把从野芭蕉里收集来的水递到道格嘴边,后者也不客气,一仰头把半袋水都喝光了。喝完之后,他舔了舔嘴唇:“你就这么着让他蹽?”
好多天没听到黑话的白纳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怎么?”
道格努了努嘴:“人家在吃鱼肚肉,你连口汤都喝不着。”
“这地界儿没放线的地方。”
“嘿,刚才搓了鱼线呢。”
白纳若有所思。但他不轻易受人挑拨:“兴许是用来上树的。”
“您真是头小白羊。”
“不然呢?”
道格不屑地垂下眼睑。
白纳有了心事,但他想着老爷也快来了,在这种事情上折腾没什么意思,正准备走到旁边去逗弄逗弄那些指甲盖大小的螃蟹,道格却忽然说:“他很久之前就找过我们。”
“什么?”
“他老早就对邪神感兴趣,甚至还向我们打听能不能入伙。”
白纳有些迷糊了:“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道格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蠢驴,他这几天肯定是在岛上找到什么东西了。”
“哦,”白纳点点头,反而放心下来,“那挺好。”
“你——”道格急了,“你知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不知道。”
“你知不知道那些邪教徒都是一群什么疯子!”
白纳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不是吗?”
“不一样的,”道格说,“这家伙老早就疯了……”